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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好月圆 第1章(2)

  心猛地一跳,她力持镇定,轻道:「公子不是大夫,怎么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毛病?」

  「我看过你的药瓶,里头的药连白春留找来的老大夫都没见过,多半是针对你身上的症状特地做出釆的解药。」

  她一手探入袖袋里,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摸到,才想起现在穿的衣物不是她原先惯穿的那一套。

  「你那套旧衣沾了血,我让人拿去洗了,袖袋里的东西、连同你随身包袱,都收在你睡的那间房里,你放心,除了那药瓶,其它东西没人动过,你回房后可以仔细盘查。」他见她神色有些慌张,好心补充道。

  她摇摇头,勉强露出微笑。「公子可猜错了,我爹是药师,那瓶里的药是他为了治我天生病症研究好久才制成的特效药,不是什么毒的解药。」

  他不理会她的解释,直视她闪烁不定的眼眸,道:「你发作时虽然失去意识,却不会立即致命,显示下毒之人已是手下留情。

  这毒不曾在江湖上出现过,你中了毒却随身带着解药,可见害你之人即是给药的人,此人若不是想以解药控制你的行动,就是下了毒却后悔,亡羊补牢救回你一条命,来得及后悔救人,这表示毒你的人必是你身边亲近的人。」

  她呼吸一窒。

  无视她僵掉的笑颜,男人接着说道:「徐姑娘,对你下毒的人,就是你爹吧?」

  一口血喷了出来。

  三、四岁的小娃娃缩在角落的石墙边,戳着地上长长一排蚂蚁玩。

  她小脸黑黑,盖在身上勉强能称作衣服的旧布破了又破,完全没有缝补过的迹象,没有穿鞋的脚底板黑得像被墨汁涂过,一股酸酸臭臭的异味自她从没洗过澡的小身体里散发出来。

  没人要的小孩,能活到现在,多亏了在同一条街上乞讨的乞丐:那些乞丐大叔偶尔多要了颗馒头,总会记得分她一小口,有人给她食物她就吃,没有食物就饿肚子玩蚂蚁,日子一天天过,白天或是黑夜对她来说完全没有分别。

  这几天城里有新官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整顿连接城门的这条街:不只商家招牌的样式一律统一,路面也雇了人专门打扫,甚至为求门面好看,还把街上的乞丐都赶到更偏远的小巷子去。

  大叔们自己都吃不饱了,没法连她一块带走,临走前好心留给她的小馒头,不到半天就吃完了。

  现在她的小肚子扁扁的,到底有几顿饭没吃她也不会数,只是疑惑着为什么蚂蚁总能搬一堆东西回家,她却老是没有东西吃。手指戳戳戳,看着蚂蚁们惊慌失措地跑来跑去,小小的嘴角微微勾起。

  「小娃娃,你一个人躲在那里做什么?」温和的男人声音响起。

  她浑然不觉有人在跟她说话,专心玩着蚂蚁,直到一双黑色靴子踩散蚂蚁的队伍,她才注意到有人站在面前。小脸仰起,圆亮亮的小眼睛直勾勾看着对方。

  男人慢慢蹲下来,与她平视。「小娃娃,你会不会说话?」

  「会。」娇嫩嫩的娃娃音很是时喜。「大叔,我会说话。」

  「你在做什么?」

  「蚂蚁,陪我玩。」沾满泥巴的小黑手使劲扳着那双黑靴子,蚂蚁小小的,一压就扁了,所以她每次玩蚂蚁,都很小心地避开蚂蚁的小身体。

  她年纪小、力气更小,用尽力气还是扳不动大叔的一只脚丫子,有点不高兴地抱怨道:「大叔,蚂蚁扁了。」

  男人尴尬地笑笑,往后退开一小步。

  「娃娃,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玩?你爹娘呢?」

  「没有一个人,大叔,走掉了。」会给她馒头吃的乞丐大叔都走了。

  小眼睛盯着眼前的陌生大叔,用力地眨了眨。「爹娘,很甜吗?跟馒头一样?」

  男人眼瞳颤了下,这娃娃果然是孤儿,连爹娘是什么都不知道。

  「娃娃,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没。」没有名字。她听过乞丐大叔们称呼彼此的名字,有两个字也有三个字的,她本来也想要一个名字,但没有人要帮她取,那些大叔们都喊她「娃娃」或是「小鬼」。

