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她是否在江湖行走已久,不太在乎小节,除了第一夜,她大声抗议得与他同房而眠的决定无果之后,她开始随遇而安。
她睡得极熟、极好,偶尔半夜里,还会传来呼噜噜,近乎于小猫般的鼾声,相较于他总靠在木椅上休憩,她的际遇真是舒服极了。
可是,说不出的原因,让他没有吵醒她,或许是白天的她,真的太忙了。忙着帮李家的大婶看病、帮张家的儿子诊脉、帮王家的媳妇配药……在老妇人的大肆宣传之下,客栈里出了个女神医的风声不陉而走。
就阎焰而言,他不觉得这是好事,只因为他们的行程全绊在这里,动弹不得,他甚至还没问出「医典」所在,想必是她刻意隐瞒,不愿他立即动身。
而他无法入睡的原因除了她,还有师父来的飞鸽传书,内容是关于东方御复仇计划有变一一因为一个女人而延误。师父要他过去探探消息,并明下指令,若有必要,直接了断碍事者的生命。
想到要因为一个女人,坏了师兄弟之间的情谊,阎焰认为是不值的。
总归一句,女人真是会误事,无论是东方御身边的女人,还是他身边的女人,都一样!
他冷眼觑向日日吃饱喝足,夜夜睡得十分香甜,此时精神饱满,正笑盈盈的替人诊脉,却不尽快找到「医典」,好让他完成任务的易水荷……
现在的她,算不算误丫他的大事?他能不能使出断魂鞭,让久未出来透气的银鞭,直接了结她的性命?
感觉到浓浓的杀气,水荷侧头睨他一眼,保持着唇边的微笑,一声不吭,知道他的耐性正在急远减少中。
「去帮我倒杯水。」水荷慢条斯理的转头,笑容添了几分狡黠,晶莹得有如黑水晶一般的眸子,仿似在发光。
阎焰平静无波的黑眸陡然一眯,光芒转为冷冽,看来有些吓人。
「喏,看清楚,这是什么?」水荷把小手举高,亮晶晶的不屑血戒」,正在她的大拇指上向他招手。
敢情她以为戴着师父的戒指,便能把他当仆人使唤了?
阎焰的黑眸眯得更紧,手臂上的银鞭蠢蠢欲动,一股火气慢慢地往上烧。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阎焰手臂往前一伸,眼看断魂鞭就要离臂飞去,锁住她不堪一击的颈项一一
「原来,这就是欧阳老前辈教导弟子们报恩的方法,真是令人叹为观止。」水荷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心里倒是笃定得很,料定他的断魂鞭不会离手伤她。
此言一出,果真让阎焰稍微冷静下来,拧着眉头瞪着她,像是在思考着该怎么「处理」她这号麻烦人物。
「水。」水荷不怕死的朝着他笑了笑,提醒着他。「我渴了。」
阎焰低头看着她,黑眸深不见底,笔直而满布杀气的望进她的眼里,两人僵持不下,室内有片刻寂静,患者们见状,大气不敢喘上一口,屏气凝神的看着眼前的发展。
他们早对这男人的身份好奇,却畏于男人的凛冽杀气,一句话也不敢问出口。
瞧着他有如冰山般的俊脸,正隐隐的抽动着,似是怒火爆发在即。
这下,会有生命危险的人,是眼前的女神医,还是他们这些在一旁观战的好奇者呢?
出人意料之外的是,败下阵来的,竟是那男人。
「好,你要水,我就给你水。」半晌之后,阎焰缓慢启唇,杀气顿收,用最平静的声音,从容回答。
在场的患者们,全都瞪大了眼睛,用双手撑住下颚,捧住几乎被吓掉的下巴,惊诧着眼前的改变。
「女神医啊,这位是你的什么人啊?怎么这么听你的话,像是……」张家的大婶终于提起勇气问出口,因为两人的气势摆明差上一截,再说这女神医可是既亲切又和善,开口问问,应该不成问题的。
水荷看了阎焰一眼,那宽阔的肩背着她,正在帮她倒茶呢。
「他呀……」她拉长声音,等着他转过头来,她真想看看他的表情,只是心急的她,实在是等不及了。
「他是我的「保镳」。」娇脆的嗓音响起,听来悦耳且清晰,一字一字说得格外清楚明白。
大名鼎鼎的断魂鞭阎焰,在她的三言两语下,马上降格为保镳了。
宽阔的肩有着明显的僵硬,她能想像此时他脸上的表情,肯定是一阵青、一阵白?
光想到此,她一双澄澈的大眼都要笑眯了。
阎焰闭上眼,努力用呼吸平复他的怒气,终于,他转过头来,手里端着水杯,朝着她一步一步走来,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只有那双幽光内敛的黑眸,黑得彷似在发亮。
那是他怒气在隐隐燃烧的迹象!
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能看出他潜藏在平静脸孔下的起伏怒气,或许是仗着她手中的戒指,她还真是以逗他为乐,一点儿都不把他的怒气放在眼里。
「保镳」?」阎焰笔直的看着她,眼中眸光更亮,把两个字说得好像恶鬼的耳边低语。
「整天跟前跟后,盯着我像盯着贼一样……」她慢条斯理的接过水杯,轻啜了一口,反问他一句。「难道不是?」
阎焰眉头微拧,黑眸闪过阴鸷。
「如果你能让我尽早完成「屠血戒」的任务,不是皆大欢喜吗?」他又何尝喜欢将时间耗在她的身上。
水荷斜睨他一眼,怎会不知道他的打算,但……她就是不肯让他如意。
打从父亲离世之后,她就一个人过日子,那种说不出的心慌,总在夜深入静时侵蚀着她,让她白天硬挤出的笑容,在黑夜里转为一滴又一滴的泪水,任凭自己被孤单袭击、被寂寞吞噬。
这种日子,她已经过怕了,才会想借着「屠血戒」,让他留在自己的身边,纵使他嘴坏、纵使他脸臭,但总是一个伴一一而且还是一个人品不错的伴。
即使与她同房,却不曾对她有过侵犯,这些日子里,她夜夜好眠,整颗心都安定下来,仿佛找到停泊的港湾……
教她放弃这样的日子,断不可能!
