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儿子喂奶的陶静姝却是一脸平淡地说:「板子不落在自己身上,有人不知道疼,总得要让某些人自己疼一下,她才不会肆无忌惮地去伤害别人。」
「那她要是受此刺激越发地变本加厉了呢?」
「哦,那就灭了她。」话说得十分的轻描淡写。
「朕的皇后如此霸道啊。」
「嗯。」毫不掩饰地承认。
龙牧归忍不住笑了起来,低头在她颈边吻了一下,轻声道:「你想做什么便做,朕给你撑腰。」
陶静姝挑眉,一脸讶异,「呀,这么好说话啊。」
「是呀,」龙牧归搂着她笑,「朕算是瞧明白了,你整天折腾,就是以挑衅朕为乐呢,朕才不会上你的当。」
「没劲儿。」被人道破心思的陶静姝情绪低落了下来。
他贴着她的脸低声笑问:「什么有劲儿?」
陶静姝不予回答。
龙牧归搂着她的腰在她耳边轻笑,她却全然不理睬他的撩拨,低头轻拭儿子嘴角的奶渍,将吃饱的他轻轻竖起拍抚以免他念奶。
龙牧归便忍不住感慨,「朕真的吃他的醋啊,你如今的全副心神全在这小子身上。」
陶静姝却是笑着亲亲儿子的小脸儿,轻声道:「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自然是疼他的。」
龙牧归便带着几分抱怨地对她说:「他是朕给你的,饮水思源懂不懂。」
「呵。」皇后娘娘只有一个字就道尽了所有。
好吧,帝王懂了。
「朕果然是自作自受啊。」不过他一点儿都不后悔,有皇嗣绵延国祚他终不负祖宗江山。「但你总归心中还是有朕的,人都说爱屋及乌,恨也同样,你如此疼爱皇儿,自然对朕也是喜欢的。」龙牧归顺理成章地得出结论。
陶静姝笑了下,第一次正面回覆了他,「不算讨厌。」
龙牧归怔了下,没有想到能得到这样的答案,毕竟一直以来她对他的态度都算不上太好。
似乎是感觉到他的讶异,陶静姝头也没回地道:「很难置信吗?」
「有一点儿。」他略略苦笑。
「皇上的位置决定了皇上的行为。」她一句话就解释了一切。
有些事他做得出格,但以他的身分地位而言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这样一想,虽然那些事还是令人恼怒,却不是那么的难以理解。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入宫呢?」
陶静姝发出一声略带嘲讽的轻笑,「皇上,我们陶家姑娘原本就不在遴选之列,我也并不觉得宫里的生活适合我。」
「朕看你挺适应的。」
「嫁都已经嫁进来了,我总得让自己生活得好一点吧。」
这话完全没有毛病!
龙牧归有点儿无言以对,哑然了片刻才重新找回说话的能力,「朕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是因为嫁都已经嫁了,总不能一直让自己讨厌同床共枕的人,所以就逼着自己习惯?」
陶静姝扭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难以形容。
「你这是什么表情?」
陶静姝摇了摇头,又将头转了回去,「我不需要讨好您。」
刺心了!
但龙牧归的表情却一点点好了起来,因为这样反而证明她说不讨厌他是发自内心的。
是的,她说得没错,她不需要讨好他!
从他当初在猎场之上挑明对她的企图,她的拒绝就一直表现得很直接,没有因为他的帝王身分而委曲求全。
如今,她更没有理由讨好他,就像她说的,她有儿子了,已经不需要他了,那又何必为了讨好他,勉强自己习惯他,或是说假话呢?
「若不是皇上横插一脚,这辈子我肯定不会嫁人的。」
龙牧归不由得失笑,「你就打算跟你那庶妹相爱相杀一辈子啊?」
「不是她死就是我亡,再不就是同归于尽,总归我不会让她过得舒坦。」
「哪怕自己也不痛快?」他突然很心疼她。
陶静姝笑了一声,轻拍着怀中的儿子,淡声道:「只要能让她不开心,我就开心了。」
死过太多次后,那是她仅剩的执着了。
龙牧归默默地搂紧了她,他知道在这云淡风轻的背后是她不肯对人言说的伤痛。
他冷不防地突然发问,「你是不是很讨厌常乐侯世子夫人?」
「还好吧,只要不犯到我,我可以当她不存在。」某人若是老跳到她面前耀武扬威,她也不介意针对一下。
毕竟聊胜于无嘛,也算是为曾经的自己讨一点利息。
果然!龙牧归心头雪亮,这位常乐侯世子夫人也曾经害过她,只是她不屑于计较,所有的恨都归到了那个罪魁祸首陶玉颜的身上。
她的爱恨向来分明,很多时候根本懒得去掩饰,却也不会主动横加报复,顶多视而不见,当对方不存在。
这其实也是对敌人的一种蔑视。
只是她的这种冷漠不仅仅对于敌人,也对于其他人事物……
她明明有着强大的娘家可以依仗,可是她自从嫁入宫中,就好像主动切断了与宫外的一切联系,将自己孤立了起来。
彷佛在说,娘家是不需要的!外戚也是不存在的!
