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了个头,她的脑袋就自动接续下文。
堂堂一国之后为什么要写信给大将军?连未婚男女都不能私相授受了,何况是已婚妇人和老公的下属?什么理由让庄皇后敢做这种事,难道是为了……造反?钟凌眼睛突然大张,回望上官肇澧。
她猜出来了!上官肇澧赞赏。几百年后的女子一个个都像她那么聪明吗?
上官肇澧开始解释,“那是封造反信,阴错阳差被潜山先生的人给劫下,当时潜山先生正在对庄家在南方的势力收线,再加上那封信,就是铁证如山了。
“如果当时他立刻把手中的东西呈至御前,也许不会发生后来的这些事,只不过先生做事向来谨慎,又隐约感觉南方那派势力似乎盯上自己,他担心证据被人偷天换日,因此做了两手准备。
“刘爷爷和阿志习惯在每天子时左右到后山森林里练习轻功,先生让人将南方那些人的贪污罪证誊写一份,趁着祖孙俩练武时,将原件分成几次送到牛场,桑子将原件封存于几个大箱底层,上面放着奶油、起司、鸡蛋做掩护。证据收齐后,刘爷爷和阿志就陪着桑子一起护送至寿王府,至于誊抄出来的副件则摆在书房里,令暗中盯梢的人故意松懈警戒。”
“然后呢?”钟凌忍不住问。
“证据送出,潜山先生预备带着阿静出去游历……”
“其实他是想进京,把皇后的信送到御前,带阿静游历只是障目法吧?”
“对,但这回庄皇后抢快了一步,她买通江湖人士,一把大火烧掉潜山先生的府邸。”
“江湖人士?你确定?”
“确定,宫廷侍卫不会使用那种阴毒药物。”
“什么意思?”
“严格来讲,先生宅子里上上下下的人并不是死于火灾。”
“不然呢?”
“府里的井水被人下药,那药无色无味,连喝上两、三天之后就会出现嗜睡、昏沉、全身无力的情况,因为毒是下在水里,便是武功高强的人发觉自己情况不对,也不知道毒物出自何处。”
“没错,人可以不吃饭却不能不喝水,就算熬药解毒还是得用水。”
“那日才刚过戌时,满府的人全累得倒头就睡,连府卫也不例外,幸好刘爷爷和阿志及时从京里赶回来,发现情况不对劲,赶紧分头寻找阿静,把他带到潜山先生屋子里,只是他们还是迟了一步,火在这时候延烧起来,屋子四周早已经被浇上油,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压根逃不出去。”
“那怎么办?”明知阿静众人已经无恙,钟凌还是心急不已。
“他们强行拍醒潜山先生,这才知道先生的床底下有一条暗道,那是早在盖房子时就预留下来的保命密道。刘爷爷本来想将阿静和潜山先生送进京城,求我父王庇护,但先生虽然中毒,心里还是清明的。
“局势演变至此,庄皇后必定步步为营,行事滴水不漏,前往京城这一条路上定有埋伏,光靠刘爷爷和阿志两人无法护他们平安进京,于是先生让刘爷爷调转方向,到边境寻我和肇阳。他们到的时候,身上中毒已深,一日之中清醒的时候不超过三个时辰,潜山先生将贴身收藏的书信交给我们……”
“庄皇后写给安将军的那封?”
“对,我们分头行事,肇阳留下,整顿军队、与鲁国谈判,接受降书等等,我让阿二、阿三回秀水村接义母过去,为潜山先生和阿静解毒,而我领三百人暗中穿过宁州,前往南方,在安佑秋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将他擒住。”
“你说阿静和先生中毒了?”钟凌又担心起来。
“那毒阴狠,下毒只需要两、三天,但想要彻底将余毒除清却得三、两个月,那毒物叫作日日眠,中毒者不会疼痛难受,只会想睡觉,一天比一天睡得更久、更沉,然后再也无法清醒,就算解了毒,那毒也深入五脏六腑,日后将会留下各种病症。
“幸好有义母在,她自小学医,外号医仙,她把一身本事全用上了,否则阿静年幼、潜山先生上了年纪,恐怕没有办法将余毒除尽。”
“换句话说,他们全都好了?”
“对,身子虽有些亏损,但再经过一番调理,不会留下病症的。”
“那就好。”她大大松了一口气。
“我气阿六,是因为他没留在你身边,如果他和你一起进安平王府,我就能及时给你们带个讯儿,让你知道阿静、爷爷、阿志和我都安然无恙,可是他擅自离开了,他的轻功不行,想闯进安平王府却不让府卫知道根本不可能,万一闹出太大动静传进庄皇后耳里可就不好,华恩公主可是太子党人马,而其他人又身负要务……”他重叹道。
“没关系啦,已经过去了,你不要气阿六哥哥。”她二度帮阿六说项。
“我没让人送信到王府,也是怕华恩公主在你身边埋眼线,打草惊蛇,对不住,让你担心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是真的没关系的,要讲几次你才信?”钟凌猛拍自己胸口,表现自己很勇敢,小小挫折根本难不倒她。
只是,果真如此吗?天知道!
