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
牵着她的手踏进深殿,他们走过十字桥,里头虽有蒙垄,但依稀可见其庄严之相。“这是被封锁的良鸠殿,据说平德皇之母因被卷入后宫斗争导致被下毒而亡,就连良鸠殿亦被烧毁,于是平德皇重新搭建良鸠殿,却封锁此殿,只在其母生辰忌日时敞开殿门,但平德皇仙逝之后,就再没打开过了。”他解释。
“那你带我来这做什么?”她现在只想去探探布蕾。
“小时候,我和李劭常跑到这躲上官羿,偷一个下午的闲,而后,我们发现这里有个秘道。”穿越整座殿,良鸠殿的殿后有座红砖围墙,李弼就停在围墙之前。
“秘道?”墙?不会是要她去撞墙吧?
“在这里。”他跃起朝墙头拍打了下,砖墙随即翻开一扇门。
“哇!”舒雪尹大开眼界,可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这巧机关,就被拉进秘道里。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我要把你的凤衔月环藏起来。”他抱起她,快步跑着。
伯父告诉他,雪尹是受凤衔月环牵引而来的李氏后代,可现在既然凤衔月环已经自动脱开,那就将之埋在无人碰触之处,免得凤衔月环再次寻找李姓后代子女。
“为什么?”
“我可不要咱们的女儿也教这只手触控制。”
李家的血,除了雪尹,当然还有她肚子里未出世,还有未来可能会出世孩子,他要断绝任何可能,不再搅入皇城祸端里头。
一次就够他胆寒了,他不想再一次。
她抿嘴扬笑。“你又知道我肚子里的是女孩子?”
“你只想为我生一个孩子吗?”
“嗯,如果可以的话,当然是多生几个。”
她暗笑着,却见他停在一堵黑墙之前,单手微使力,随即推开暗门,外头竟又连结着一座宫殿,金中带绿的琉璃瓦,朱红雕柱上头是龙飞凤舞的漆金之字,缀以花草,描以喜兽,上头还镂了个徽印,像是鸟状……
怪,她没来过这里,为什么会觉得有些熟悉?
李弼拉着她在殿后找了一处软土,动手开挖。
“就埋这儿吧,这座殿没人踏过,只有我笸李劭知道,这里是──”李弼突地愣住,抬眼看向上头的殿徽,心头紧抽。
同一刻,舒雪尹也感觉异状,与他一并抬眼,看着她看不懂的草字,发现他面色紧张地看着她,不禁瞪他一眼。
“先帮我找块石头,让我刻点字。”
“石头?”李弼不解,却还是帮她找来一块方正的殿石,随手挑了块砖,劈开后交给她。
舒雪尹动作飞快地在上头刻字。
这座宫殿,必定是外公位于祈连山上那座宫殿,虽说她不知道李弼为何说这里不是祈连山,但外公总是从祈连山上那座宫殿后头取回不少古董,里头还有不少平德皇留下以金打造的亲笔信。
所以她想,要是她留下点东西,母亲一定也会看到,这一刻,她总算明白,为什么母亲和外公如此笃定她一定会来到金雀了。
她笑呵呵地快手刻着,准备要李弼帮她把石头一起丢进去,却见他目带压抑地看着她。
“发什么呆?赶快挖,挖完了我要去找布蕾。”她往他的手轻拍了下。
李弼猛地回神,对上她调皮的笑脸,徐缓地扬开笑。“好,我挖。”她是没发觉,还是心意已定?
她不说,他就不问。
两人挖呀挖的,却突地挖到金版,还有不少装着金饰的金盒,数量多到舒雪尹完全傻眼。
“哇,如果是在现代,我一定会很开心。”这堆黄金有几公斤啊?不知道外公挖这些宝藏时,是不是跟她现在的心情一样?
