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数天经过,魏召荧依旧不放弃地在河边寻找艾然的身影,就连皇上下旨,要他回京报告此事,也抗旨不归。
“你给我像样一点!”关氏再也看不下去地打他一巴掌。
魏召荧犹如行尸走肉,依旧面无表情,仿佛他的魂魄随着艾然的离去而消逝。
“伯母。”耿于怀出声劝阻。
“你别管,这孩子就是没担当,不过是点小事,竟放任自己变成废人!”
“这不是小事!”魏召荧突然放声吼着。
“一个艾然比得上全城数以万计的百姓性命?!你瞧瞧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当初艾然身染瘟疫卧病在床时,还担忧着瘟疫扩散,危及百姓,可你呢?瘟疫尚未全面防堵,牢里的县令未审……要是艾然知晓,你因为她而懈怠颓废放任百姓不管,她情何以堪!”
“她会回来吗?”他的嗓音沙哑,面貌憔悴。
关氏抿了抿唇,半晌才道:“当初,我不让你迎取淑娴,是因为她天生患有心病,我治不了她,一如我治不好你爹的病,淑娴的死是早可预见的,而我不希望你尝到和我一样的痛!可是艾然不同,她身无隐疾,更是个乐观自信的姑娘,我相信老天不会待她太薄,沇水又长又宽,或许她被水流冲到其他分支,甚至幸运地被人救起,会的,她会回来的,我这门绝学还等着传给她!”
“娘,淑娴的事,你为何从不跟我说?”他哑声问道。
“都过去了,急緰重要的是,你必须先上京一趟!皇上还等着你回去覆命,至于这儿……娘会继续找艾然,你无需挂心。”
魏召荧定定地看着母亲,突然伸出双臂,将她搂进怀里。
关氏怔了下,才伸手抚着他的肩,摸着他的头。
他缓缓地闭上眼,不让眸底的泪被人瞧见。
疼于,他明白艾然为何会那般亲热地搂着她的义母,为何她总是期盼有人摸摸她的头……因为就算再坚强,也需要一个可以恣意撒娇的安心所在,一个可以在彷徨失措时给予温暖的怀抱。
“都几岁的人了……”他抱得太久、太紧,反教关氏有些赧然地咕哝着。“快去快回,找到艾然就赶紧成亲吧!”
“谢谢娘。”
一句谢谢,不再客套而疏离,母子间的嫌隙一个拥抱就能跨越。
当日,魏召荧起程返京覆命,当晚,有人寻上门来,说是受艾然之托传来音讯,关氏半信半疑,但还是央请耿于怀走一趟掬雾城。
掬雾城,悦来客栈。
尽管已经休养多日,也可以下床行走,但艾然全身却是无一处不痛。
据大夫说法,是落水时水流造成的伤。
她可以理解,就像是跳水失败造成的大面积瘀血吧!
这点小伤她没看在眼里,只是不懂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了,为何大人始终没传来半点消息。
“艾姑娘,吃点东西吧!”
门开,救了她的姑娘踏进房内,后头跟着端膳的店小二。
“水灵,有没有消息?”她摇摇晃晃从床上起身。
“还没呢!从这到吞云城,就算走水路也要三、四天,来回就得费上七、八天,大概这两天就有消息了。”水灵上前扶着她到桌边坐下,店小二已经搁下早膳离开。“别担心,我爹派去的人,不可能出乱子的。”
“真是太谢谢你们父女了。”她感激不已道。
算来她也是福大命大,才会一路上都遇到贵人,有惊无险。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水灵,人如其名,水灵灵的一个姑娘家,笑脸迎人,讨喜极了。“先吃点东西吧!待会还要再喝一帖药。”
“嗯。”
应了声,才拿起筷子,随即听见起敲门声,一道沈嗓低喊道:“小姐。”
“欸,这快就回来了。”水灵微诧起身开门,家仆身后还跟了个男人。“你就是魏召荧?”
闻言,艾然撑着桌面起身,身形微偏地看向门外,一见来人,脱口叫喊,“耿爷?!”
耿于怀先朝水灵颔首,随即踏进房内,盯着半晌才吐出一口气。
“艾姑娘没事,真是太好了。”
“耿爷,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她激动上前,看到熟悉的人,心这才稍微安定下来。“大人呢?他没和你一起来?他没事吧?”
瞧两人似有话要说,水灵便和家仆先离开。
听她连珠炮般的问,耿于怀不禁笑柔了眉眼。“要是知道你安然无恙,他就一切安好。”
“耿爷,大人怎么了吗?”她听出他语带保留。
“他没事,只是这阵子疯了般在沇水畔找你,就连皇上要他回京,他都一再抗旨。”
“现在呢?”闻言,她心急又问。抗旨听说会砍头的,他怎么能?
