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下人跑来禀报,“姑奶奶,有人要见您。”
“有人?”她翻着媚眼儿,“什么人啊?生客还是熟客?每天要见我的人可多了,进来见就是了。”
“生客,而且看起来好像不是一般人。”那守门的伙计察言观色久了,也能看出个眉眼高低。
“来这里的都不是一般人。”方千颜也见过不少朝廷大臣乔装打扮来这里,所以并不以为意。
但是当她走到门前,正要端出那招牌式的娇媚笑容时,刚刚上挑的唇角却突然僵住了,来的这个人是她千算万算也想不到的大人物——摄政王唐川!
呆在那里的一瞬间,她的脑子飞快地想着,该怎样说第一句话。
唐川却冷淡地先开口,“你这里有没有私密清静的地方,本王要单独和你谈。”
她点点头,转身上楼,将唐川领到自己的房间中。
唐川扫了一遍房内的布置,坐了下来,直视着她的眼,“方千颜,你应当想不到本王会来找你,也猜不到本王为何来找你。你出宫之后,应当能想得到本王会留意你的动向,不会任你随随便便的离开。”
方千颜嫣然一笑,“王爷对奴婢的厚爱,奴婢感动莫名,只是奴婢虽然身在烟花之巷,但是每个月该交的税款奴婢一文不少的都交了,如今王爷亲自登门看望奴婢,该不是也为了到这里寻欢买醉吧?”
“今日太子不会到这里吧?”唐川突然反问。
方千颜相信自己的脸一定瞬间就涨红了,因为她感觉到一股火焰似是立刻烧过了她的脸颊,但她装傻充愣的本事也已磨练出来,一瞬间时惊恐之后,她又笑道:“王爷说的这是什么话?太子是何等尊贵的人,怎么会到这种烟花之地?”
“你与太子之事本王素来不多问,但并非本王不知道,本王把你当聪明姑娘,你也不要把本王当傻子。”唐川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人心一般。“本王是要你给太子传句话,勤王绝不是可以信赖倚重的盟友,你们引狼入室不自知,更没有降妖伏魔的本事,这是自寻麻烦。你告诉太子,让他不要着急,时候到了,本王自然会把龙位与皇权都还给他。”
方千颜笑得更娇媚,“哎哟,您这是越说越远了,勤王什么的和奴婢更是没关系,怎么王爷每次猜度太子殿下,都要先到奴婢面前来义正词严一番,难道王爷不能当面和太子殿下直说吗?”
“太子的脾气,你知,我知,他根本听不进人劝,尤其不听本王的劝,本王可以坐视他为自己培植势力和党羽,也可以坐视他任你在这里建起这座绮梦居搜集情报,但是本王不能坐视他拿诏河一国的利益当作儿戏来玩弄。”
方千颜挺了挺腰杆,“王爷的话真是掷地有声,只是王爷有没有想过,太子殿下为何一直对王爷有如此微词?是否是王爷在什么地方做得太过了?或者,王爷觉得自己为诏河鞠躬尽瘁,太子殿下还如此不识大体,让您受尽了委屈,但太子心中的委屈王爷可知道吗?”
“太子的委屈?”唐川眉一挑,“你说说看。”
方千颜凝视着他,“太子幼年丧父,少年丧母,您是被先帝指定的摄政王,原本该与他有师徒父子一般的情义,但王爷对他始终亦近亦远、不冷不热的,您要太子心中怎么想您?还有……这外面的风言风语那么多,王爷知道吗?王爷知道太子被这些风言风语伤到多深多重吗?他连信任别人的勇气都没有了!这一切应该怪谁?”
她陡然发难,语气咄咄逼人,唐川反而被她说得一怔,神色古怪地说:“什么风言风语?他既然想做万人之上的帝王,连点承受风言风语的能力都没有?从古至今,有几个皇帝没有被人非议过?难道被人说几句就活不了了?”
方千颜眯起眼,“看来王爷是问心无愧?”
