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害怕!一旦表现出害怕的样子,只会让对方看轻自己罢了,说不定还会在背后嘲笑他。
“既然皇上不吃,就把东西全部撤下。”当摄政王再次启唇,却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就算知道他冷血无情,也没想到会做得如此狠绝。“除了水之外,今天不准呈上任何吃食。”
桂公公当场跪下。“王爷,这万万使不得……”
小皇帝脸色更白了,十三叔果然讨厌他,想要把他饿死!
摄政王瞪着皇帝侄儿露出惊惧之色的小小脸蛋。“若明天早上皇上还是不吃,就再饿一天,本王倒要看看能撑多久。”
小皇帝既伤心又害怕,揪紧身上的龙袍。“我就知道十三叔不安好心,想要害死我,图谋篡位……呜……”
“小祖宗别乱说!”桂公公连忙伸手捣住他的嘴。
虽然开不了口,小皇帝还是努力瞪大双眼,不想输给对方。
面对小皇帝的指控,摄政王俊脸无波,没有一丝动摇,口中吐出残酷的结尾。“谁敢违抗,本王要他的脑袋!”说完,他袖摆一甩,转身离开甘泉宫。
待人走远了,桂公公才放下手掌。“皇上又何苦跟摄政王过不去?”
“呜……反正在这座皇宫里头,没人是真心为我好……”小皇帝一面啜泣、一面用袖口拭泪。
桂公公心疼地说:“还有奴才在啊!”
“呜哇……我要父皇!”小皇帝抱住他,哭得像个三岁孩子。
桂公公抱着年纪尚幼、还很任性的小皇帝,伺候先帝多年、一向忠心耿耿的他也不禁悲从中来。“皇上是一国之尊,要坚强点。”
小皇帝哭得更大声。“我不要当皇上——”
而摄政王的这道命令不只传遍宫里上上下下,就连文武百官都听说了。
当今天下,也只有摄政王敢让小皇帝饿肚子,可见他根本就不在乎皇帝侄儿的死活,私底下也跟着议论纷纷,说他心怀不轨、意图谋反的传闻也越演越烈。
翌日,饿了一天一夜的小皇帝捱不住饥饿的痛苦,总算老老实实地进膳,这个消息很快地传到东离宫。
东离宫是摄政王待在紫金城内时所居住的寝宫,虽然他有自己的王府,但为了接见朝臣、处理政务与监督小皇帝的日常起居,每个月回王府的时日屈指可数。
“皇上下回再闹别扭,不肯进膳,就照这样饿上他一天。”他将批好的奏章合上,吐出如冰似的话。
前来回禀的太监毕恭毕敬地回道:“是,奴才告退。”
摄政王拿起下一本奏章,翻开批阅,彷佛刚刚下的命令不过是惩罚一个不听话的奴才,而不是当今皇上。
随侍在旁的几个太监个个屏住气息,连动都不敢动,因为比起年幼可欺的小皇帝,眼前这号人物才是真正掌握最大权力的人,如果摄政王真的有心争夺皇位,根本无人可以阻止。
半个月后
“摄政王驾到——”
听到外头传来吆喝,小皇帝赶忙正襟危坐。
依旧摆着一张冰块脸的摄政王来到跟前,先瞥了一眼神色流露出几分紧张的皇帝侄儿,再看了下有些无措的桂公公,这才半垂眸光,拱手行礼。
“见过皇上。”
小皇帝努力扬高下巴。“十三叔免礼。”
“皇上召臣过来,不知有何旨意?”摄政王面色无波地问。
小皇帝清了下嗓子。“我、我要出宫!”
摄政王的口气不变。“皇上为何要出宫?”
“当然是为了体察民情。身为一国之尊,却不知民间疾苦,又如何当个好皇帝?”小皇帝自认说得理直气壮。
“十三叔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哼!他就是在找碴没错,看摄政王怎么应对!听见这个回答,摄政王表情淡漠地下了评论。
“皇上能有此想法,确实是百姓之福,”见小皇帝露出喜色,又冷冷地补上两句。“不过光是出宫一趟就想知悉民间疾苦,未免太天真了。”
才高兴一下,又被泼了盆冷水,小皇帝顿时胀红了脸。“我、我……”
“摄政王,皇上有这份心意才是最重要的。”桂公公于心不忍,不顾身分地插嘴,果然见到一记冰眸扫了过来,让他老迈的身躯抖了好几下。
小皇帝咬了咬下唇,清楚地看见十三叔眼底的厌恶,若不是其他皇子都无法顺利长大,那张龙椅也轮不到他来坐,可他一点也不稀罕,谁爱坐就让他坐好了。
“即便如此,我也想亲眼看看百姓的生活。”他鼓起勇气说道。
闻言,摄政王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皇上若坚持非出宫不可,可以。不过万一皇上有个损伤,就算只是跌了一跤,身边伺候的太监和侍卫一律处死。”
小皇帝打了一个冷颤,差点就打退堂鼓,可就算被威胁,他也不想如十三叔的愿,该反抗的时候就要反抗,他握紧拳头道:“我、我还是要出宫!”