“若你想要,王府里多得是。”
“欸,你以为我喜欢金子?我是喜欢那种乍现的惊喜。”没情趣的男人,但看在他这么爱她的份上,她就拿一辈子押给他了。“悚点把凤衔月环丢下去吧。”
瞧她一点留恋都没有,李弼迅速将手镯和石头一埋,再赶紧抱着她远离这座藏着她回家之路的宫殿。
巨型马车在宵禁的夜如入无人之城,快马驶向外城城门。
“停车!皇城有令,适逢国丧,入夜不得出城。”守城士兵手持火把,在城门前将马车拦下。
火把在眼前晃动着,驾车的李弼微挑眉。“放肆,不知本王是谁?”
士兵一见是他,随即单膝跪下。“小的见过凤凌王。”
“本王要出城,让开。”他冷锐低斥。
“可适逢国丧,王爷不是该守在宫中──”
“本王丧妻,不得与先皇共处一城,你会不明白皇朝城律令?”李弼面无表情地瞪着士兵。
皇城何时有这道律令?士兵迟疑了下,见守城将领下城门,一见到李弼,先行拱礼,问过之后,瞥见他身后车厢并无其他人,只有副双连棺,又见他神色枯瘦,想起凤王爱妃心切的传言,这会又已备上双连棺,想必是打算要同死共柩,于是立刻放行。
巨型马车自城门扬长而去,直到上朋后山山道,马车才停下。李弼翻身进车厢,立即掀开双连棺其中一个棺盖。
“天啊,差点闷死我了!”舒雪尹哇哇叫着,赶紧爬起身,顺手拉起躺在她身侧的布蕾。“布蕾,你还好吗?”
“还好。”布蕾喘口气,先爬到棺外。
李弼探出手,将妻子抱出棺外,再顺手掀开另一座棺的棺盖,里头的是持续沉睡的李劭。
他带着妻子离开尘封的良鸠殿后,又带她到宗祠,等到夜色更深沉,守灵太监换班时,才要妻子假扮成布蕾的贴身宫女,佯装带她先行朱雀宫,实则是将布蕾带到马车上,而后他再趁隙将李劭自棺中抱出,在马车上与她俩会合。
“王爷,把一切都抛下,这样好吗?”虽说她也很想远离这座皇城,但是居然连皇上皇后都顺便绑走,这样会不会很扯?
“那是李劭的心愿。”答话的人是布蕾,她坐在棺边,表情温柔的直睇着熟睡的丈夫。“他不想当皇帝,却因为天命而不得不违,不得已才接下帝位,现在能离开,他一定很开心。”
“是吗?”
“是啊,他喜欢作画,几年前我和他在金雀皇城相遇时,他一身儒士书生打扮,在市集借人笔墨,随手挥毫,点出的画像栩栩如生,博得满堂采,那时的他笑得很开怀,相信能够远离皇城,是他心之所望。”
布蕾扬笑,而后吐了吐舌头。“其实,我也很受不了皇宫那种生活,规矩一大堆,好多事要忙,总是要几天才能见到他一面,然而出了宫后,我就天天都可以见到他了。”
“嗯,说的也是。”舒雪尹非常认同地点头,偎在李弼身旁。
“你和皇后待在马车里,我要赶路了。”
我才不当电灯泡咧!“不让他将自己拉开,她快手快脚的跟着他爬到前座,硬是赖在他身旁。
“电灯泡?”
“唉,意思就是说,人家在那里卿卿我我,中间夹了一个我,多杀风景啊?”她才不坏人家好事咧。
李弼扬笑,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披在她身上。“走了。”
马车由缓逐快地向阒暗的山道而去,随风扬送他带着笑意的沉嗓。
“你可知道金雀皇城建都时,定为北方凤都,南方衔月城,两城遥遥相望,这之间是有典故的?”
