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人人到,听见低醇的沉嗓,她开心的朝后头探去,头上凤冠羽片轻敲摇摆,发出悦耳声响。
她看见他穿着与她相似的大红喜服,金冠上的鹰喙咬着一串玉穗,在他眉心之间发出清脆敲击声。
“王爷,拜堂时辰未到,王爷不可见到夫人。”
然而李弼人都还没踏进屋内,便教公孙燕挡住,硬是将他推到外头。
“可是再半个时辰,我们就要拜堂了。”李弼无奈地节节败退。
“这是祖宗礼法,是讨个吉祥,王爷不可不信。”把主子推到门外,公孙燕当着他的面把门关上。
被拒于门外的新郎倌,最后也只能无奈离去。
房内,舒雪尹掩嘴笑着。“公孙,你今天胆子很大呢。”呵呵,能瞧见那男人这么没辙的模样,她就觉得很痛快。
“夫人可别这么说,我没那胆子,只是祖宗规矩不可不守,待拜堂新中再碰头,才能会成圆,遇上这么多事,大伙总想讨点吉祥吧。”公孙燕走到她身旁端详,吩咐其他奴婢动作再加快些。
舒雪尹对于祖宗规矩一点概念都没有,只能乖乖由人打点,等到所有动作准备就绪,也把她搞得有点累了。
“夫人,距拜堂的时间约莫还有两刻钟,你先到榻边歇会吧。”细心的公孙燕搀起她,走向临窗的锦榻。
“谢谢。”她真觉得有点困了。
斜倚在床榻边,她被凤冠压得快要抬不起头,只能把头靠在扶手上,看着手中要给他的东西,闭起眼,唇角忍不住噙着幸福的笑。
观天楼
三楼观天台,香案上兽炉嘴吐烟雾,烛火排成星斗状,驱走满室诡魅氛围,帷幔系在出口两旁,前方尚有一方石台,可走到外头远眺整个皇城风光。
站在石台上的上官羿压根没有赏景的心思,看了眼灿亮天色,他踅回亭台内香案前。
“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选择她。”
语毕,他以香案上的短刃划破指头,任由血水汩汨滑落,掐指点在香案四周,嘴里念着系琐的咒语。
日正当中,五月的赤阳晒得习惯皇城冷意的百姓纷纷躲进茶楼避暑,有的则是在王爷府外,只为了一睹皇上的龙颜。
被赶出喜房的李弼正要走往主厅,就听福宁高声喊,“王爷,皇上驾到。”
他加快脚步走向厅内。
“臣,见过皇上。”主厅里喜气洋洋,红烛红帘,喜字贴得满窗满门,而李劭已经着金色大袍坐在高位上。
“凤凌王毋需多礼。”李劭笑呵呵地瞅着他。
凤凌王大婚,筵席设在腹地广大的牡丹卧和竹楼之间的川堂,朝内文武百官已先入席,而这个大厅就是待会拜堂之地,由皇上主婚。
“凤凌王,八德舞学得如何了?”
