心头的思念来得那样狂、那样急,杀得她措手不及。
他的狂、他的霸,他的温柔、他的狂怒,甚至是他的愤怒,早在不知不觉中沁入她的血脉。
待在这小院落看日升日落,一种从没有过的孤寂,总是毫不留情爬上心头。
已经几日不见他了,兴许他早已忘了自己的存在。
所以那此刻意忽略她的丫环们,更是肆无忌惮,原本偶尔还会前来探探的皇甫大总管,也忙得不见踪影。
这就是冷宫的滋味?就这么被人遗忘,然后终至成痴成狂。
她忍不住想起自己曾经怨过娘亲的心狠,竟放下她孤身一人,就这么撒手人寰,可如今亲尝这滋味,她终于知道爹的不闻不问,对娘来说是多么大的折磨。
仰首望天,娄含彤幽幽长叹。
她知道这该是离开的时候了,本来不走,是为了希望当面和他说清楚,然后讨回自己的卖身合同。可现在,她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等,虽然她心软胆小,可是却也不是一个会逃避现实的人。
如果缪家容不下她,留在这里不过是徒增悲伤。
或许她该庆幸自己不是那三宫六院中的女人,一旦眷宠不再,就得困守在那深宫之中,直到老死。
想到这儿,娄含彤笑了,近日来被养得圆润的丰颊,竟隐隐散发几许属于女人的妩媚。
时辰不早了,她是该进屋里去收拾收拾,顺便告诉义父义母自个儿的决定。
想起他们的疼宠,娄含彤再次满足的勾唇而笑,打石凳上站起身子,一旋身,竟见莫向晚神情阴狠地在不远处望着她。
结结实实给吓了一跳,娄含彤想逃,却也心知自己躲不过,她应该就是冲着她来的吧!
于是她停在原地不动,望着莫向晚缓缓朝她走来。
“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虽然缪家已卸去红彩灯笼,也全然没了办喜事的模样,莫向晚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只要这女人还在的一天,她的心便一天不能安。
娄含彤望着那满眼愤慨的莫向晚默默不言,心有些发疼,因为瞧着莫向晚,就像瞧见她那悲苦的娘一般。
她一点也不想争,争到了又如何,男人若非真心相待,就算争到了,也是徒然。
为爱疯狂的滋味她不想尝,就算知道自己动了心、动了情,她还是决定要离开。
“我明儿个就走。”
“就这样?”这样的不战而屈完全出乎她的想象,莫向晚望着娄含彤那平和的态度,竟只觉得刺眼,完全感受不到胜利的喜悦。
一股怒意就从胸臆之中熊熊燃烧起来,她的平静更显得自己的狼狈。
旁人或许不知道,可她却一清二楚,若非她用自身的权势威胁缪傲夏就犯,只怕那个傲然的男人,连瞧都不会瞧上她一眼。
她一向不是个会自怜自艾的人,但是她这个小小的女婢,却让她有了自怜的感受。
可恶!她凭什么,不过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不是吗?
想到这里,她蓦地扬手,一记毫不留情的巴掌,打得娄含彤的颊畔又麻又烫。
这姑娘可真是野蛮,动不动就打人。
嘴里的腥甜和发麻的脸颊,让娄含彤知道,自己的脸颊又得肿得像个包子似的好些天了。
上回被打,还有缪傲夏替她抹药,虽然他的举动粗鲁,可那难得一见的温柔,却在不知不觉间上了心。
“难道你不在乎吗?”莫向晚望首娄含彤那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模样,忍不住厉声质问。
“谁说我不在乎。”
“既然在乎,为何既不争,也不抢,你以为你用这可怜兮兮的模样,就能让缪傲夏心软,回心转意?”
面对她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质问,娄含彤抿唇不语。
不说,是因为知道莫向晚不会懂。
争来的、抢来的,从来就不会长久。
“你放心吧,我明儿个一早就走。”她只说了她最想知道的,其余的她不多语,反正她本来就是一个不小心闯入这场荒谬戏码的配角。
只希望她的退让与不争不闹,终究能为缪傲夏换来一些幸福,这样就够了。
“你……你为什么?!”莫向晚瞪着她,依然觉得娄含彤这样的反应不正常。
莫向晚清楚明白她是真的喜欢缪傲夏,但怎么到头来,她却完全不争不抢,走得这样轻松恣意。
深吸一口气,娄含彤不再多说什么,就往屋子里头走去。
天快黑了,这可是她待在缪家的最后一夜,她得快些进屋去,虽然明儿个会流落何方还不晓得。
前途茫茫,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忘了这场莫名发生,却让她失去了心的闹剧。
但是她并不害怕,她始终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在娄含彤与莫向晚错身之际,心中一丝悬念,让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你会好好爱他一辈子,好好的照顾他吧?”