在宫中,除了双喜,她没有别的心腹,也从没有半点培养别的心腹的意思,特别的随缘,对一切都不积极。
他曾经玩笑似的问过她关于心腹的问题。
当时她沉默了很久,就在他以为她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时,她告诉他——
「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我只是不想再失望了而已。」
只是不想再失望了而已——这几个字里究竟含了多少姝儿不为人知的血泪,没有人能说得清,也不会有人真的能感同身受。
他问,她就只是云淡风轻地说过去便都过去了,人是要往前看的。
这反而更让人心疼。
不再说她的仇人,龙牧归转而道:「那个李什么的士子,你就那么让他住到那宅子里去了?」
「房子本来就是要让人住的,我既救了他,索性便送佛送到西,他如今被人害得走投无路,我忝为一国之母,也应该要适当地展现一下我母仪天下的风采啊。」
龙牧归都不得不点头承认她说得有道理。
「至于江芷珊嘛,她这人跋扈惯了,做人做事都有些阴狠,我不过让人提点常乐侯夫妻几句,就足以让她尝到苦头了。」
老实说,常乐侯夫妇的手段还挺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但结果她还算满意。这无意之中也算是替李志诚那个苦命的未婚妻报了仇,所以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人在做,天在看,人善人欺天不欺啊,千万不要不信举头三尺有神明!
「朕让人给那士子另安排了住处,也给他准备了足够的备考银两,他若今科能中,也不枉你救他一场。」
对此,陶静姝倒没觉得有什么,只说:「皇上安排就好。」
「朕还怕你生气呢。」
「不会,我当时也是顺手安排,考虑的本就不周详。」她也不讳言自己可能会有疏漏之处。
「你呀,」龙牧归轻叹一声,「一直这么万事不上心的模样,是真要抛却红尘烦恼修仙得道吗?」
「宫观修好了?」
她一句话就让帝王噎住了,完胜!
但龙牧归总是不肯轻易认输的,咬着牙说:「你打定主意跟朕作对就是了。」
「嗯,我就想知道我折腾到什么程度皇上才肯离我远一点儿。」
「你慢慢等。」
「哦。」
龙牧归被气得直喘粗气。
*
太医院老院使按时到凤仪宫来给皇后请平安脉,他如今成了皇后的专用太医。老院使仔细诊了诊脉,眉头有些蹙起。
龙牧归的心下意识就跟着提了起来。
老院使又重新把了下脉,然后神情一松,这才向着帝后两人恭喜道:「恭喜皇上,恭喜娘娘,皇后娘娘这是喜脉。」
龙牧归大喜。
陶静姝却是呆愣。
皇后再次有孕,凤仪宫众人自然要以最谨慎的态度照料她、保护她,大家又要开始痛并快乐着。
陶静姝这个当事人简直无语望天,事情真的不对头!
皇上明明无子,可她给他生了太子;她明明一直没有姻缘,这一世红线却偏偏被硬系在了帝王身上,还椒房独宠。
嗯,现在宫里的嫔妃对她肯定是恨得咬牙切齿的。
自从她入宫,皇上几乎便长在了凤仪宫,连他自己的紫宸宫都待得少了,更是多了一个不搂着她睡就睡不着的坏毛病。
这夫妻搂在一起睡,皇上又值体力充沛之年,她承宠自然是极为频繁,受孕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说到底还是她自己大意了,以为正在哺乳期不会有什么事,结果打脸来得猝不及防,她脸都被打肿了。
因为怀太子的时候被老院使瞒惨了,她对请平安脉一直就不怎么上心,有时都懒得让人看诊,所以上个月就漏了,这个月就给了她一个晴天霹雳。
果然,有些事情真的是不能省的。
皇后娘娘生气,可是皇帝却是喜不自胜。
他辛勤耕耘自然是想着有所收获的,如今妻子再次有喜,足可证明他的付出没有白费。
陶静姝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心情很复杂,最近皇上的性致很高,他们的房事进行得有些频繁而剧烈,她竟然都没有一丁点不适的反应……
龙牧归也想到了同一件事,虽不好明着说,但还是委婉地询问老院使,皇后身体可有何不妥?
听老院使再三保证,皇后娘娘身体好得不能再好,龙牧归这才放心。
*
皇后有孕,后宫的嫔妃又看到了希望。
但是皇帝接下来的举动却又一次给了她们无情的捶打。
皇后赶皇上回紫宸宫,皇上照做了,却不料皇上随后将皇后也抱到了紫宸宫陪王伴驾去了,美其名曰:换个地方换个心情。
对此,陶静姝只想给帝王两个字——「呵呵。」
然而龙牧归坚持,谁也无法提出异议,帝后两人同居于紫宸宫的日子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了盛夏时节。
夏日炎炎,西山皇家避暑行宫绝对是个清凉的好去处。
第一次怀孕,陶静姝没能去,第二次怀孕她到底还是住了进去。
这次怀孕的怀相并不太好,前两个月倒也风平浪静的,可到了第三个月肚子里的小家伙就开始折腾。
孕吐吐到陶静姝整个人以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下去,即使御膳房变着花样展现厨艺,情况也没见好转。
吃不下,又总吐,再加上苦夏,这段日子陶静姝过得委实说不上幸福。
不幸福的皇后娘娘心情自然不会太好,懒得应付皇帝,直接拿避暑当借口,领人躲到了西山避暑行宫,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
龙牧归对此很委屈,但也只能顺着皇后来,毕竟孕妇最大!