摄政王垂下眸光,嗓音更冷。“皇上一旦出了宫,没人能预料会发生何事,最好乖乖听从身边人的话,免得真的遇上危险,到时臣也爱莫能助。”
“又没人知道我的身分,会有什么危险呢?”十三叔根本是在恐吓——不,说不定他是在暗示,他有可能趁这机会除掉自己,到时根本没人会怀疑到他头上。小皇帝想到这儿,脸色有些泛白。
桂公公一脸担忧。“皇上怎么了?”
“没、没什么。”他才不怕!反正早晚都会被杀,在死之前,他也要看看宫外长什么模样。“总之明天一早,我就要出宫。”
“臣明白了。”摄政王拱手回道。
这次算是他裸了,小皇帝心里有些得意洋洋。
五月十五,方怡来到建业已经两个月了。
建业是大周朝的国都,当今皇上就居住在紫金城内,可惜她还是无缘窥见一角。
据说之所以取名为紫金城,是当初在建造宫殿时,用了大量来自琅玡山盛产的紫金石,这种矿石被称为琅玡紫金,以象征尊贵的紫为主色,配上青绿或红黄花纹而闻名,如今已经相当稀少。
她能平安无事地在这里落脚,可都要感谢朱七姐。
她那天半夜虽然幸运逃离张家,可连东南西北都搞不清楚,又怕被抓回去,只能像无头苍蝇般到处乱钻,还差点和巡夜的更夫撞上。就在这当口,恰巧遇到回老家省亲的朱七姐,因为回程的路上有事耽搁,正在寻找投宿的客舍,便好心地让她搭便车。
方怡当时谎称嫁进夫家冲喜,丈夫还是不幸过世,便被婆母逐出大门,也不敢回娘家,没想到朱七姐同样是个寡妇,因为同病相怜,便答应收留她。
只能说她的运气真是太好了,在走投无路之际,还能遇到贵人。
“七姐早!”她抱着面盆,里头装了几件脏衣物,从位在西侧二楼的寝房,沿着木板楼梯走下来,来到位在四合院中央的天井。
那儿挖了口井,饮水、煮食和洗衣全都靠它,此时已经有人早一步蹲在那儿洗衣服。
这座四合院是日字形的二进院落,也是这名叫朱七姐的寡妇原本的夫家。十多年前,她丈夫过世,之后公婆也相继走了,膝下又无一儿半女,独自守着空荡荡的屋子也怪寂寞的,于是因缘际会之下,开始收留无家可归的寡妇,一来有个收入,二来也算是在做善事。
年过四十的朱七姐抬起头,圆脸上堆着笑意。“早!”
于是,方怡也加入洗衣行列,刚开始很不习惯,老是洗不干净,水也拧不干,不过现在已经驾轻就熟了。
“今天是玉女娘娘的生辰,外头有迎神庙会,七姐要不要一起去看?”方怡随口问着对方。听说玉女娘娘就出生在距今一百多年前,还在娘胎时就与人指腹为婚,但还没嫁进夫家,未婚夫就因意外丧生,于是一生守节,不曾再嫁。
就在她死后不久,有天晚上托梦给大家说会发生大火,通知大家快点逃命,结果真的发生火灾了。因为有她示警,许多人因而保住性命,之后为了感念她,人们便建了座庙来供奉。
“每年都一样,也没什么好看的。”朱七姐兴趣缺缺。
“你就成天只想着往外跑,也不想想自己是个寡妇。”另一道女嗓加入她们,口气有些不赞同。“还有穿的衣裳颜色太过花俏,也不想想丈夫刚死不久,根本是故意招蜂引蝶。”
方怡不用回头,也知道此刻说话的女人是谁。这座四合院又被外头的人叫做寡妇楼,因为里头住的全是寡妇,而且都是被朱七姐带回来的,但也不是免费住,每个月要付三百文钱。
在大周朝,一两等于一千文钱,一斤猪肉只要二十文钱,加上包吃包住,三百文钱虽然不算多,但对寡妇来说还是一笔可观的数目。
能有个栖身之所,大家都很珍惜,平日顶多做些针线活,赚取微薄收入,加上省吃俭用,才应付得过来。
方怡转过头,挤出笑脸。“梁姐早!”
