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很轻,云很高。
风轻云淡好天气,蝶儿、蜜蜂在托紫嫣红中戏花采蜜。
薰风一拂,令人欲眠,平静的午后园子里几乎无人走动,只偶尔鸟儿拍翅、树叶摇曳,再无多余声响,还有个拿棍子敲地、一脸焦躁的圆脸姑娘。
“哎呀!别再喊了,这泥地都被你戳得千疮百孔,别再拿着乾坤索敲地了,我都头晕脑胀了。”哎哟喂,他的头好痛!
一道轻烟从泥土中钻出,白胡须、白眉毛的老人家摇摇晃晃的现身,幸亏竹杖拄得稳才不至于往后倾,跌个四脚朝天。
张福德一出来就扶着发疼的额头埋怨,一副刚被吵醒的模样,精神不济的弯着腰,昏昏欲睡。
“土地爷爷,你找到阿寿他们了没?我很担心他们不知流落何处……”如果没事的话,早该与她联系了。
“你就为了这么点小事吵我呀!那我回头睡去,一会儿再回你。”真是的,睡个午觉也不安宁。
见他一脚沉入土里,福气心急地拉住土地爷爷臂肘。
“不要走啦!土地爷爷,人家有事找你,你不要不理睬我,福气会很伤心的。”
“伤心个……青菜萝卜,整日欢天喜地的小福仙哪会伤春悲秋,你别拽着我胳臂,老土地要回去睡个饱觉。”她那芝麻绿豆大的事不急,老人家的身子骨差,休养才是正事。
“土地爷爷,你很没良心欸,一点都不关心福气,我哭给你看喔!”她红了眼眶,泫然欲泣。
“别别别,我真怕了你了,你这娃儿一落泪,我的土地公庙就要淹大水了。”
唉!真拿她没辙,一滴眼泪就让他心软了。
福气破涕为笑,哪还有强抑住泪水的可怜相。
“土地爷爷,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
她身上乾坤索一收,从棍状一软,卷成绳状,又白光一闪,没入她掌心。
那是以云母石打造的神器,用来防身和召唤低阶神灵,是福神送给爱徒的小玩意。
“去去去,少谄媚,你每回找我准没好事,我那婆娘还以为我养了外室,揪着我耳朵要我招认!”真是无妄之灾,无妄之灾呀!全是因她而起。
“那我去跟土地婆婆解释嘛!你娶了新老婆后,我还没见过她呢!”上一任土地婆婆休了土地爷爷,因为他喝花酒被逮个正着。
但土地爷爷说来也无辜,不就醉那么一回,被只小蛇妖摸上身,醋劲大发的土地婆婆不管对错地发了一顿好大的脾气,丢下一纸休书便回娘家去。
她是使性子,想让土地爷爷去认错赔罪,发誓再也不犯。
谁知那时刚好战乱连连,民不聊生,老百姓没饭吃也就不拜神,土地公庙的香火也为之萧条。
为了把信徒找回来,也为了守护百姓,分身乏术的土地爷爷日也操劳,夜也操劳,无暇顾及老婆感受。
悠悠数十载过去,老夫老妻的感情也淡了,土地没想过再把老婆求回来,他一个人乐得轻松自在,少张嘴在旁边嘀嘀咕咕,直到人老了总想有个伴,才托梦给信徒说他想娶老婆了。
“免了,免了,你少来搅和,这个我打算在一起长长久久,你一去,我又要头疼了。”他是“新婚燕尔”,最忌打扰。
福气笑脸一扬,娇嗔地一喊。
“好福气呀!土地爷爷,娶得娇妻伴夜眠,你的孤枕难眠的日子可以结束了,近日来想必春风得意。”
瞧她一脸笑盈盈,土地公捻须轻笑。
“灌再多迷汤也没用,禄仙、喜仙的去处已有着落了,目前安好,不劳你烦心,就是寿仙麻烦了些,她被天雷击中……”
“什么,阿寿被雷劈?!”福气十分着急,一张小圆脸五官挤成一团。
“小声点,福气,别在我耳边大吼大叫,我耳朵没聋。”土地公皱眉掩耳。
福气仍然很心急,但明显嗓门压低了些,“阿寿她不要紧吧?有没有就近找间庙宇休养?真是的,天雷什么时候不打,偏在我们经过时才来!”
“你呀你,还好意思抱怨,要不是你私下凡尘,又怎会拖累其他小仙遇上了天雷劫?好在寿仙并无大碍,小小受惊而已,否则你的罪过可大了。”土地隐瞒延寿失忆,忘了自己寿仙身份,以为自己是民间女子一事。
她肩头一缩,小有愧疚地干笑,“人家有在反省啦!以后会更小心、更谨慎,不让土地爷爷操心。”
“还有以后?”他哼哼两声,用竹杖轻敲她脑门一下。
“你呀!死性不改,我真不晓得你那个懒师父是怎么教你的,教出个顽劣徒儿。”
“嘿嘿!就狼狈为奸……”噢!又打她。
虽然被敲了,但福气仍笑得颇为自得,看不下去的土地公举杖一叩她额首。
“没事别再找我,我走了……”抱老婆比较重要。
“等……等一下啦!人家还有事……”她这回声音很小声,小声到几乎如同蚊鸣。
“什么事?”土地公把陷入地里一半的左脚拔出,漫不经心地问。
“那个……呃,我是想问……人跟神仙要是做……不该做的事……会不会有惩罚……”她悄悄红了脸蛋,薄汗渗出额头。
“哪个神仙?”仙凡恋是禁忌,绝对禁止。
“就……和你不熟的……山……山神……”她眼神飘忽,心很虚。
土地公抚抚胡子,慢条斯理的说道:“山神乃在三界外,不受天条管束,他们是神,却有人的七情六欲,即使远在深山也与民间百姓接近,若有感情之事也无可厚非,只要并非强求即可。”
只是即使两情相悦,人与神相守也不过数十载。
“那如果是位列仙班……”
老土地抚须的手一停,目光锐利地看向福气,“你不会在指你吧,小福气?”
