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也是一片真心,他又何必如此狠心对待她?
“段子让,你等一下!”她追到段子让身旁,拉住他的臂膀,强迫他停下来听她说话。
“我觉得,你不该这么做。”
“喔,你也想为子训说话吗?”段子让冷笑。“那叛徒有胆谋反,就该自受这苦果,难不成他派人来杀我,我还得为他加官晋爵、让他壮大力量继续造反吗?”
“我说的不是子训。不过我确实认为,你将子训打入天牢太过轻率从事了,我觉得他并不像这种人,你应当查明清楚再——”
“住嘴!不许再说了!你干么替他求情?难道你爱上他了吗?哼!对子训我自有主张,你没资格干涉!”段子让眼底冒出火来,他不晓得凌皖儿为二弟求情,会令他莫名地生出妒火,可他不爱她眼中有人比他重要!
“……好吧!我们先不谈子训的事,我想说的,是方才那个女孩。”
“她怎么样?”段子让斜睨她。
“她会来求你,也是因为忠心护主,你就不能多点同情心,好好地对她说话,别那么凶吗?”她看不下去的,是他对秦晴的凶恶态度。
“哼!她是那叛徒的女人,我没连她一起捉拿下狱就算不错了,难道还得安抚她,向她赔不是?”段子让大声讽笑。
“你至少可以口气好一些,她已经够伤心了——”
“奇怪了!你干么老为不相干的人来和我吵?我还有事要忙,你少烦我!”
吼完,段子让扭头走掉。
凌皖儿气恼地瞪著他的背影片刻,真的有一度气到不想理会他了,不过她担心刺客会趁虚而入,所以还是忍著气跟上。
没想到,他所谓的“忙”是——
“太子!您终于来了,臣妾等您好久了。”
两位面容艳丽、花枝招展的女人,自凉亭快步走下,一人一手,亲亲密密地挽著段子让的手臂,转身朝凉亭里走去。
“风铃给您温了壶酒呢。”
“雅筝亲手做了两道小菜,请您来尝尝,今儿个臣妾的手艺如何。”
“好好,还是你们知情识趣;讨得本太子欢心了,等会儿统统有赏。”段子让笑容满面地搂著她们,步入凉亭。
凌皖儿看段子让在亭中左拥右抱,心痛欲碎。
这是除了琴玉之外,段子让的另外两名宠妾,她第一次看见她们。
她们同琴玉一样,都是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对男人都有一套手腕;她们一个倒酒哺喂进他口中,一个夹菜送进他嘴里,将段子让服侍得无微不至。
这就是他在宫中的生活,这就是她爱上他,所必须承受的苦果。
爹曾语重心长地告诫过她,但她仍是无法自制地,爱上了他……
她真是傻,被那副温文的假相骗得团团转,傻傻地献上自己的心;即使知道自己只是他恶意戏弄的玩具,仍痴到不愿离去。
但她已快要生出离开他的勇气了,只要再给她一点时间……
凌皖儿痛苦地闭上眼,不愿再看凉亭中的伤人景象一眼,她转身,走到听不见他们调笑的地方。
见她走开,段子让脸上硬挤出的享受微笑,霎时敛起;他瞪著她的背影,压抑不住内心那股深深的、啃噬他心的懊恼情绪。
他该死的根本一点都不享受伤害她的感觉!伤害她,他感觉自己比她还难受。
“太子,臣妾喂您喝酒吧?”风铃银铃般娇笑著,喝进一口酒,然后想以口哺喂到段子让嘴里,好让他在品尝美酒的同时,能享用她的软绵小嘴。
但她将含著醇酒的檀口送到他面前,段子让却没有同方才那样哈哈大笑著,以口接下,反而出神的直瞅著她,压根没有将唇凑过来接的意思。
风铃被他瞪得不自在,只能尴尬地自行将嘴里的酒吞下。
段子让突然开口,语气中满是迷惑。“你们为什么从不与我争吵?”