她认为莫向晚和缪傲夏其实是同一类人,都太狂傲,也太自我。这样的两人若非爱得极深,就是恨得极深。
就像……她爹跟她娘一样。
“这事不劳你操心。”莫向晚冷眼一扫,又瞪得娄含彤浑身疙瘩。
哼,都要走了,还要说那么多,她得小心一些,要是这个丫头胆敢使出什么诡计,她可不想落得一场空。
心,狠狠抽痛头着。
望着那肿得像是颗白馒头的颊,缪傲夏的心紧紧揪着。
就着窗棂外洒落的月光,他轻轻踏着无声的步伐,不想惊醒颊畔犹残留两弯泪痕的她。
看着她在睡梦之中的荏弱模样,缪傲夏恨不得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然后细细呵疼。
可是……他不行!
他很清楚,以莫向晚的心性,当她决定逼他就犯之时,一定也埋藏自己的眼线在缪府之中。
为了一劳永逸的大计,他不能惊动任何人。
他本不该来,可当他听到今儿个莫向晚又来府里撒野时,他恨不得立刻待在她的身边,若非燕怀柳和易慕秋两人拼了命留住他。
以他的性子,早不管三七二十一冲回家中,好好教训那女人一番。
那些许粗糙的大掌,轻轻抚上娄含彤脸上的红印子,一阵不忍与心疼,在他心里交缠。
这丫头怎么就这么傻傻让人欺负?那傻劲,让他心疼得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无声低叹一口气,缪傲夏探手入怀,取出一个细致的瓶子,急急掀盖挑药,这种伺候人的事,果真是一回生、二回熟。
有别于上回自己恶意的因为想出一口闷气,所以用上药为名,故意在她那颊上使劲揉捏,惹得她呲牙咧嘴的,缪傲夏忍不住轻笑出声。
现在回头想想,只怕那时自个儿的心就已深陷,只是他竟毫无所觉。
所以,才会因为她明显流露的不在意,勃然大怒,又小鼻子、小眼睛的用小人招数泄恨。
这丫头只怕天生就是来磨他的,竟让他不知不觉,陷得那么深、那么狂。
掀唇轻笑,那笑容却惹得沉睡中的娄含彤皱起眉头来。
“你也睡得不安稳吗?”缪傲夏带笑轻喃。
上完药,他知道自己该趁着夜色尚黑,赶紧离去,免得打草惊蛇,可心中那浓烈的不舍,竟让他怎么也无法迈开步伐。
双眸再望向娄含彤即使睡着,也不甚舒坦的脸庞,缪傲夏天性中那无视一切的性子又起。
接着他索性褪去鞋袜,翻身上榻。
只想陪她一会儿,否则一待她明日离开缪家,能再将她拥入怀中,已不知是何时了。
轻轻地将她收拢在自己的怀里,正想恣意享受软玉温香在怀的感觉,可娄含彤这丫头却在这个时候睁开迷蒙的双眸。
是梦吧!
因为太过思念,所以盼来了他入梦中。
“睡吧。”迎着她震惊的目光,缪傲夏从来就不想向她解释太多,就怕她一人在外生活,心里头却还得担心他。
所以不等她开口,便趁着她仍然傻不隆咚之际,伸手点了她的睡穴。
说他任性也罢,可他就是要用这样任性的方式爱着她。
既然已经点了她睡穴,缪傲夏便大刺刺将她揽进怀中,密密实实抱着,像是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从此合而为一似的。
眷恋不舍抱着她良久,直至月色将褪,不远处的鸡鸣此起彼落响起,缪傲夏这才不舍的起身。
走了数步,又回眸瞧了一眼,才让自己消失在残存的黑暗之中。
“等等!”
领着义父义母,还有一包几乎没半点重量的小包袱,娄含彤一如来时一般,从最僻静的小门步出缪家。
“丫头,你确定要离开吗?”虽然弄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从女儿那日渐黯然的神色,王大娘多少也瞧出一丝端倪。
听到那问题,娄含彤即将迈出的步伐微微一顿。
不舍又如何?世间事岂能尽如人意?
她是不舍,可更不想让缪傲夏为难。
昨夜梦中那似真似幻的一眼,始终在娄含彤脑海中盘桓不去,明知道现在他不可能来,可是却还是忍不住回首再回首。
只盼再看一眼,只要一次,即使只是匆匆一瞥,也无妨。
“少夫人,请留步!”没改了称呼,皇甫青柳急急开口留人。
“还有事吗?皇甫总管?”望着皇甫青柳,娄含彤想起初踏进缪家时,那种无忧无虑,对照今日沉甸甸的心情,一种恍若隔世之感涌上心头,即使再努力隐忍,也还是红了眼眶。
“这是主子爷交代我交给你的。”
伸手,收过皇甫总管递过来的东西,娄含彤的心竟募地闯起一股期待。
但拆开了小包袱,只见一张卖身合同和一大迭银票,再无其余之物。
敛眸掩去眸底翻腾的失望,娄含彤伸手捡去那张她入缪府时亲手签下的卖身合同,然后分文不取转身离去。
“少夫人,这些……”
皇甫青柳衡着那背影喊道,但这回娄含彤却头也不回地离去。
在大街上和一名男子错身而过,娄含彤回首一瞥,一颗心就要跃至胸口。
一双眸子满含希冀的四处寻找,但还是失望。
呆愣拧立街头,娄含彤这才发现原来眷恋已经那么深,即使她已离开缪家十日,也已在一处作坊找着线女的活儿。
看似有了新的生活,却还是不由自企盼能再见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