福气面色一变,心慌地直摇头。
“不是我、不是我,我最乖了,我一向乖乖的听师尊嘱咐。”
……呃!师父有嘱咐她什么吗?他只说过好好地玩、好好地笑、好好地顺心而为,好好地当个开开心心的福仙,福仙的笑容是人间百姓的福气……
“你知道什么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瞧你慌乱的模样,老土地真想叹息,你沾上凡间的情爱了。”四小仙中他最疼她,瞧瞧她也最教人操心。
“我没有,不是……不是这样的,其实我也搞不清楚,脑子里乱糟糟的……”
她很困惑,一颗小脑袋瓜子都快想破了还是想不明白。
“说来听听,让我替你排解排解。”
福气老回想起那一幕,脸就发烫,以掌当扇拓着风,握去面上热气,她支支吾吾地说:“我……他……我们……呃,我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他没说什么……后来我跑了……之后他在笑吗?还是我听错了……”
土地公抚着额,很想巴她一掌,“福气呀!你说得坑坑疤疤的我哪听得懂,要不要从你脸红心跳、又喜又羞的那段说起?”
“哪有又喜又羞,我只是疑惑,他为何咬我嘴儿……”捣着嘴,她羞红了脸。
“咬你嘴儿?”他瞠目。
“是呀!他咬得我嘴巴都肿起来了,我好些天不敢见人……”其实要是有瑶池雪莲制成的雪肌膏,轻轻一抹早就消肿了。
“嗯,嗯……这事情可就棘手了,你这娃儿又要闯祸了。”这下子又要累谁来收拾残局……
“土地爷爷,你不要一直皱着眉头点头,福气很苦恼耶!你也不说两句来开解开解我!”她很烦,胸口似勾着千万丝线,乱得很。
见她皱着小脸还扁着嘴,土地公低眉轻笑。
“谁吻……咬了你?”
先找出祸首再从长计议!
“他……呃,是……须……须家二爷。”她欲言又止,难掩慌张。
“是他呀!我再想想……”他手心向上一翻,一本黄皮册子平空出现,他翻了几页,找到登录在上的名字。
“嗯!须尽欢,今年二十有四,娶妻君氏,生有二子……”
“土地爷爷,你的土地录本是不是出错了?二爷尚未娶亲,哪来的儿子,你这土地偷懒,未照实登录。”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听见二爷命中注定该与另一女子成亲生子,心里就涩涩的,有点生气。
叹了一口气,土地公阖上册子。
“就是有错我才要你走一趟须府,原本的命运应该是照著录本走,可是三年前就偏了,我始终查不出症结所在。”
在他的辖地里出了大问题,而且还找不到原因,他哪敢往上报,只好私底下明察暗访,盼能查出个根由。
可是这一拖再拖就过了三年,他还是一无所知,再加上平日事务繁重,须府这一块也就疏于打理,不料状况继续恶化,命运越偏越远。
福气再也笑不出来,不安地苦着脸。
“会不会和拂福尘有关?”
丢失拂福尘到下凡之间的时日,正好是三日,人间早已过了三年,而且,她有嗅到拂福尘的气味……
看了她一眼,张福德也有此疑虑。
“拂福尘是仙界神器,若被有心者滥用,后果不堪设想。”
“都是椰子精的错,我也不过捉弄他几回,他就把神器偷走了。”最好别让她捉到,不然她把他劈成柴来烧!福气气呼呼地说道,用手做着剁椰子的动作。
“还有脸怪别人?!罪魁祸首不就是你。弄丢了福神的拂福尘不说,还变动了人间男子的命盘,最后也把自个儿扯进来,你要让我说你什么好?”糊涂神仙,尽做糊涂事。
“土地爷爷,你别骂我嘛!福气会改,你再帮帮我,福气脑袋一团乱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二爷咬她,不痛,但暖呼呼的。可是感觉再好也是不对的,他不该乱咬人,戏文上演的是花前月下、私会后花园,他和她又不是才子佳人,怎能那般亲密……
“好,不帮你,你还放得过我吗?老土地被你吃定了……哎哟喂,庙里那边有人来上香了,我该走……咦,怎么走不了……”他低头一看,差点吓得掉了竹杖。
“这是什么东西?”
听他惊骇一喊,福气也跟着往下瞧。
“咦?一个孩子耶!”
一个小人儿抱着土地爷爷的大腿,吸吮着大拇指,年约两三岁。
“他……他怎么看得到我……”他是土地公,凡人肉眼不得见。
“你都不知道了,我哪晓得……”她是小小小……小仙,连神格也还构不上。
“等等,他身上好像有一抹淡淡的檀香味。”
长年浸沐在香火中才有的气味,至少百年以上。
“檀香味?”张福德开放五感,朝着小儿轻嗅。
忽地,福气想起了什么,颤了一下,一副快哭的模样。
“土地爷爷,他不会是我要找的拂福尘吧?”投身人胎,附其体上?
“这……”土地公额头开始冒出冷汗。
没人敢保证稚童不是,拂福尘是具有灵性的神器,在福神手中已有五百年,它佛前听经悟得大道,能与持有者心意相通。
如果有一天修成人身,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毕竟道行比它浅的福气都能成仙了,它稍有变化也在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