“争吵?”两人对看一眼,同时猛力摇头。“臣妾们怎么敢呢?太子是天,太子的命令,便是上天的旨意,臣妾们不敢忤逆。”
“是吗?”那为什么那个小女人,总不拿他当太子瞧,不但整天“段子让、段子让”地直呼他的名讳,还有胆子与他据理力争?
“那,若本太子做了错事,惹你们生气,你们敢踢我吗?”他又问。
“踢您?”两人好像听见什么可怕的事似的,更加惶恐地用力摇头。
“这种事,臣妾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呀!臣妾们永远不敢对太子生气,请太子放心。”
“是吗……”这明明是他想听到的答案,可心里却觉得怅然若失。
这就是他想要的伴侣吗?卑躬屈膝、唯命是从,永远不敢对他说出心底的真心话;当他是天,没有胆子忤逆他,即使他犯了天大的错,这些人也在一旁猛点头。
身旁若全围绕著这样的人,他应该很快就会成为一名昏君吧?他自嘲地想。
会对他说真心话、敢指著他的鼻子骂、有胆子拿脚踢踹他的女子,只怕这世上再也找不到了。
除了她……
“太子,臣妾们再伺候您喝酒好吗?”两位美姬忙不迭要献殷勤。
瞧著毫无个性的软弱美人,段子让陡然感到无趣。
他终于体认到一件事,像她们这样的女人,哪怕他想要成千上万个,就能拥有成千上万个;但像凌皖儿那样的,世上只有一个,失去了她,便再也找不到了。
他想,该是对自己诚实的时候了。
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他已经无法再蒙蔽自己。
“不了,我还有要事待办。”说完,他便毫不留恋地起身,不顾美人的哀切呼唤,大步走出凉亭。
午后,段子让照例在书房里阅读治国书籍,凌皖儿则站在敞开的门前守护著。
为了不打扰他研读,他已屏退所有护卫随从,只留她一人陪伴。
段子让难以专心,不时偷瞧著站在门前的凌皖儿,还几度放下书册,想开口与她说话,但话到舌间却又卡住,不知该如何启口。
他该怎么让她明白,他不想再与她争吵,他想跟她和解、想再看见她的笑容,希望她能留下来,永远陪在他身边?
他该怎么说才好呢?
段子让犹豫著,迟迟无法开口,怕自己一说错话,便失去挽留她的机会。
他不禁自嘲地一笑,他几时变得这样婆妈,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
这样软弱无用,可一点都不像他!
他一咬牙,终于下定决心,要问她是否肯为他留下,可抬头,却正好看见敖公公端著茶盘走来,原先已酝酿好的勇气,霎时消失无踪。
他低叹一口气,懊恼地槌桌。
“敖公公好。”凌皖儿守在门前,看见向来很照顾她的敖公公,立刻微笑。
“皖儿姑娘好。太子在书房里也大半个下午了,我想太子应当累了,所以给太子送些热茶点心过来。”敖公公说道。
“谢谢敖公公用心。”凌皖儿伸手要接,敖公公却将茶盘收回自己身前。
“啊,皖儿姑娘,不敢劳烦您,奴婢亲自送进去就行了。”敖公公不好意思地婉拒。
“喔,那——”凌皖儿自腰间的囊袋里取出银针。
她正要试毒时,敖公公却噗地一笑。“皖儿姑娘,不用试了,奴婢已经亲自试过了。”
“是吗?可是……”为了确保段子让绝对安全,无论先前有多少人试过毒,吃食要送到段子让面前时,凌皖儿一定会再亲自测试一次。
“难道皖儿姑娘不相信奴婢吗?奴婢可是打太子小时候就开始服侍太子的,若是连奴婢都不能信任,还有谁能信任?”敖公公的神情很受伤。
“啊,也不是啦……”可是……
“我信得过敖公公,让他送进来吧!”段子让的声音由里头传来。
凌皖儿转头往内望去,段子让肯定地点头,示意她从命。
既然本人都这么说了,她这个旁人,还有什么话好说?
