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签台旁的绝色佳人有张美艳娇容,她笑得惨然,眼眶蓄泪,足旁的一地碎玉是她自幼配戴的青玉素璧,她的订亲信物。
玉碎如情灭。
不是这样吗?
在月老庙里,由她手中滑落的玉璧明明是坚硬如石的青玉,却在落地后轻易破碎,一片片、一片片,像她的、七。
这意味了什么?是月下老人暗示她此情不再、缘尽于此?
痴心多年的君怜心不愿醒来,宁可沉睡落花缤纷的梦里,梦里花海中有她在翩翩起舞,以及那身形修长的吹笛人共伴春风。
如果长夜永在,黎明不来该有多好,那她就可以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自欺欺人。
“你还好吧?头会不会晕?”
一条拧干的湿帕子轻覆额头,如蝶吻般拭着花似玉颜,冰冰凉凉的水气唤醒了泪痕未干的佳人。
她羽睫轻掀,秋水般的瞳眸带着点点如星辰般的水光,芙蓉面上带抹苍白。
朱唇颤了颤,君怜心以为会听见自己的低泣呜咽,耳中却传入虚弱的呢哝。
“你是……”好一张甜软笑颜,让人由心生出舒坦,几乎忍不住扬唇一笑。
可是她笑不出来,她满心苦涩,发热的眼眶珠泪欲落,泛着悲凉。
“我是福气,给人福气的福气,我是好人,人见人爱……”福气扬着笑脸,逗趣地挤眉弄眼。
人见人爱吗?君怜心涩然。
“你是欢哥哥身边的女人吧!你跟了他多久?”
“欢哥哥……”她困惑地想了很久,才想明白欢哥哥指的是谁。
“你是说二爷呀!他一直当我是婢女使唤,对我很坏。”二爷是坏人,专门欺负弱女子!
“婢女?”君怜心讶异。
“是呀!一下子叫我磨墨,一下子又要我捶背,我一离开他视线太久,他就像看到我搬光他库房里的金条似的,用上吊的眼神瞪我。”她把眼角往上拉,做出横眉竖目的表情。
“上吊的眼神……”君怜心轻轻弯唇,口中流泄出的却是弦断时的呜呜笑声。
明明是很好笑的形容,她的心却有如压了千斤重石,疼痛不堪。
“二爷看起来很严肃,不近人情,老是板着一张脸用冷眼睇人,不过他也不算太坏啦,还帮我加月钱耶!我拿钱买了生平第一块芝麻糖酥。”含在嘴里就化了,满口甜香。福气兴高采烈的说着,两眼如宝石般熠熠发光,浑然不知眼前的女子有多么羡慕她能与须尽欢朝夕相处,得他呵宠。
能不嫉妒吗?想必很难。
没有一个女人能宽宏大量地容忍心爱的未婚夫身旁傍着别的女人,两人笑语晏晏、形影不离,还堂而皇之的……做那种事。
她从未见过他真心的笑,他甚至吝于对她笑,从她有记忆以来,他始终是不苟言笑的孤鹰,冷冽得难以亲近。这一比较,君怜心不禁暗自神伤。
“哎呀!光顾着说话,你的身子不要紧吧,你刚才无预警的晕了,我们都吓了一大跳,以为你中暑了。”她脸色白得像快要断气似的,害她一见便心急的到处瞧那牛头马面两位大哥来了没。
虽然生死有命,她还是不习惯看到有人死在面前,不救人她会于心不忍。
“我们”指的是她和怀逸哥吧,另一人倒是从不在意她的死活……君怜心微垂眸,苦笑地问:“欢哥哥呢?”
“二爷和君少爷在外头,我们在庙里面,月老庙不大,没办法一下子挤进太多人。”她把他们赶出去了。
福气没说的是,人一多就露了馅,因为月老庙内并没有小厢房,这是她临时求月老同意变出来的,并加了一张藤编的卧榻,上面铺上蔺草草席,以及一条素色被褥。好在须尽欢和君怀逸这两个大男人没进过月老庙,不知里头简陋,这才瞒得过去。
“我的丫鬟呢?”于理来说,应该是若草和如茵服侍她才对。
“一个去取水,一个去雇轿子,她们担心你不胜暑气,病倒了。”一个个手忙脚乱,活似她家小姐娇弱得连多走一步都不行,令她啧啧称奇。
君怜心看着她手上的湿帕子。
“那你从何取水?”
“啊!”福气一愣,笑得有几分心虚。
“偷……偷拿供奉月老爷爷的清水……
呃,我问过他的,他说若我有需要就自行取用。”
月老爷爷很疼她呐!只是有点小气,不准她玩他的姻缘娃娃和偷看姻缘簿。
“你问过月老?”君怜心内心诧异,神情多了一丝古怪。
装傻可是她的拿手表演,福气笑呵呵地一比外头,“掷茭啦!一正一反就是同意,月老爷爷是很好商量的神。”
“是吗?那我求了它好多次,为何它给我的是笑茭?”是取笑她太贪心吗?姻缘一次一次给,却一次一次以失望收场。
“这……我不清楚,你要不要再问他?”
