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愿意相信,唐世龄是何等心高气傲,怎么会向敌人低下头?而且是为了她这样一个身份卑微的人……
其实她也知道唐世龄必然会四处找她,但是她没想到唐世龄会求她不要放弃他。
她何曾愿意放弃他?十年的相知相守、十年的嬉笑怒骂,他们早已如亲人一般……不,其实远胜于亲人,她所有生命中的兴衰荣辱、喜怒哀乐,都维系在他的身上,她愿意为了他牺牲生命,要换取的不就是他的平安、他的荣耀,她不是要放弃他,她是要成全他……
蓦然间,她返身就往门口冲,唐云晞身形一晃,快如闪电挡在门口,黑眸炯炯有神地注视着她,“姑娘要去哪里?刺杀勤王吗?”
方千颜抬起眼,盯着他,“此事与小王爷无关,请让开!”
唐云晞神情坚定,“姑娘可知道你自以为是的为太子殿下铲除异己,其实是在为太子到处树敌。”
方千颜哼道:“我不懂小王爷的话。”
“姑娘固然是一片好心,但那几位被害藩王的属下已经蠢蠢欲动,誓言要为自己的王爷报仇,此时勤王只要登高一呼,必然就能得到众人的拥戴,转头来对付太子……”
“他们不能。”方千颜一字一顿,“他们手中并没有虎符,只要敢联合造反,就坐实死罪!”
“方姑娘是自恃有虎符在手,所以就更加肆无忌惮了吗?”唐云晞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我父王已经告诉我了,他在狱中时曾告知姑娘虎符所藏之地,事后他回府,发现虎符已经不见了,显然就在姑娘手上。”
方千颜逼问一句,“那唐川是否曾经告诉过小王爷,为何在太子下令抓他时,他愿意不战而降?”
唐云晞犹豫了一下,“虽然不曾说清楚,但是……父王应该是念及对先帝的旧情和承诺……”
“你父王是存心要拿所有人的性命来练就太子殿下的冷血无情!”方千颜咬着牙道,面对屋内的两人错愕的表情,她接着冷冷一笑,“我曾经私下单独去见过他,在他被抓之前,我问过他,到底要对太子的人生有什么样的计划,他越是按兵不动,就说明他越是心中有数。
“最后他向我坦诚,因为五大藩王私下早有串通,诏河难免面临一场浩劫,以他之力并非不能平息众怒,而是他知道,太子恨不得他死,那五大藩王则是太子仰仗依赖的唯一靠山,他愿意成全太子,让太子真正明白,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他认定的那条路,并非是对的,但如果当面和太子说,太子必然不听,所以……总要付出鲜血的代价和牺牲,才能让太子清醒!”
唐云晞皱眉,“你的意思是,这后面的一切都早已在我父王意料之中,所以他才会坐视自己被关入天牢,坐视太子联合五大藩王推翻自己,坐视你拿走虎符刺杀藩王们……”
“他心中计算到哪一步,我并不清楚,但摄政王倒台之后,藩王会联合逼宫,这是毋庸置疑的。勤王这些年养精蓄锐,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说起来,他和摄政王之间,和太子之间,还有一段化解不开的深仇。”
她将当年唐世龄杀死勤王世子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当年我和太子编造一个谎言,企图嫁祸给摄政王,但摄政王威胁说会将我当代罪羔羊交出去,迫不得已,我只好找了一个流浪汉冒充凶手畏罪自杀。
“可这个障眼法,瞒不过摄政王,也未必能瞒得过勤王,只是勤王自己心中也必然明白,他当年是没有能力和摄政王对抗,只好装傻离开,可一旦他想明白了,杀子之恨,要他怎么能忍得下去?”
唐云稀眉头深锁,低低说道:“你们当年真是太鲁莽了……”
方千颜懒得听他教训,推开他道:“所以我今日就是要把当年铸下的恶果一笔清算掉。五大藩王中,勤王势力最大,众人唯他马首是瞻,等他死了,剩下最后一个明王已不足为虑!”