凌皖儿有点气闷地退开一步,让敖公公进去。
敖公公走人太子书房,脸上的表情满是欣慰感激。“感谢太子相信奴婢,奴婢感激涕零。”敖公公眼角渗泪。
“不相信敖公公,还能相信谁呢?”段子让合上书册推到一旁,笑著说:“敖公公真是用心,我书读得累了,正腹饥口渴呢!”
敖公公一听,连忙将手里端的热茶点心送上。“那太好了。这是奴婢特地吩咐御膳房做的,全是太子喜爱的点心。我亲自从御膳房端来的,已经试过毒了,不过太子若是信不过奴婢,奴婢可当场再试一次——”说著,敖公公取出银针要测试。
“不用了,我信得过你。”段子让阻止他。
“谢过太子。那,奴婢替太子斟茶。”敖公公替他倒起热茶。
“看起来真是可口,本太子就趁热用了。”段子让微笑瞧著茶盘里的点心,像在犹豫该从哪样先吃,最后,他端起敖公公倒好的茶,打算先解渴。
“啊——”凌皖儿还是觉得不安,正打算冲进来测毒时,他已经把茶喝了。
段子让一口饮尽杯中的热茶,刚微笑放下茶杯,突然双眼瞪大,掐住自己的脖子,神情痛苦。
“唔……”他用颤抖的手指著敖公公,无法发出声音,只能以不敢置信的愤怒眼神指控:你……你下毒?
敖公公嘴角冶冷勾起,然后神色瞬间转变,惊惶失措地上前,抱住段子让颓倒的身子大喊:“太子!您怎么了?!太子?”
“段子让!”凌皖儿也一直密切关注书房里的动静,见情况不对,立刻快步奔进来;段子让已经倒下,她大惊失色地想要探视他的情况,但敖公公不让她靠近。
“别过来!你这个杀人凶手,太子待你情深意重,你怎能因为嫉妒,就狠心谋害太子?”
“我?”凌皖儿震惊地瞪大眼,不知自己怎会突然成了杀人凶手。
“不!不是我!我怎么可能伤害他?我是那么爱他——”她没心思为自己的清白辩解,只焦急地央求:“段子让怎么样了?他要不要紧?你让我看看他——”
“不许过来!我不许你再伤害太子!来人呀!快来人,太子遭凌皖儿下毒谋害了!”敖公公呼天抢地朝外大喊,很快地,整列护卫队便冲入书房。
“是她!”护卫队一出现,敖公公立刻指著凌皖儿斥道:“最后将茶水端给太子的人是她,她下毒谋害了太子!你们快将这个凶手抓起来!”
“不是我——”凌皖儿又急又气,但更担心段子让的安危。“不管谁是凶手,求求你们先看看太子情况如何,快请御医来为太子解毒呀!”
“来不及了,太子已经……呜……”敖公公以衣袖掩面,佯装拭泪,实则藏住奸计得逞的阴笑。
“你们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太子遇害,凶手就是凌皖儿,快将她捉起来呀!”
敖公公大喝一声之后,护卫队如梦初醒似的冲上前,只不过,他们捉的不是凌皖儿,而是敖公公。
“啊?你们做什么?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凶手是凌皖儿,不是我啊!”敖公公震惊愤怒地大喊。
这时,那个躺在地上,原本应当死了的人,却突然爬起来,吐掉含在口中的茶水。
“太子您……没中毒?”敖公公瞪著毫无中毒迹象的段子让,不敢置信自己竟然被他骗了。
同样感到震惊的,还有凌皖儿。
她还以为他中毒了,见他安然无恙,虽然松了一大口气,但环顾四周,似乎只有她与叛徒敖公公不知内情,顿时怒气涌上……
“很抱歉没有如你所愿。”段子让接过一旁的护卫递来的解毒水,漱了漱口,清掉口中最后一丝余毒。
“我早猜到是你被买通,所以故意安排了这场戏。如何?这出戏够精采吗?”
他嘲讽地问敖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