“你伤心了,对不对?”他心疼。
“我没事。”她又拍胸口,简直把自己当成黑猩猩了。
“你难过了,对不对?”他怜惜。
“我很强的,这点小事怎么能为难到我,我真的没事。”
她一再强调没事,故作坚强的模样让他的心疼加深。
“不然怎么会住进安平王府?你痛恨这里的。”
两句话戳破她的伪装,他懂她,懂她的心、她的感情、她的假装……她的一切一切,这么好的男人真想给他收编,无奈……
转开心思,她问:“你刚回京吗?”
“对,这个时间不方便投拜帖,只好跳墙进来,当一次梁上君子。”
“你不是应该先去见皇上?”
“为免节外生枝,肇阳把安佑秋打扮成我,进宫觐见皇上。没估计错的话,明天早朝后皇上会留下我和肇阳,这回皇上定要动一动皇后了。”
“庄氏都已经是皇后,为什么还要搞这些糟心事,安安顺顺的过日子不好吗?干么把自己逼入死角?”她能够理解人类想努力向上的心态,可庄皇后已经是女人中的佼佼者,没有再进步的空间了,何必去招惹大将军?
“若此举成功,太子将登基为帝,太子是个庸碌之人,事事听从皇后命令,一旦太子当上皇帝,势必会请皇后垂帘听政,那时她才是天烨皇朝最位高权重的。”
“问题是不会成功啊,安将军在南方,他又没有任意门,怎么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五万大军运送到京城搞叛变?”
“有件事知道的人不多,皇后恰恰是少数知情人当中的一个。”
“什么事?”
“与鲁国战事结束后,皇帝打算明年微服南巡,如果皇上在南巡途中发生意外,监国的太子便可在京中称帝,就算朝臣不满意,但太子是嫡出,入主东宫已经多年,名正言顺。”
钟凌叹气。“好吧,我同意,一样米养百样人,有的人对权力欲望的想像大到让人难以理解,我的心小,只要身边的人都平安就满足了,权力这种东西与我无干。”
“钟凌,你瘦得厉害,有没有人给你气受?告诉我,我替你讨回来!”
有人要替自己讨公道呢,她笑弯一双眉毛,有人可以靠的安全感再度涌生,真好!
见她转了转眼睛,本来就大的两颗眼珠子因为脸颊凹陷显得更大了,他舍不得啊,轻轻揉着她的头发,眼底闪动着怜惜。
“徐大娘欺负我!”她随口捞出一只代罪羔羊。
“那泼妇?她怎么欺负你?”
“徐大哥考上探花郎,皇帝招他当驸马,徐大娘要我自降为妾,才肯让我进门。”
“你愿意吗?”他反问。
嘴上说得轻松,心头却半点也不轻松,如果她喜欢伍辉,喜欢到甘愿为妾呢?
“当正妻嫁过去我都嫌委屈了,还当妾?我有那么难嫁吗?”她觑他一眼。
“委屈?我以为你很乐意与徐家结亲。”
说到这个啊,她叹口气,“不能否认,徐大哥是个不错的对象,他有才有能,长得又是风采翩翩、潇洒倜傥,最重要的是他曾经说过,这辈子只会有我一个妻子。我想,这时代大概找不到肯对我做出这种承诺的男人了,所以尽管徐大娘势利又贪财,愚蠢又爱控制人,但天底下没有零缺点的事,往后别住在一块儿,或明面上敷衍几下也就过去了,谁知道……”
她耸耸肩,沉默了。
“你很难过吗?如果你因此而伤心,我可以试着向皇上提提,让他收回赐婚旨意恐怕不容易,但可以试着说服皇上,请皇上赐你为伍辉的平妻。”
钟凌不以为然地瞅瞅他,“你凭什么让皇帝给自己的女儿添堵?”听说那位七公主还是皇帝挺疼爱的女儿呢。
“我把港县的铁矿收归国有,抄查庄党贪污证据,打败鲁国,亲手斩杀鲁鑫,还神不知鬼不觉地擒住安佑秋,避免了日后的一场祸事。这么多的功劳拿来换你一个平妻身分,是皇帝赚了。”
他不以为然地从鼻孔哼两声,态度之骄傲,她终于理解为什么天底下的皇帝都痛恨功高震主这种事,还真是挺碍眼的呢!
不过,他对她真好,愿意拿这么多的功劳来替自己出一口气……
心,不只是暖,还热了、烫了、滚了,除了生下自己的爹娘外,她真想不出来有谁会像他这样无怨无悔地为自己付出?
她掩不去嘴角的笑意,扯扯他的衣袖,问:“按照常理,你立下这么多功劳,皇上会封赏你什么?”