唐云晞手臂一挥,一道劲风卷住方千颜的腰带,将她向后一拉,又拉开大门几步。
他正色道:“不管当初我父王是怎么说的,也不管姑娘心中是怎么打算的,我受太子殿下所托,要将姑娘平安带回他身边,而今既然我已经找到了姑娘,便不能由着姑娘乱来。春巧!”
灵儿应声道:“是!要我做什么?”
“陪着方姑娘好好聊聊,”唐云晞直视着方千颜已经有些狂躁的眼神,语气清冷,“若是姑娘执意要去刺杀勤王,我便立刻向勤王通风报信,让姑娘的计划不能成行!”
“你——”方千颜怒而用手指着他,刚要说话,身后一阵清风拂过,被人点中穴道的她整个人瘫软下去。
灵儿在后面抱着她,笑咪咪道:“方姊姊,我们姊妹很久没好好聊聊了,难得他乡遇故知,今晚我们不如聊聊天,有什么天大的事,等我们聊完了,明早再说!”
灵儿使了个眼色,唐云晞悄然退出房间门外。
方千颜怒喝,“灵儿你这个小妖精,几时轮得到你来管我的事了?”
“一切等姊姊先看过太子的信之后,我们再来谈如何?”灵儿笑咪咪地把唐世龄写给唐云晞的信展开塞到方千颜的手里,并为她解了穴道。
方千颜拿着那封信,久久不语——
千颜失踪,本太子忧心如焚,若能求得千颜下落,愿以世间任一交换!
信中的句子,句句惊人,方千颜每看一句都像是针扎一般。
每一个字的背后,仿佛都能让她看到唐世龄那双充满焦虑的眼。她不敢深想,因为害怕自己会心软而回头,但是……哪里还有回头的路?
灵儿已经用药给她敷了脸,叹着气说:“你平时那么爱美的人,怎么就对自己下得了手?纵然怕暴露行藏,但江湖上多的是改头换面的方法,并非要下狠手毁自己的容貌!”
“没有一种化妆术能禁得起严刑拷打,不被识破。”方千颜漠然开口,“最好的化妆术,就是让人即使撕破你的脸皮,都还看不出你原来的面貌。”
灵儿闻言打了个激灵,“你的心总是比我狠……”她嘟囔一句,“你和太子倒是绝配。”
方千颜看她一眼,“那你和唐云晞也算是绝配吗?那家伙温吞似水的,有什么好?”
“太子是个蛮横鬼,又有什么好?”灵儿对她扮了个鬼脸,“其实咱俩也不用斗嘴,太子全心全意喜欢你,这是多少女人求都求不来的,而我们家云晞有好多女人喜欢他,可是他只喜欢我一个,这也是我作梦都不敢想的,我们各自得各自的幸福,不是挺好的?”
方千颜的嘴角像是挑了一下,“你自小就知道知足常乐的道理,所以才能得今日之幸福,这也算是你应得的。”她又揶揄一句,“不过那日凝香丸没伤了你吧?你这位情郎虽然看上去弱柳扶风似的,但功夫不低,想来内藏勇猛……”
灵儿羞得脸都红了,双手捂脸叫道:“哎呀,快别说了!我可听不得这个!”
方千颜伸手拉下她的手,“哟,还不好意思呢?好歹都有过露水之欢了……”
她说到一半,手指向下一挪,按在灵儿的肩胛处,灵儿登时觉得整个肩膀都被制住,半个身子都麻了。
灵儿这才意识到方千颜竟反制住了她,不由得暗骂自己大意,她以为她看过太子的信后便能明白太子的心意,不走了。
她本来想叫唐云晞过来帮忙,但是方千颜已经出手如电的点了她的哑穴。
“对不住了,灵儿。”方千颜伏在她的耳边,柔声说道:“我知道你和小王爷是一片好心,但我也有我的事情要去做,等到日后你们见了太子殿下,记得帮我转告他……”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接着微微一笑,“算了,什么话都不要留给他,否则日后他若是知道了,肯定会伤心……”
她站起身,简单地活动了一下筋骨,接着推开窗户,从屋内一跃而出。
灵儿眼巴巴地看着她飞身出去,眼中尽是焦急的神色,却一点声音也喊不出来,身子动不了。
方千颜绕着勤王府外围转了一圈,所有可以让她凭轻功翻越的围墙下面都很明显有人把守。
她默默地思索了许久,决定放弃一般的思路,不在深夜潜入王府刺杀,她就不信那个勤王会龟缩在王府里始终不出来见人!