然而陶静姝搬进西山行宫,眼前是满山的苍翠,心情却仍然不明媚。
刚刚吐完的她,即使漱了口,嘴里仍觉得有些酸苦。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陶静姝无奈地斜靠在榻上,摸着肚子,眉心微蹙。
「娘娘,蜜饯。」
看着被双喜递到自己面前的蜜饯,陶静姝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放入口内含了几息,便又吐了出来。
倒不是不喜蜜饯,而是蜜饯吃多了坏牙,而她这一段时间蜜饯食用有些过量,现在得开始控制进食了。
双喜一脸担忧地看着她,「这么下去可怎么得了,娘娘进补不上,肚子里小主子又怎么能好。」
陶静姝也愁,这一胎的怀相委实让她苦恼。
「就这么熬着吧,吃了吐,吐了就再吃,日子再难熬总看得到尽头。」
听着娘娘这么自我安慰的话,双喜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娘娘这么辛苦地熬着,可是……
「双喜,你怎么了?」
双喜低头不语。
陶静姝见状轻轻叹了口气,说:「何必憋在心里呢,左不过那些事,又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娘娘……」
陶静姝摆了摆手,拿着茶盏抿了两口水,云淡风轻地道:「帝王三宫六院再正常不过,我都不在意,你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双喜身子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主子,半晌,才喃喃地道:「娘娘知道了啊……」
陶静姝轻笑,浑不在意地道:「双喜啊,你想瞒,可有人并不想瞒,在这千疮百孔的宫院中,又有什么东西是能瞒得住的呢。」
双喜咬紧了下唇不语。
「我既不伤心,你便不要替我打抱不平,我们有时间做点什么不好,要把自己的时间浪费到那些不相干的人和事上呢。」
「娘娘……」
陶静姝看着远山的风景,唇畔的笑有些缥绀,「花开花落总有时,人一生下来就是奔着死去的,活着的时候我们只要对得起自己就行了。」
双喜犹豫了半天,最终鼓起勇气说:「娘娘真的不伤心吗?」
「不伤心,我这个身分一旦有了儿女,丈夫就不重要了,」她笑了一声,扭头看着双喜道,「何况我生的是太子,是嫡子嫡女。」
「那,」双喜双手互抓,「万一别人要也生下儿子呢?」
陶静姝想了想,表情却是没有一点变化,只是不以为然地道:「命中只有八斗米,走遍天下难满升,有些事是注定的,非人力可挽回,想那么多干什么。」
「娘娘……」双喜从她的话里听出了心如死灰,这是娘娘总在不自觉情况下透露出的情绪,让人满满的心疼。
娘娘明明是花样年华,可她说的话,显得她的心已千疮百孔,似乎对未来再不抱什么希望,就只是过一天算一天。
「哭什么?」
双喜抬头从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手的泪,她才知道自己竟然在不自不觉中流泪了。陶静姝将自己手里的帕子递过去,「我现在过得还不错,你不用担心。」
双喜没接那帕子,抬手乱七八糟地擦了一通,然后欠了欠身,告罪道:「婢子失仪了,先下去整理一下再过来伺候娘娘。」
「去吧。」
目送双喜走远,陶静姝轻轻地叹了一声。
「娘娘……」双杏忍不住开口。
陶静姝恍若自言自语般地道:「她总是如此执拗,有时我真担心哪天我又走到她前头,她怕也是活不下去的,何必呢。」
双杏心头一震,整个人立时紧张了起来。
要说双杏和双喜有什么是一样的话,那就是她们都感觉自家娘娘的求生欲很淡薄,好像就是一种能活就活,不能活就拉倒的状态。
非但求生欲淡薄,甚至可以说有时候会刻意做些找死的事情,比如挑衅皇上,似乎活着对她而言是一种折磨。
她们两人的感觉并没有错,陶静姝如今只是过一天算一天。
其实,陶静姝这一世原本的打算也就是弄死陶玉颜,弄不死也会坚持专注一辈子给她添堵,可是目标死得太早,让她一下没了生活的目标、没了奋斗的方向,而且几世的疲累也让她很想早死早超生。
她活得太累了!
原本她最理想的生活状态就是找个荒山野岭一样的地方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可是现实不允许。
进了宫,想当个与世无争的中宫皇后,可是事实上,后宫必然有斗争,她不死,就是别人前进道路上的拦路石,是竖起来的靶子,明晃晃的。
想低调委实低调不起来,高调找死想失宠又一直没成功,宫观不给,冷宫想进去也难……手扶在额角,陶静姝有些烦恼。
沉思半晌,陶静姝决定不再想了。
她转而吩咐道:「双杏,陪我走走。」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