这位是梁氏,也是寡妇楼的住户之一,方怡推算大概二十七、八岁,从入住那一天起,就处处挑她的毛病。
梁氏熟练地从井里打了桶水上来,嘴巴叨念。“别忘了这儿还住着其他人,别因为你一个而坏了咱们的名声,让外人以为寡妇都像你这么不安分。”
只是逛个庙会就叫不安分,方怡实在很难认同。
“寡妇又不是犯人,为何得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头?那不过是男人的私心作祟,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女人都绑在家里,哪里也去不了。寡妇也是有七情六欲的,也想再次得到幸福,别跟我说你从没这么想过。”连女人都看不起女人,顺着男人那一套去做,让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七姐,你听听看她说的是什么话?”梁氏气红了脸,转身就向朱七姐告状,因为对方在这里年纪最长,又是这座四合院的主人。“这话要是传出去还得了?真是没见过像她这样、这样……”
方怡很好心地帮她接下去。“不要脸的女人。”
“你、你知道就好!”
她直视梁氏的双眼,让对方心中的想法无所遁形。“你老实告诉我,你真的没想过再嫁?真的不想再得到男人的疼爱,下半辈子能有个依靠?也不想有机会生个儿子,将来帮你送终?”
“我……我……”梁氏的脸胀红到快滴血了,就因为她不准丈夫纳妾,导致夫妻关系更加恶劣,最后丈夫死在狐狸精的床上,婆母把错全怪在她身上,还将她赶出门,连儿子都见不到,老天爷待她真是太不公平了!
“如果你们连自己都屈服了,那么莫怪男人把咱们瞧扁。”方怡觉得大周朝的女人被洗脑得很严重。
“七姐,你听到了没有?”梁氏被说到心坎里去了,但又不能承认,只好转而向别人寻求支持。
朱七姐安抚地笑了笑。“顺娘年纪还小,得慢慢教才行。”她想着方怡才十六岁,刚嫁进婆家没几天,相公就病死了,连男女情爱都不懂便成了寡妇,才会有这番违反妇节的论调。
“我一定会好好监督你,免得你将来闯出大祸,这也是为你好。”梁氏嘴巴上说得冠冕堂皇,但是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就因为年纪小,看起来就像个还未出嫁的闺女,而且女人有卧蚕,特别容易惹来桃花,瞧她那双眼睛整天滴溜溜地转,哪个男人见了,三魂七魄不会被她勾走的?哼!既然大家都是寡妇,那种好事绝不允许它发生!
鬼才理你!方怡读取到她妒忌、丑陋的心思,也只是冷笑一声,已经懒得再跟她抬杠下去。
不过自己也算是幸运,陈氏顺娘的样貌虽不到绝色,不过一双弯弯的柳叶眉,眼下还有卧蚕,不笑时亲和可爱,笑起来连眼睛都像在笑,一看就很有异性缘的样子,加上秀气的鼻子和小小的菱唇,肤质又好得没话说。
唯一的缺点就是身高矮了些,体型也偏瘦,大概是之前吃得不好,最近总算养出几两肉来,气色也显得红润些,跟寡妇给人的悲惨形象相比,真的完全不像。
她把洗好的衣物晾在竹竿上,便进厨房帮大家做早饭。这里是采大家轮流下厨、煮好之后再一起吃的方式。她不禁想到以前从来不用做家事,每星期都会请人来打扫,但是天天吃外食也会腻,更不可能依靠天生就是料理白痴的老妈,最后她只好自己学着下厨做菜,没想到现在倒派上用场了。
“就是生火麻烦,其他的倒还难不倒我……”她不知道第几次被黑烟呛到,咳到脸都红了。
“还是我来吧!”同样也是这座四合院住户的邱氏走进来,接手这件差事。她正好住在方怡楼下,两人年纪只差五岁,算是最谈得来的。
方怡一脸如释重负。“谢谢邱姐,你身子好多了吗?”