“是喔,快点告诉我~”
夜色里,他策马飞驰,说着一件又一件关于皇朝的典故,要她心系这个年代,永远不离。
近天亮时分,上官羿步履蹒跚地走进宗祠,瞪着刺眼的白,和摆在宗祠正中间的棺,一头未束苍发在疾劲风中飞扬。
再两个时辰,就准备要移灵了,所以,他只剩现在能再多看心爱的人一眼。
“全都退下。”他低哑地斥退一干太监。
“遵旨。”
踩着虚乏的脚步来到棺前,他极度留恋地抚过金雀雕玉饰的棺身,轻轻推开棺盖,岂料里头却空无一物。
他怔了下,呆滞半晌,突地大怒质问:“皇上的尸体呢?!”
垂立在外等着传唤的太监赶忙冲进里头。“皇上的尸体?”惊见国师将棺盖推开,太监连忙跪下。“奴才不知……”
上官羿火大的上前一脚踹开他。“你们这群奴才是怎么守灵的,守到皇上的尸体不见了也不知道?昨晚至今有谁来过?!”
“回禀国师,昨晚三省六部及九寺的大人全都到齐,凤凌王回府换过白绫袍,也到宗祠前守了一会才走。”
李弼?瞇起妖诡黑眸,上官羿垂眼寻思,没多久,一个可怕的念头倏地窜进他的脑海中。
难道说……皇上根本没死?!
皇上没死,而被李弼给带走了?!
“备轿!”他喊道。
不到半刻钟,他上了轿,直入凤凌王爷府,发现王爷府内空无一人,旋即想起一旦发国丧,入夜便不得出城,立即又转往城门。
“真是你亲眼所见?”城门前,他脸色铁青地问。
“回禀国师,末将亲眼见凤凌王驾了马车,马车后厢搁了一副双连棺,凤王告诉守城士兵他丧妻,妻身不得与刚驾崩的皇上同处一城,末将心想凤凌王怜妃满城皆知,再加上一副双连棺,肯定代表凤凌王必定是不愿独活,其性情狂乱,末将怕王爷会发狂杀人,所以便开城让王爷通行。”
闻言,上官羿无力地放下车帘,瘫软在马车里。
不对!若舒雪尹已死,身中鸳鸯咒的李弼不可还活着,他怎么会忘记这件事?那副双连棺是皇朝里夫死妇殉葬,专为恩爱夫妻所备的棺,棺身极大,想要并合两三个人也不难……
“回宫。”他浑冰冷,只盼自己所想不会成真。
可一踏进皇后所住的朱雀宫,看见宫内同样空无一人时,他再也无法要自己保有一线希望。
“难道说……我真错了?”望着满室空寂,他恍惚自问。
他预见天命,得知女皇欲登基,所以他要抢先一步杀了女皇,不让女皇强夺李劭的皇朝,然而……他愈是要杀她,愈是惹恼向来不管事的李弼,所以李弼带走了李劭,确切地让李劭卸下皇朝天子之命……
这一连串的变化,竟全是出自于他的手?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掌心,只觉得胸口气闷不已,如鲠在喉。
他逼走了李弼,吓走了李氏后代,最后却连他唯一想守护的人也赶走了。
“……就算我为他盘算未来,为他实现一统天下的愿望,他还是离开了金雀,还要我继续为他镇守江山?!”喃喃自语到最后,化为心碎的泣诉。
李劭没死,他再确定不过。
布蕾深爱着李劭,若李劭不在,她定会殉葬,然而她只是离开了朱雀宫,李劭的尸体也不翼而飞,在在证明,李弼成功地报复了他!
他明知道他不会弃李劭留下的金雀江山不顾,仍要他痛苦活也得继续打理皇朝国事,培训下一个天子……
“李弼,算你狠!”
他努力到头,只有一场空,李劭狠狠的远离他,甚至不知道他爱他,永远不会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他身若游魂地朝外走去,初阳东升,他却寒冽彻骨。
他一生追寻的赤阳,已经消失不见了。
两刻钟后,他下令杀了所有守灵太监,一样将皇柩移灵,对外放出皇后布蕾痴情殉葬的消息,一并入葬天坛边的玉陵。
三天后,百官一致推举顼王登基为帝。
三年后,上官羿辅佐新帝进入轨道,创立金雀另一个太平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