“我已经是寿王世子了,顶多是给个几千两黄金、几万两白银、一望无际的田地吧。”
他越说,她的眼睛张得越大,她快被想像中的金光闪闪、瑞气千条给闪瞎了眼。
“几千几万两?”她扬高音调,指着他,半晌说不出话。
“很多吗?还好吧!这次我们从鲁国那里夺来的土地财帛可不光是我说的那些。”
她换上一张不以为然的脸色,猛摇头,指着他的鼻子说:“浪费是种要不得的性格,你怎么能用它们去换一个平妻?你会不会算帐啊,不划算的啊。”
上官肇澧被她的话弄得哭笑不得,抓住她指着自己的手,说:“功劳还可以再立,赏赐还会再有,银钱是身外之物,只要能替你争回面子,就值得。”他是真心的,虽然说这个话的时候心酸酸的,但换她一个高兴,比什么都重要。“老实告诉我,你想要嫁给伍辉吗?”
她摇头,斩钉截铁地道:“我早就不要了。”
“为什么?”
“我想,皇帝在赐婚之前,必定事先询问徐大哥有没有成亲。”他总不会把女儿嫁给人家当小老婆吧!除非皇帝脑子进水。
“应该是。”
他的口气带着迟疑,但钟凌没听出来。
“如果他在乎我,他会告诉皇帝,说他已经和一个青梅竹马长大的小丫头约定好一生一世,就算皇帝鸭霸,硬要赐婚,如果他是个重视诺言的男子,也会义正词严拒绝,可他什么都没做,连提早知会我一声都没有,如果他说了,至少我不会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面对徐大娘。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贪心,贪心地想要男人把我摆在最前面,可我再傻也不会愿意为一个不在乎我的男人委曲求全。”
钟凌的交心让他松下紧绷心情,他直觉回答,“一点都不贪心。”
“什么?”
“你的要求不贪心。”就像他,不需要她开口,他早就将她摆在最前面。
钟凌笑开,因为他又支持了自己一回。
“你问我:难过吗?说实话,有一点,我想过要好好对待他的,想过和他平平稳稳地过完这一辈子,我努力了,但我的努力却被弃如蔽屣,那种感觉不太好。而伤心欲绝?并没有,我毕竟不是钟子芳,她上辈子的记忆或许影响了我,不过细究起来,我对他的真实感觉并不是爱。
“我不相信一见钟情,我认为一眼定终身太危险,感情是经营来的,是一男一女用尽心力彼此付出、彼此努力,一点一点浇灌培育出来的。
“我的运气差,在徐大哥身上遇到荒年,以至于颗粒不收,但我的运气不会次次差,总有一天我的收获会满坑满谷。”
她的话令他的嘴慢慢扬起,他就是喜欢她这副性子,再大的难关都挫折不了她,再大的苦难都磨不平她的心志,只要给她一点点希望,她就会创造出一大片奇迹,在这样的女人身边,没有人能够沮丧,在她的笑容中会觉得光是能够活着就是件再幸福不过的事。
“你很懂得激励自己。”
“不就是把吃苦当作吃补,前辈子我妈咪曾经告诉过我,鸡蛋从外面打破,是食物;从里面打破,是生命,而人生从外面打破的是压力,从里面打破的是智慧与成长,吃过的苦、受过的累、经历过的风霜,都是各种帮助我们长大的形式。”
她又能侃侃而谈了,那些读过的名言佳句全跳上她的舌尖。
静静听着她的话,这丫头说起道理一套一套的,是那些道理磨练了她的坚韧?还是她的坚强支撑了那些道理?
“我同意,吃过苦头才识得甜,受过苦累才懂得何谓清闲,而经历过风霜雨雪才能理解太阳有多么美。”像在玩励志接龙似的,他接着往下说。
“我不怕苦,但是我怕输,输给别人还好,我会告诉自己,因为我不够努力,但输给老天一次又一次,挫败的经验让我相信再多的努力都扭改不了命运。”
于是她放弃,在以为弟弟死后。
“钟凌,记不记得你母亲过世,我回秀水村,那次你我交心,坦承彼此的身世背景?”
“当然记得。”他可是奇人之一,轻而易举就相信穿越这种无厘头的事情。
“那次在离开的路上,我们彼此许诺,永远不欺骗对方。”
“对。”
“所以我要对你坦承一件事。”
“什么事?”
“伍辉尚七公主这件事是肇阳促成的,在办好港县之事后返京,肇阳以我的名义结识伍辉,并几次带七公主出宫与伍辉巧遇,就像你说的,伍辉风采翩翩、潇洒倜傥,有才又有能,因此七公主芳心暗许,肇阳鼓励七公主追求自己的幸福,于是在殿试过后……皇上确实宠爱七公主。”
得知这件事时,他气得眼睛都红了,伸手往肇阳脸上揍一拳,谁知肇阳不生气,反倒笑着回嘴道:“总有一天,你会感激我。”
不必等到“总有一天”,他现在已经开始感激肇阳。
钟凌听明白了,原来未婚夫被人夹去配,还有上官肇阳的算计在里面。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她曾经对他不客气吗?不会吧,堂堂皇子怎会和自己这种小丫头计较?“我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百思不得其解。
“他是为我。”
“为你?!”钟凌想不通,“什么逻辑啊?”
“因为他知道,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