唐川冷冷道:“以你的身份,还不配来问本王什么,只是本王曾经警告过你,但看来你并未放在眼里,更未放在心里,你若悬崖勒马还来得及,否则……”
“否则什么?”一声怒喝随着夜雨寒风席卷进房,房门被人大力推开,只见唐世龄手中拿着一把湿淋淋的伞,怒气冲冲地大步走了进来。
“王爷要来绮梦居销金销魂,本太子管不着,但是王爷来绮梦居找麻烦,本太子倒要管一管了。”他冷眼看着唐川,一把将方千颜拉入怀中,霸道亲昵的姿态彰显无遗。
唐川看着两人,此时形势已经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他不看唐世龄,反而盯着方千颜,“你若是在上古时代,就是妲己褒姒,我早说过,殿下身边有你,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但是本王觉得你若是真够聪明,还是趁早收手离开,因为你实在是不配站在太子身边。”
“滚!”唐世龄勃然大怒,一手指向门口,怒火熊熊,“王爷,你我已经势不两立,你若是还要对我最重要的女人说出这种侮辱的话,本太子也绝不会让你好过!你就等着让唐云晞给你收尸好了!”
唐川脸色僵硬,“殿下要找麻烦,找我就好,云晞是朝外人,并不相干。”
唐世龄冷笑,“原来王爷也有在乎的人,我以为在您心中妻子、儿子,都不过是过眼烟云,是可以弃如敝屣的“身外之物”。”
唐川的眸色幽黯下来,“殿下应该知道先帝对您充满期待,人生在世,“执着”这个性格有时是福,有时是祸,端看您执着的是什么。”
唐世龄呵呵笑道:“王爷这时候像是为人师、为人父的感觉了,可是这么多年了,本太子能听到王爷的教导实在是太少了,一时间还不大能明白王爷话中的意思。王爷,恕不远送,别逼本太子再说出更难听的话来。”
唐川不语,最后转身向外走,在要跨出门坎前忽然站住,扶着门微微回头,“我曾经答应过先帝、答应过先皇后,无论遇到什么变故,都一定会辅佐殿下做一位明君。我想,这也是殿下的心愿。”
唐世龄微微昂起头,“我的心愿是和千颜在一起,一生一世、白头到老,让她陪我守着诏河江山,一起接受万民的朝拜。”
唐川将目光转向方千颜,问道:“这也是方姑娘的心愿吗?”
方千颜听着唐世龄的告白,心潮澎湃,一个女人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就是有个男人肯当众说他最爱的是你。她本想着在唐川面前总不能让唐世龄丢脸,但是当她刚刚张口说出“当然”这个词的时候,却见唐川一脸的鄙夷轻蔑,眼神里都是寒意。
她的心一沉,却因为这一瞬间的迟疑,唐川没有等她回答便转身走了。
唐世龄紧紧握住她的手,咬着牙说:“你别怕,我就算当不了皇帝,也不会让你吃亏,大不了我们这一战若失败了,就浪迹天涯去。”
方千颜仰起脸,看着已经比自己高了不少个头的唐世龄,她的眼神中全是浓浓的情意,温柔得仿佛要滴出水来。忽然间,她一把按住唐世龄的头,将自己的唇死命的印上去。
唐世龄还没有准备好,就感觉到她的小舌已经探入口中,他呻吟一声,一把将她抱起,深深的回吻。
方千颜抵死缠绵的往他怀中钻,炽热得好像要把两个人都烧起来。
唐世龄喘着气,不解地问她,“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殿下之爱,奴婢怕无以为报,一生一世我从不敢想,每一夕之欢已是上天眷顾、上天赐缘,春宵一刻值千金,不能白白浪费。”她娇嗔着,眼中没了刚才的怅然,全是妖媚的笑意。
唐世龄本来就黏她,今天适逢来找她时无意间碰到唐川,听到唐川用重话压她,心中觉得是自己对不起她,恨不得将全天下的东西都拿来堆到她面前,做为赔礼。
今夜,两人几乎烧光了自己全部的热情,而这段感情的结局却在今夜、在两人的各自心中有了一个答案……
“唐川既然已经识破了这里,那我们必须提早动手了。”那一夜,唐世龄斩钉截铁地说。“我要写信给勤王,没有虎符也没什么,本太子会写手谕,让他有自由调动兵马的权力,那四个藩王到时候也会配合他,若是唐川有任何的反抗,他们就带兵进京护本太子的驾!”