当她准备悄然离开时,忽然看到一辆马车和许多人马从不远的方向正向这边驶来。
她一愣,夜色下,那辆被簇拥在护卫中的马车是朱红色的篷布,车头前还摔着一盏明晃晃的六角宫灯。
六角宫灯?她心弦一震,盯着那盏挂在车头前摇来晃去的宫灯,眼前晃动的都是光影,视线一片模糊。
直到那辆马车来到勤王府门前时,有一个人走到门前,扯着公鸭嗓子说道:“麻烦通传你们王爷,太子殿下驾到!”
霎时,方千颜似是石化了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直勾勾地看着那辆马车的车门被人从外面拉开,看着从马车上款款走下的那个挺秀身影,看着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俊俏脸庞,忽然间,她泪盈于睫,心痛如绞。
唐世龄为何会突然到这里来?难道他不知道三个藩王死后,勤王必然会猜测这件事与他有关吗?当年唐子翼之死,如果勤王已经识破他们的那点伎俩,那必然也对他恨之入骨,现在他自动送上门去,无异是羊入虎口!
这个傻瓜!不是一向自负聪明,怎么会做出这样莽撞冲动的事情来?难道……莫非……她心中有个念头,却不敢猜出来……唐世龄亲自到勤王府的唯一合理理由也许是和她有关?
她迫不及待地想立刻冲过去拉住他,但此时王府大门已经打开,一干护卫鱼贯而出,分列在大门两旁,方千颜即使远远看过去,看不清所有人的样貌,也能感觉到此时的气氛之凝重,让人的心头像是压了数块巨石一般。
显然勤王府中的人得到消息也严阵以待,唐世龄这一趟来,进去容易,再要出来就难了!
不行,一定得阻止住他!她的身子刚要往前走一步,身后忽然有个巨大的力量拉住她,她惊骇得尚未回头,却听到唐云晞那温若春水的声音在她身后轻轻响起——
“先不要冲动行事,殿下应该是为你而来,但你若贸然冲出去,不但不能救他,还会把自己也白白送进虎穴。”
“可是……”她的眼前都是勤王和唐世龄冲突之后的情景,心脏几乎要狂跳出身体了。
“勤王纵然恨太子,也不敢这么贸然的公然杀害他,你放心,我会帮你把太子殿下救回来!”
唐云晞的声音温和中自有一股让人不容置疑的力量,方千颜虽然着急,却不得不信服他的决定。
此时她才理解了唐世龄心中的那个词——忧心如焚。
若担心牵挂真的可以化作一团火,那她现在肯定已经五内俱焚,烧成一缕青烟了。
明眸睁得大大的,绝望地看着唐世龄在灯火辉煌中面无表情地走进勤王府,在他身前,一名太监举起的那盏宫灯刺伤了她的眼。
并不耀眼的光芒,却刺得她的双眸酸涩、疼痛,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对不起,殿下,她虽千方百计要保他平安,但最终还是拖累了他,若她可以以粉身碎骨来换得他的平安,她愿意忍受五马分尸、万箭攒心之苦。
“他在信中说,无论如何要你平安回去!若是看到你,便要告诉你,他知道错了,求你不要就这样放弃他!”
信中字字句句的哀恳,灵儿声声动情的转述,都像一根根针,扎疼她的心头。
他何曾错过?若错,就是今世不该遇见她,若没有她,他的人生也许会更加平顺。
有时候她总会在子夜时刻惊醒,反覆问着自己:到底太子的脾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因她纵容鼓励造成的?他想杀谁,她便替他达成;他要恨谁,她就加倍帮他去恨。
她没有教过他如何真正的与人为善,如何正确地面对困难,而是一味地顺应他的诉求,坚定地站在他身边,帮他对付唐川。
可唐川何曾是他们最大的敌人?他们真正的敌人,是内心对周围所有人的怀疑,以及对自己的没自信。
对,他若错了,那他们就都是错了。但这个错误的悬崖,似乎太大、太深,已无法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