  「你叫梅?梅花的梅?」

  梅花?她低头看向墙角的某处,那儿原本有一朵小小白花,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那种只在很冷很冷的天里开的花,叫梅花,乞丐大叔教过她,她记得。

  「姓呢?你知道你姓什么吗?」男人有些惊讶地接着问道。

  她原要照样回个「没」字,又怕这个大叔误会她姓「梅」叫「梅」,全名是「梅梅」,于是用力摇摇头。

  「没有姓啊……这也好。」他语气有点遗憾,又像是松了口气。「你老是躲在石墙底下,不如就直接姓石,石头的石,单名梅,好不好?」

  这个大叔在帮她取名字吗?她贬眨圆眼,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石梅,你肚子饿不饿?跟大叔回家好不好?」男人一把抱起她脏脏臭臭的小身子,大手抹了抹她脸上的污泥,白皙可爱的小嫩脸露了出来。

  她的小小手压着扁扁的小肚子。「大叔家里,也有馒头吗?」

  「大叔家里什么都有,不只馒头,你想要吃白米饭,大叔也能变出来。」

  连乞丐大叔们一听到就流口水的白米饭都有?小眼睛闪闪发亮,好奇问道:「白米饭?很香吗?跟馒头一样甜甜的?」

  男人哈哈大笑。「那当然。你这么瘦,要多吃几碗饭才能长高。」

  「我要吃,大叔,我要吃!」脏脏的小手激动地拍着他全是硬骨的肩头。

  「别急,我先带你回家,帮你洗个澡。你有多久没洗澡了?真臭啊!你这身破衣服也得换一套,回家以后可有得忙了。」

  「洗澡,也是甜的吗?」

  「你这小丫头……」男人被她的童言童语逗笑,忍不住紧紧抱住她,像是充满怜爱的。

  蓦然惊醒!

  徐望未弹坐起身,茫然地瞪着陌生的床、陌生的被、陌生的布帘。帘外低微的说话声断断续续飘来,她脑子一片空白,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明知道她身子不好,何必故意说那些话刺激她?」温和又有点耳熟的男人声音。

  「你难道不怀疑,一个姑娘家,故意倒在白庄前面,究竟有何目的?」这个刻薄的语气也很耳熟,她肯定听过。

  「冬蕴,你是多疑性子,也不必急着用在她身上。你曾替她把过脉,她的病症是不是作假你最清楚,就算她别有居心,你说,一个病怏怏的女人能做什么害人的事?」

  「女人心,海底针。」刻薄男人没有对「多疑」二字提出抗议,只是分析着他所观察到的事实。「我和她谈过几句,她似乎有点小聪明,会被咱们救起绝非偶然,说不定连她那怪名字也是随口胡说的。你不愿防着她,我来防,等我查清楚她的来历,只怕到时你比我更急着赶她出去。」

  她的名字是真名,是爹帮她取的,官府户籍册子上写的正是这三个字。虽然没有人当她的面质问她,她仍在心里默默答着。

  「我不会!」温和男人略显激动地脱口而出,后来发觉如此急促的口气不合他的性子,于是改以较平和舒缓的语气再说一次:「我不会。」

  「我知道你不会。」这声音,要笑不笑的。「无所谓,坏人我来当,只要让我察觉她心怀歹念,不管她会不会死在外头,我照样赶她出庄去。」

  语毕,轻快的脚步声渐远。

  她也许目力欠佳,但她对自己的耳朵极有自信。那谈吐间毫不掩饰狠劲的刻薄男人,正是在月下猛灌酒的败家酒鬼;至于另一个,她想,就是曾在她半梦半醒间来探望过她的白庄庄主。

  推门声引起她的注意,她转头,从床帘缝里瞄到一身飘逸白衣的高瘦男子走进房间。不想被这人发现她偷听到他们的对话,连忙躺下装睡。

  男人笔直走到床边,伸出手,似要揭开帘子。她双眸紧闭,心跳微微加快,忽然听见耳熟的女人声音。

  「留主。」殊儿恭敬喊道。

  举到半空中的手臂硬生生停住,男人转身面对外头时,顺势把手收到背后,摆出一庄之主的架子,问道:「你替徐姑娘送饭来?」

  「回留主的话,四少爷说,徐姑娘昏睡三天三夜,连一滴水都没有碰,再这样下去迟早没命,所以……」

  「所以就算她还没醒,也要逼她进食吗?」倒是看不出来冬蕴那么关心她。他瞧了眼托盘上的碎肉粥,道:「你去忙吧!小心伺候,别害她噎着了。」

  「奴婢遵命。」

  殊儿端着托盘,目送白春留的背影,直到听见床铺方向传来细微声响,才急忙放下托盘奔到床前。

  「徐姑娘,你总算醒了!」又惊又喜地扶着她下床。「你觉得怎么样?头痛不痛?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肚子一定饿了吧?喝点粥好吗?」