“尚未准备妥当的事,殿下贸然采取行动,可能会……”方千颜很为他忧心忡忡。
唐世龄嘴角上挑,“再准备下去又能怎样?他有他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本来还想陪他再玩一两年,但是偏偏他要现在跳出来卖弄自己的聪明,那我岂能再容他?”
“他今日会来找我,殿下没想过是为了什么事吗?”方千颜披衣而起,刚才一切都来得太快太突然,她的头发散乱一片,发钗都是乱的,甚至扎到了头皮,很疼。
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她拾起桌上的一柄木梳慢悠悠地梳着头。她是别人眼中的妲己和褒姒?真好笑,她的梳子可是桃木的,据说桃木能降妖伏魔,那她应该露出原形了吧?
她对着镜子莫名其妙的笑的样子,让唐世龄觉得很不舒服,也翻身坐起,来到她身后,圈住她的肩膀,低声说道:“他是为了借你来向我示威,他想告诉我,他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他不采取行动,是给我们面子。”
方千颜摇摇头,“似乎不完全是如此。他今天应该还有别的话要说,否则以他的身份,何必亲自来找我?找人封了绮梦居,把我直接拉去刑部问话就好了,他遮遮掩掩孤身前来,就是不想被别人知道,可惜殿下来得突然,把他后面要说的话都打断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以为他能说出什么话来?不用信他!”唐世龄冷冷道,“等我把他关到天牢里去,随他去唠叨,看还有谁能听他的话!”
她对着镜子中两个人的身影微微一笑,“好,殿下说什么都好。对了,后天是奴婢的生辰,奴婢想和殿下讨一件礼物,殿下舍不舍得给?”
他咬着她的耳垂,喃喃说道:“我都把自己交给你了,还有什么是我不舍得给你的?你想要什么?我只怕你什么都不要,怎会怕你要什么?”
“我想要一盏宫灯。”
她的要求出乎唐世龄的意料,“宫灯?”
“对,就是奴婢挂在追云殿正殿门前的那盏六角宫灯。奴婢很喜欢它,不知道可不可以要来做礼物?”
“一盏宫灯而已,算得了什么?”唐世龄笑道,“只要你愿意,千盏万盏宫灯我也都送你。但是那天,你要自己到追云殿来拿。”
“好。”方千颜笑着往后一倒,倒在他的怀中,“我应该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了吧?奴婢这一生,真的再无所求了。”
“不,你要求的还没有真正到来,后面我们会有更幸福的日子可过。千颜,你不知道我心中有多高兴母后当年把你送到我面前。”他喃喃说着,每一个字仿佛都含着水雾,温柔得能把人的心都化成水。
忽然间,方千颜的眼角滑落一滴清泪。
唐世龄为了方千颜的生辰在宫内准备了三天,他让人把宫内所有能找到的宫灯都找了出来,足有一千多盏,然后这些宫灯被或挂或摆在宫内的各个角落,他要给方千颜一个惊喜,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惊喜。
那天晚上,当太阳尚未西沉,月亮已经初升的时候,他就迫不及待地叫人把宫灯全点亮。
随着夜色一点点变暗,宫灯的灯光亮起,宫内的人,无论是太监、宫女,还是先帝的妃嫔,都不由得纷纷走出房间,惊喜地看着面前那一大片由宫灯组成的奇景——
高高低低、远远近近,灯光璀璨明亮、相映成辉,似是天上的繁星坠落人间,碎成星河。
唐世龄找到那盏方千颜指定想要的宫灯,将它放在手边,坐在追云殿的院子中,默默等候。