“他已经起程回京,而他前脚刚走,就有人到魏府通报你的消息,所以伯母让我走这一趟,确定到底是不是你。”怕她担心,他简扼地把经过交代一遍,再仔细看她,发现她的气色极差。“你不要紧吧?我听那家仆说你伤得不轻。”
“没事,既然还能走动,肯定不是大问题,倒是大人抗旨再回京,会不会有事?”可千万别因为她而惹恼圣颜。
“放心吧!皇上要他回京是因为他查案有功。”耿于怀示意她先坐下。“倒是你,你太疯狂了,竟在那当头推了邢去忧一把。”
“他的下场如何?”得知大人并非被降罪,她安心了点,随口问起其他事。
“死了。”
“是吗?”她愣了下。
“他是死有余辜,你无需介怀,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如此勇敢。”
“我哪是勇敢?有部分是因为……他要把你的事说出来,我说过,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我不说,谁也别想说出口。”那种抓别人小辫子要胁的人,她最讨厌了。
没想到她竟如此重诺,耿于怀微愕,心底微微发暖着。“多谢你。”
“这是我该做的凶5
“我终于明白召荧为何会对你一往情深了。”唯有相处过,才能知道表相下的心是如此真诚难得,他由衷地祝福两人。
“嗯,我还没向大人道歉呢!我有好多话要跟他说,我……耿爷,你能带我去京城找大人吗?”她好想他,迫不及待想见他,唯有真正地碰触到他,她才能真正安心。
“此刻去,恐怕会和他错过,倒不如先回吞云。”从掬雾到将日城,坐马车要费上十天,届时万一召荧已经在回吞云的路上,岂不是白跑一趟。
再者,她身子不适,也不适合一再奔波。
“可是大人在京城当官,他……”
“放心吧,将吞云贪污一案办完之后,他一定会回吞云找你。”
“那就麻烦耿爷了。”
“不麻烦的。”她为他守诺,他送她一程,应该的。
几日后,魏召荧抵京覆命,皇上当下敕令他为吞云知府,严惩贪官。
下朝,他赶着再回吞云城,却在出店时遇见皇商卫凡。
“魏大人。”卫凡恭敬作揖。
“卫爷。”
“大人气色极差,是近日公事繁忙所致?”
“是。”他神色淡漠。“本官还有要紧事处理,先走一步。”
“大人可记得我还欠你一份人情?”
当初为救妻子,他曾麻烦身为纯阳之人的魏召荧,待在妻子身边镇压阴魂。
“改日再说吧!”没有心思讨人情,魏召荧迈步要走,像是想到什么,又回身问:“卫爷,如果本官要你代寻一人,不知可否?”
“可以。”他迫不及待想要早点还清人情。
“那……能否帮我找艾大师?”
“艾大师?”卫凡闻言低低笑开。“大人该不是想找她论相问卜吧?不过这事问我,还真是问对了。”
“难道卫爷……”
“五月时,广源县有家钱庄拿着艾大师的签名要我处理,一张签单三百两,让我担忧艾大师恐怕真要把我卫府给吃垮,可这个月,掬雾城那又有张签单,但却只是十文钱……你说这艾大师到底是在搞什么鬼?”
“这个月?”他颤声问。
“是啊,就在六月十八日,掬雾城的悦来客栈。”
“多谢卫爷!”心头激动,魏召荧无法再多作停留,举步飞奔,一出宫外,便要八贤策马狂奔。
看着他的背影,卫凡微扬起眉。“这人情也未免太好还了。”
魏召荧心急难耐,过了驿站,弃马车改为策马,从京城赶至掬雾城,本该是十日的路程,硬是被缩短成六日。
但到悦来客栈时却听说--
“被接走了?”
“是啊,已经是九天前的事了。”
“可知是谁来接走的?!”
“我听艾姑娘唤那人--”掌柜绞尽脑汁,突然击掌道:“耿爷。”
魏召荧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道谢过后,再起程回吞云。
他策马飞奔,归心似箭,恨不得速度再快一点,恨不得自己可以长出双翼,立刻回到所爱身边。
一回到府前,下马后,他飞快地跑,经过中庭时,听到银铃般的笑声,所有恐惧和疲惫瞬间被驱走,他终于可以放缓脚步,不再像是被拉到极限的引弦。
“娘,真的好苦嘛!”
他看见艾然窝在他娘亲怀里撒娇。
“都多大的人了,还撒娇?”关氏有些招架不住,但还是怜惜地轻抚着她的发。
“娘,你说过,不管是几岁,孩子就是孩子,我这个孩子就想要娘疼嘛!”
“说这话……你羞也不羞?”
“不羞不羞,这是天性,为什么要害羞?”艾然从她怀里抬眼,说得义正词严。而就在这时,她瞧见朝思暮想的那个人不知何时无声无息来到关氏身后。
不过二十多日未见,她却觉得像隔了一辈子似的,想笑,却是泪眼朦胧。
“大人,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他也笑着,同样泪光闪动。
失而复得,原来是会喜极而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