  连串的问题,让她一时不知该从何答起。身体虽绵软无力,但她睡得过久,精神倒是还不错,任由殊儿扶她到桌前坐定,微笑着道了声:「谢谢。」

  殊儿脸一红,假装镇定地把托盘推到她面前。

  「四少爷说你身子还很虚弱,这粥对肠胃负担较小,奴婢喂你喝好不好?」徐望未闻着那足以勾人食欲的粥香,轻轻摇头。

  「我想,我自己来就好。」她还没弱到连喝个粥都不行,只是……她瞪着那碗粥,两手动也不动。

  殊儿看见她眉头皱起,担忧地问道:「是不是不喜欢稀粥?还是,奴婢去厨房换一碗白米饭来?」

  「不、不用麻烦了。」她怕殊儿当真跑一趟,赶紧舀一小口送进嘴里。粥里的米粒被熬煮得稀烂,肉也被剁得极碎,咸淡适中,美味又顺口。她努力想像自己不是在喝粥,而是在喝煮得较浓稠的咸汤,咕噜噜灌了大半碗。

  「你别喝这么急,这粥还有点烫呢!」

  「还好。」她低声说着。早喝习惯刚煎好滚烫烫的药,这碗微热的粥对她来说正好入口。只是,虽然她肚子还不太饱,却连一口也不想再喝了。

  她将粥碗连同托盘往前推,随口问道:「我睡多久了?」

  「足足有三天了!四少爷说你中途有醒来过,还跟他聊了几句,没想到突然又昏倒了,我真怕你就这样一睡不起。」

  「四少爷?」她早就注意到,这些丫鬟们的嘴里,除了「留主」之外,就属那位「四少爷」被提到最多次。

  殊儿恭敬答道:「白庄共有四位主子,大少爷就是庄主白春留,二少爷和三少爷平常不容易遇见。你来的那晚,在大夫来以前照顾你的人,就是四少爷白冬蕴。白庄入夜以后,除了门卫与护庄武卫之外,几乎没人醒着,幸好那时懂一点医术的四少爷正坐在院里喝酒,这才来得及救你一命。」

  原来他叫白冬蕴……那么,不常出来见人的白家老二和老三,肯定叫作白夏某和白秋某了?前任庄主叫白四季,四个孩子分别以春夏秋冬命名,这页是简明易懂的命名方式。她颇觉好笑地想着。

  殊儿不知道徐姑娘在想什么,只觉得那淡淡的笑容很迷人。她转头看向早已无人的门外,再回过头时,有些害羞地低声说道:「徐姑娘,虽然救你一命的是四少爷,可留主非常关心你,一再叮咛奴婢要好好照顾你,等你身子再好一点,一定要亲自去谢谢他。」

  她没有回话,静静盯着眼前那张跟关老爷有得比的红脸。殊儿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连声音也抖了起来:「我、奴婢想,厨房应该已经煎好药了,奴婢去……马上去端来……」语无伦次说完,抄起托盘一溜烟跑走。

  白庄不傀是江湖上有名的大庄,连个丫鬟都像练有绝世武功似的,一下子就跑得不见人影。

  明明救她的是白家老四,却要她去向白庄主道谢,这实在很令人玩味啊!她想起白冬蕴曾说她的东西都收在房里,四下张望一番,果然看见很眼熟的旧布包袱被收妥在床上枕边。

  打开包袱,里头有两套换洗的衣物、一个救命药瓶,还有……

  她从包袱里侧另绣的暗袋取出一个一般庙宇随便就能求来的平安符。

  女人心如海底针,白冬蕴的怀疑非常正确,她的确是怀有某个目的,才特地跑到白庄;会那么刚好在庄外毒发,也是她故意拖延服药时间,料想善名天不知的江湖大庄,不会对一个弱女子见死不救。

  好了,已经顺利进入白庄了,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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