“躺了两天,也喝了药,总算好多了。”邱氏温婉地笑了笑。
看着她,方怡很快地读取到对方心里的想法。要不是想再见到女儿一面,我早就活不下去了……
“那就好。”她不喜欢刺探人家的隐私,但现在有了超能力,很难不去读取别人的心里话。“待会儿我去买条鱼回来煮汤,你多喝一点。”
多亏张家少爷,比起其他人,自己的手头还算宽裕。
邱氏委婉地拒绝。“这怎么行呢?你的日子也一样不好过……”
“等银子用光了再来烦恼,我相信总会有办法的。”方怡相信自己的运气,不会穷到有饿死的一天,况且她也不是对每个人都好。“你就别跟我客气。”
“谢谢你。”邱氏眼眶红了红。
接近午时,趁其他人都待在房里,方怡换上淡黄色系的右衽窄袖上襦,搭配青色长裙,腰上再系一条宫绦,可惜手上没有玉佩或金饰点缀,只好挂着亲手缝制的锦囊,上头绣了“招财进宝”四个字,可见现在的她有多爱钱,虽然针脚很杂乱,但里头可以塞个十几文钱,当钱袋来用正好。
她提了一只竹篮,蹑手蹑脚地离开四合院,就怕被梁氏逮个正着,得听她罗哩罗嗦,说寡妇不该这样做、不该那样做。
据说大周朝的开国皇帝是个相当迷信的人,他听从司天监建议,以紫金城为中心,划分出东南西北四条主要街道,以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命名,每条街道又细分为数条较小的,再以北斗七星、二十八星宿为巷弄名称,企盼得到上天庇佑,祈求国运昌盛。
方怡对这一带的地形早就摸得一清二楚,她从摇光二巷出来,走在玄武六街上,距离玉女娘娘庙虽然只隔两条大街,却要花费大约二十分钟左右的脚程,平常百姓出门,除非花钱雇轿子,否则只能仰赖步行。
当她挥汗如雨地走到玉女娘娘庙附近,终于见识到古代庙会的气氛。其实跟大拜拜很像,店家都会在门口摆放供桌,奉上供品,祈求得到玉女娘娘的保佑。
这里聚集来自各地的摊贩,将周围挤得水泄不通,相当热闹。
方怡往前走了几步,目光被贩卖各式簪子的小摊所吸引,随手拿起几支,发现材质都相当粗劣。
“呜呜……娘……”就在这时,周围突然响起小女童的哭声。
她下意识循着声音来源望去,大概是跟着大人出来,结果走散了,反正街上这么多人,总会有人上前关心。
“……丫头?丫头!”
小女童扑向着急寻来的母亲。“娘!”
“要你跟好,你偏偏不听话!”妇人边说边拉着女儿的手走了。
彷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街上的人潮依旧川流不息。而方怡也一样继续逛着摊子,随手拿起几支做工还不错的木簪,考虑了半天,这才开口询问价钱。
“……放开我!你好大的胆子,难道不怕死?”
男童的斥喝声倏地传进她的耳里,方怡直觉地回过头,见到一名大概七、八岁的男童被一个高头大马的汉子拖着走,脸上又怕又急,都快哭出来了。
“怎么回事?”现场目睹的路人开始窸窸窣窣地说着话。
“……打扰各位了!这是我儿子,他太不听话了,我正打算带回家管教……”那名汉子连忙朝四周的路人解释。
季昭怒喝。“放肆!居然敢说我是你儿子?你可知我是谁?快放开我!”
“你再不乖一点,回家之后有你苦头吃!”那名汉子表情闪过一丝狰狞,抓握的力道更大。
旁人当真以为是父亲在管教儿子,自然也就没多注意。
不过方怡对两人的身分深深感到怀疑,因为儿子身上穿的袍服质料一看就很好,像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反而当爹的穿着粗布短褐,若说他们是一对父子,总觉得有种违和感。
她往男童身上多看了两眼,就读取到对方的心里话——谁来救救我?!
咦?方怡愣了愣。
十三叔快来救我……不!十三叔讨厌我,巴不得我死掉……
他们果然不是真的父子!方怡在心里想道。她本来就不是爱心过盛的人,也没打算多管闲事,但一直听到男童的求救声,逛街的心情都被搞坏了,原想转头不去看,这样就读取不到了,但她也不是真的这么铁石心肠,加上对方又是小孩子,很难见死不救。
“……我不是你儿子!”季昭大喊。
那名汉子拖着他走得更快,眼看一大一小的身影越来越远,方怡终于叹了口气,走向他们。
“喂!你要带我弟弟上哪去?”方怡挡住对方的去路,一手挽着食篮、一手叉在腰上。
那名汉子表情透着惊慌,大概没料到对方的家人会冒出来坏事。“你……你是他的……”
方怡朝男童招手。“阿弟,过来大姊这里!”
“……大姊!”季昭也很机灵,马上配合演出,用力甩开那名汉子的手,奔到方怡身后。
她瞪着那名汉子。“你是拐卖人口的吧?跟我去见官!”
“这是误会……我……认错人了……”说完那汉子就钻进人群当中。
季昭见那汉子逃了,气呼呼地喊道:“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