「无妨,我喜欢有保镳的日子。」意思是,她还没打算说出「医典」的下落。
闻言,阎焰眸中杀气更甚,倾下身来,拉近两人的距离,在她的耳边,轻轻的去下一句。
「我想杀人。」
低低的声音在她的耳边滑过,温和的声音里,有着绝对的威胁,让水荷诊脉的小手微僵了一下,小脸微变。
「你想杀我?」她扬头,尖细的下巴扬得高高的,学着他说话的模样,在他的耳边柔柔问了一句。
「不是。」他的回答很直接。
「那就好!」闻言,水荷弯唇一笑,笑得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谅你也没这个胆……」
只是,那张冷峻的脸,在听见她的挑衅之后,不但没有翻脸,冷淡的脸上,甚至还出现一抹笑容,那黑眸、那薄唇,都带着不怀好意……
不知怎么着,他的笑容教她骨子一阵冷。
说不出的诡异宁静,再次蔓延在两人之间,逐渐形成可怕的压迫感,众人再度屏气凝神。
「不杀我……」水荷唇边的笑容有些僵,好奇的问道。「你要杀谁?」
炯黑的黑眸蓦地一亮,语音铿锵。
「就杀……」黑眸缓缓上移,看着室内每个等着求诊的村民,缓慢而绝对,意味深长的扫过每一双好奇又无辜的黑眼。「这、些、人。」
什、什么?
大家面面相觑,明明听进那几个字,却又不是很确定自己的确听到那几个字,一脸狐疑……
突地,长鞭破空,在窄小的房室里,一条灵活的银鞭,像条精瘦的白蛇,先是卷起右边装饰用的花瓶,接着甩向左边用乌沉木打造的坚实衣柜一一
「砰」地一声,乌沉木应声裂开,出人意表的是,脆弱的花瓶却完好如初,可见使鞭者的内力惊人,灌注到脆弱的花瓶上,却足以伤人至死。
正当大家瞠目结舌之时,银鞭收手,缠回阎焰手臂上,接着「匡啷」一声,花瓶落地,玻璃四散一地,那尖锐的声音像是刺进在场众人的心底,无言昭示着,他刚才的宣告货真价实。
要命的人,就快走!
大家脸色惊慌,确实收到「提示」,四处逃窜,顾不得看诊之事,一心只想要开溜……
「你们去哪?张大婶,我还没把好脉……」水荷措手不及的看着大家急忙做鸟兽散。
「小病不打紧,我还是把命顾好才重要。」张大婶猛摆手,丢下几句话之后,飞奔逃离,再也不敢忽视那索命的宣告。
当下,拥挤的房里几近清空,只剩下气得双颊鼓鼓的水荷,还有一脸闲适的阎焰。
「姓阎的!」水荷不敢置信的瞪着他,握紧拳头,很想拿桌上治病用的银针,朝他几个大穴招呼去,送他去见同祖同宗的阎罗王。
相较于她的怒气,阎焰从容极了,迳自在椅子上坐下,还喝起水来。
「我想,我们可以准备启程了。」阎焰淡淡开口。
水荷娇媚的眼里,正冒着熊熊怒火,终于知道他的用意。
「你以为把这些患者吓跑,我就会乖乖说出「医典」所在?让你完成任务,让你拍拍屁股离开吗?」水荷颐指气使,不客气的瞪着他,心里还在嘀咕着他刚才的行为,就是不给他好脸色看。
「难道不是?」阎焰挑眉,学着她问话的口吻,猜测着她还有什么花招,神色自若,没把她的怒气放在眼里。
水荷气极败坏韵情绪,几个深呼吸过后,倒是慢慢平静下来,撇过小脸、状似悠闲的瞧着已经净空的门外,红唇轻启,她的声音悦耳极了。
「我偏不。」
她甜甜一笑,笑得眉眼弯弯,笑得心情愉快,继续戳着他的痛处。「我偏要在这客栈里,再住上一句。」
阎焰眼角一抽,眯起了眼,细长的眼看着她纤细的身段、精致的五官,还有她眼底的那一抹嘲弄。
小小一间客房里,顿时暗潮汹涌。
「敢情你打定主意找我的麻烦?」低哑的声音性感平滑,却充满危险。
「「」阎大侠」这么说就言过其实了。」水荷翻了翻白眼,嫣然一笑,轻移到桌边,伸手又帮自己倒了一杯水,试图烧熄她胸口旺盛的怒火。
轻柔的淡蓝丝袖,随着她伸手的动作滑落,不经意滑过他的手臂,带来一阵淡香,揉着温和的药气,那是……属于她的味道,这些日子以来,总是萦绕在他的鼻尖,教他有些上瘾。
阎焰收敛心神,不让难得的思绪再掌握住他,清楚得听到她刻意的说出尊称,听来真是讽刺极了。
阎焰注视着她,眼神深邃难解,意味深长,像是正琢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