说完,福气内心嘀咕,“月老爷爷你红线牵到哪去,怎么就断了?”
一道沈嗓立即回道:“什么断了,还不是你造的孽,我努力地修补,红线就是松了,乡也乡不牢。”
“我?”
“不是你还有谁,我正头痛着不知该如何是好,宿世姻缘硬是被你破坏了。”
“哪……哪里跟我有关系了?我一直很乖地待在仙居里,帮师尊擦拭拂尘,扫地浇花呀。”
“嗯哼?说这话你不怕天打雷劈?”
福气脖子一缩,小脸一皱,干笑着把头转开。
在榻前,立了一名拄着龙头桃木杖的老者,一身仙风道骨,白发飘飘,身上穿的衣服和外头供奉的月下老人神衣一模一样。
一神一仙的无声对话,用的是心语,君怜心是听不见的,当然更看不到月下老人。
“问?”再次受到嘲笑吗?况且神明也有不灵验的时候。她垂下眸,“我要见欢哥哥。”
“好,我马上去叫二爷……哎呀呀!你还是躺着吧,干嘛起来呢?要是又晕了……”明明连站的力气都没有,她在逞强什么呀!福气实在搞不懂凡人心里在想什么。
“不用你扶,我走得稳。”君怜心拨开她的手,婉拒她的好意。
随便你,若是摔倒了可不关我事……福气在心里咕哝。
乍见庙外的艳阳,君怜心目眩了下,素腕轻抬的遮住日光,娇容带汗地轻喘,足下款款轻移,一时间花儿不若人娇美。
她才一出现在庙前,眼尖的君怀逸立即要上前搀扶,但君怜心却摇头拒绝,见她脸色比晕倒时好上许多,他也没再动作,只询问她身体状况是否好转。
“大哥莫要心焦,妹妹无妨。”她只是太过伤心,承受不住打击。
“能让我和欢哥哥独处一会吗?我有些事想问他。”
纵使心疼,君怀逸仍勉强地一点头,看着疼爱的妹妹走入凉亭,独自面对神色漠然的须尽欢,他虽心焦但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欢哥哥,你我之间的婚约还算数吗?”她劈头就问。
“你还敢嫁?”他目光一沈,眸色深幽。
“只要是欢哥哥,十次二十次我都愿意,即使成为全城的笑柄我也不在意。”
众人的流言蜚语敌不上她想成为他妻子的渴望,她能忍。
“你何必呢?天意难违。”他俩注定无缘。
一句“天意难违”让君怜心一怔,难掩激动地捉住他袖口。
“我不认命!天意难敌人心,心意若够坚定,苍天也会动容。”
“问题是,你够坚定,但你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和你一起承担吗?你还要须府死多少人才肯放过我?”他把话说得极重,伤人于无形。
“欢哥哥……”她身形一晃,玉颜惨白。
须尽欢也察觉自己话太重,一叹,语气稍软地说:“虽然我不信鬼神之说,也明白此事与你无关,纯粹只是巧合,可是我累了,我用三年来还你一片痴情也就够了。”
她爱他,众所皆知,不顾他人异样眼光一嫁再嫁,三披嫁裳执着一人,真情可动天,心比金坚。
但是,他就该接受吗?
她的情、她的爱、她的奋不顾身,她一切的一切对没有对等情感的他而言,只觉得被束缚、捆绑,仿佛被一条长长丝线勒住颈项,教他喘不过气来。
“不够、不够,我爱了你十六年,短短的三年哪足够弥补!欢哥哥,我们再试一回好不好?我相信老天不会那么残酷的夺走我唯一的念想。”她悲怆地请求,放不下眼前的男人。
他抽手拂袖,冷冷看着凄楚的她。
“怜心,你该死心了,我给不了你要的。”
“给不了?”她忽地一笑,凄美绝艳。
“你不是不肯给,而是人不对,是那个叫福气的笑脸姑娘拿走了你的心?”
她是试探,不敢肯定,但是……
“是的,福气,我的福气,她在我这里。”须尽欢比着胸口,冰一般的俊颜竟暖了,微泛出柔笑。
“你……”她几乎站不住,跌坐到木椅上。
“怜心,即使没有福气,我也不会给你我的心。”他沈声道,“你的爱太自私了,如果你真心爱我,又怎么狠得下心一试再试,以我亲人的性命来赌你的圆满?
你不晓得失亲的痛有多么椎心刺骨,我无法再承受一次了,你这样一心只想成全自己,只是害了我也害了你自己。”他希望她明白。
“……”君怜心狠抽了口气,泪雨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