他有局促。“……差不多吧。”他摸了摸插在腰间的折扇。
“别紧张,朕那日瞧你跳得还不差,你就当是在跳剑舞不就得了?”李劭安抚着好友。
武将年少时皆习过剑舞,那是出征之舞,将长剑耍得虎虎生风,象征着旗开得胜之兆。
“剑舞吗?”李弼险些失笑。“皇上,臣是要大婚,并非要上阵杀敌。”
况且,他也已经多年未曾跳过剑舞了。
“说的也是,朕真是胡涂。”李劭自觉失言,拍额一笑。
说笑间,外头响起锣鼓声,李劭随即起身走到厅口,瞧见伴嫁队伍来到大厅外的廊上。公孙燕走在前头,牵着已蒙上红盖头的新嫁娘,他看不见她的脸,但瞥见了她弯弯上扬的唇角,不禁也勾弯了唇。
“凤凌王,让开些,否则王妃要如何入厅?”李劭的声音在他背后凉凉响起。
“是、是。”李弼有些赧然地退后,让公孙燕领着新嫁娘踏进大厅。
“王爷,可还记得咱们的约定?”擦身而过时,舒雪尹笑问。
“……当然。”他使了个眼色,让公孙燕先领着她在临窗的锦榻坐下,等候多时的乐倌也同时在厅门大开的回廊底下就定位,连一些等着喝喜酒的官员都在外头观礼,一双双眼直盯着里头的动静。
紧张的深吸口气,李弼握紧折扇的手背青筋暴露,感觉跳支舞比要他上阵杀敌还要为难,但既是她开口要求,他就没有做不到的。
舒雪尹支手乇腮,偷掀开红盖头一角偷看他的身影。
曲音就在他刷开乌柄扇的瞬间落下,铜鼓沉响划开宁静,罄、缶清脆扬开吉祥,琴瑟筑箫秀润展延喜庆。他扬扇轻移,动作看似僵硬,但深情细镂,他轻闭黑眸,随乐扬舞,身形如絮,唇角微勾,扇掩半面,眸带挑诱,眉目如画,其色风流。
厅外响起阵阵抽气声,众人从不知向来戏谑的凤凌王一旦勾笑,竟是个如此潇洒倜傥的美男子。
舒雪尹掩嘴轻笑,不放过他每个动作,眼瞔舍不得移开半分,尽管倦极累极,还是不想闭上眼。
“吾在她眉间落下血痕,要散她的魂破她的魄!”上官羿的声音在远处观天台上远扬到大气之中,无人发觉。
舒雪尹不自不觉地闭上了眼,外头鸟云渐渐遮日,整个天色黑沉如夜。
李弼舞姿渐狂,凌空回舞,攒袍在手,身移步留,一个旋身,单膝跪在她面前,递出折扇。
声音乍止,数一双眼都盯着新嫁娘的反应。
“以吾之血、气、神、天赋,换汝三魂七魄,速速领令而去!”
单膝跪下的李弼突地晕了下,他蓦地抬眼,心头恍若遭到什么重压。
心莫名骚动着,失速跳颤得他几乎无法控制,浑身暴起麻栗,像是一种吊诡的毒,沿着血液烧烫。
他晃了下,大手按在胸口上,一口气呼吸不上来。
而眼前已将红帕半掀的女人还笑着,却没有接过他的折扇。
不安如雷,在他血液里沉发出轰呜。
“夫人?”公孙燕在旁低唤,舒雪尹却依旧没有回应。
厅外开始响起低问声,不断猜想新嫁娘为何不愿接扇,更有人议论纷纷,明明方才还日正当中,热到冒汗,现在天色却有若入夜,气温骤降。
李弼充耳不闻,直瞅着眼前人,等她接过他手中的扇子。
忽地,有人惊喊,“雪……下雪了!”
“怎会下起五月雪?!”
外头立时骚动起来,众人皆抬眼看着古怪的天象,那斑驳的雪像是被风割碎的云,绵密凄离地从天而降。
李劭蓦地站起身看向窗外,再看恍若未闻的李弼。
他握着折扇的手,青筋绽露。
春雾、夏雪、秋霾、冬霆……历代皇帝驾崩之兆……
不可能的,不可能,一切都如此美好,老天不会待他如此刻薄,不会给他好梦一场,再狠狠杀个粉碎……
黑暗铺天盖地而来,李弼浑身发冷,努力自持却依旧打颤,一股深沉的寒意从他体内沿着血脉冰冻着他。
不可能、不可能……
深吸口气,他点地起身,回舞后再次掀起袍单膝跪到她面前,单手递出扇。
他说过,他会等的。
等她爱他,结果她爱了,所以这回等她收扇,她会收的,她不收,他就不起,就等到她收为止!
“夫人?”公孙燕抖着手轻推了舒雪尹一把。
半盖在粉颜上的红盖头,流苏颤动了下,扯动整个精绣红绸往下滑落,露出那张看似沉寐,却早无生息的娇美小脸。
公孙燕吓得瞪大眼,黎少秦也震愣得说不出话,半晌才期期艾艾的抖声开口。
“王爷、王爷,夫人她──”
“住口!”李弼低喝,递出的扇依旧未收回。
雪花堆栈声沙沙似雨,屯在他的心头,冷进他的魂里,他身形未动,好半晌才哑声问:“我说……如果,你不怕我的天赋,不怕与我走向孤老的命运,可以完全接纳这样子的我……我就会用生命守护你一辈子……雪尹,你……后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