灯光耀眼,照在他心中都是暖暖的一片,他望着这盏宫灯,想起很多以前的旧事。想起了方千颜刚刚入宫时两个人的剑拔弩张、势不两立,想起后来她举着这盏宫灯陪着自己在母后的寝宫前守灵,想起她说要离宫时自己的千般不舍、万般不愿,更想起在绮梦居初夜时两人的青涩缠绵。
她是他心中唯一的光亮、唯一的温暖之源,如果他的人生真的是一场错误,那么方千颜就是这场错误中唯一的正确。
他那么炽热地爱着她,不顾一切地爱着,像飞蛾扑火般愿意燃烧自己,是因为他相信她也是如这样一般无条件地爱着他。
这种甜蜜,几乎是让他可以拿江山来换。
与唐川的决战,他想过,最终无非是输赢两字,他当然不见得一定会赢,如果是败了,纵然一死,他相信千颜必然会陪着他一起死,或者两人流浪他乡,但有彼此取暖,纵使落拓了,焉知不是一种愉快的解脱?再不用给自己背负着夺权的枷锁活着。
他东想西想,想了好久,忽然觉得天色已经很晚,叫过太监来问时辰,才知道竟然接近子时了,许多宫灯中的蜡烛因为耐不住这么长时间的燃烧都已经纷纷熄灭,他怕方千颜来时那宫灯都熄灭了,看不到壮丽的美景,所以又吩咐下去,无论如何要找替代的蜡烛,把宫灯再度点燃,一盏都不许灭。
可是,纵然那灯火摇曳、烛花爆堆,方千颜还是没有现身。
直到清晨,已经熬红眼睛的唐世龄忍无可忍、等无可等的跑去绮梦居找她,以为她出了意外,结果却真是“意外”——方千颜正和一群花娘及客人醉倒在一楼的大厅里。
男男女女横七竖八地躺在一起,难免有衣冠不整。
他冷着脸进去,迳自走到身穿紫衣的她面前,弯下腰,将她抱在怀中。
刚要上楼,就听到她口中喃喃念着,“张公子,再喝一杯好了……”
他积郁了整整一夜的情绪在此刻骤然爆发出来,将她往旁边的凳子上一放,抽开一个花娘的腰带,手臂一抖,真气贯注,狠狠抽向睡在四周的其他人,嘴里喊着,“都起来!滚出去!”
醉得很深的人也禁不住疼痛的剌激,一个个纷纷呻吟着爬起来,完全不了解情况的被他打得向四周爬散,惊呼着、怒喊着,而唐世龄的怒火中烧大发雷霆也终于惊醒了宿醉的方千颜。
她揉着眼努力看清眼前的形势,连忙一把抱住他,叫道:“我的小祖宗,你这是在做什么,还让不让奴家开店?”
“奴家?”唐世龄脸色铁青地质问:“这是你和哪个情郎说话时的口气?你忘了昨晚是什么日子吗?”
“昨晚?”她扶着因为宿醉而依旧疼痛的脑袋,瞪着眼睛喃念,“大概是初八?”
唐世龄对旁边刚刚爬起来的一个花娘说道:“去取一盆冷水来,给你们姑奶奶醒醒酒!”
花娘吓得也不敢应声,立刻跑掉。
唐世龄见旁人都躲着他,自己去旁边的桌上找了一壶还没有喝完的残茶,打开茶壶盖,从头到脚兜头倒下去,将方千颜淋了一身。
方千颜呆呆地看着他,也不知道要反抗,就像落汤鸡似的傻站在那儿。
他咬着牙说:“等你酒醒了,再来见我!”
方千颜酒醉失约这件事,让两个人的关系又陷入冰海很久。
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得到消息,“姑奶奶,您听说了吗?摄政王被抓了!”
大清早就得到这个惊爆消息,让她既出乎意料,心中又早有准备,只是她依旧追问:“几时的事儿?”
“据说是刚才,太子从禁宫调了兵马,围住摄政王府,将王爷和在唐王府的王妃都带走了,京中许多大臣家门前都有兵马出现……天哪,太子和摄政王怎么会对上头的?”
方千颜默默思量片刻,说道:“今晚绮梦居关门,京中局势可能要乱两天,也不会有什么客人上门了。”
关了绮梦居的门,她又去了皇宫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