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去了县城的温家人就不想回桃花镇了,开始嫌弃桃花镇是出不了人才的小地方,他们更喜欢银子,享受小镇所没有的便利,渐渐沉迷于金钱利益,忘了开药铺的初衷。
济世救民——写着这四个字的匾额挂在温家药铺的正堂,任谁一走进铺子都会瞧见,温家药铺开设是为救人,而非沽名钓誉,因而诊金和药费都不高,赚的银子不多,没法和一帖药动辄十两、二十两的回春堂药铺相提并论。
可是回春堂药铺众人心里没有“济世救民”这几个字,在温时中的掌理下,没有银子不出诊,要看诊先付钱,开药方用上的药材必定选择价高的,哪怕有效果一样好却价廉的药材也绝对不会说,不管病人是不是快死了,银子拿不出就扛回去入土为安吧!
凡事以利为上,在温时中看来,医病也是一门本事,岂能白干,有钱请进门,无银乱葬岗,生死各凭天命。
身为温时中的女儿,温明韫太明白自个父亲的品性了,有利益的事绝不可能放过,所以她还没傻到作茧自缚的地步,把自己送到父亲跟前,让他吸她的血。
刚制药寄卖时,祖父也问过和三叔同样的话,祖父的原意是让一家同心,让她的爹娘能像重视儿子一样的重视她,别当女儿是外人,一副嫁妆就打发。
可她不愿意,那是一条死路。
一旦她爹知道她会制药,而且能卖出不错的价钱,他们并不会看重她,只怕她就此会成为被奴役的药工,从早到晚为他制药,不能生病、没有休憩的时辰,睁眼就只有制药一件事,没有其他。
这样的生活不是她要的,她不做笼中鸟,她是一只猫,一只只想躺在花墙下晒太阳的懒猫,不捉耗子不上梁。
“明韫妹妹、明韫妹妹,你要不要去县城玩,我要进城一趟,可以捎上你……”一颗头从墙的另一边探出来,无忧无虑的少年笑咧开一口白牙,叫人感受到他的好心情。
温明韫不想理他,但她其实也有事要去县城,于是无力轻轻一抬羽睫,有气无力地说:“你要去干什么?”
期待已久的癸水终于来了,她有些不舒服,腹部涨涨坠坠的,哪里也不想去,但是她那些炮制好的药材也该出手了。
好在今天小日子已经是第三日了,虽然有些累,但去个县城再回来不打紧。
她已经连续两年,每半年进一次城,将她在山上采到的名贵药草拿到城里卖,有炮制好的,也有未经炮制的,依其药性做处理。
“我祖父门下学生的儿子给他送礼,他让我代他送回礼过去,我就待那么一下说会儿话就出来,你不会等太久。”
雷霆风双手托着下颚,站在梯子上和人隔墙相望,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是一对小情人,四目相望喁喁细语,但事实上两人都没那种想法。
京里来的雷霆风尚未开窍,以往玩在一起的都是年龄相仿的少年,除了爱玩和淘气外,没想得太多,他上头还有个长兄挡着,事事不操心。
而温明韫内心是两辈子加起来三十几岁的女人,怎会看上孩子心性的小毛头,若非他时不时地来纠缠,她理都不想理。
“当官的?”雷老爷子的学生不可能是庶民,通常有功名在身,甚至是朝中大官。
“是。”明韫妹妹真聪明。
“县衙里的?”学生的儿子肯定官不大,外放不久。
“嗯!”以前见过一回,有些刚正不二,太无趣。
“知县?”对小老百姓而言是极大的官儿。
“对对对,大我六岁,还没成亲呢!说起话来老气横秋,活似三十多岁的老判官……”不苟言笑又整天捧书不放,开口闭口是圣人言,让他一见就想逃,不会想和他谈诗论文。
“不背后论人是非,能当上地方官都有他的才华,不然为何你只小人家六岁,他是官、你是民。”他哪来的资格笑人家。
“这……”他一窒,心口有点堵,不爽被人比下去,岔开话题,“明韫妹妹去不去?坐我家的马车。”
她家的骡子太难伺候了,他只慢一天给它送萝卜,居然用口水喷他一身,他洗了三次香浴还是很臭。
他家的马车……“去。”
一听温明韫要一起去县城,雷霆风手舞足蹈的差点从梯子上掉下去,幸好下头有小厮长顺扶着梯子。
“一会儿我去找你。”他挥着手傻乐,也不知在高兴什么,只知和明韫妹妹在一起做什么事都很开心。
“好。”
温明韫才回屋子准备出门,没想到雷霆风说一会儿真的是一会儿,还不到一刻,性急的雷霆风也不敲门,直接从敞开的大门走向后院,不管什么男女有别,他长腿走得快,连门房都追不上,气喘吁吁的在身后喊着“雷公子、雷公子,你走错地方了”……
哪是走错了,再正确不过了,他的明韫妹妹在等他。
“明韫妹……”
雷霆风刚要喊人,一块白玉桂花糕塞入他口里。
“走了。”再不走她的名声就被他败坏光了。
虽然她不想嫁人,只想买几亩地终老田园,可至少要清清白白做人,而非身败名裂嫁不出去,被人指指点点当笑话,拖累一家大大小小。
“好,我家的马车停在门口,你见过的那辆,漆红缀南珠,平铺青帷盖……”他一张嘴停不下来,一颗心因情绪发胀,喋喋不休的谈起家中双马拉的马车。
“闭嘴。”来了快一年,怎么还那么聒噪。
怕人瞧见似,温明韫身子一低钻进马车,随后是带着一只大包袱的春草,慢人一步的雷霆风心有疑惑,她俩的身手真矫健,莫非也拜了师父习武?改天可以较量一番。
“明韫妹妹,你带的是什么?”好大一包。
“药材。”她不隐瞒,因为还用得着他。
“药材?”他想到的是弄得他满身是土的白术、川芎、生地、五味子、附子……他现在能认识一百多种药草。
“要卖……”
温明韫话还没说完,两眼发亮的雷霆风抢着开口。
“我帮你。”
温明韫噗嗤一笑,眼前的少年真叫人讨厌不了,他的某些特质太可爱了,让人狠不下心欺负他,“好。”
“明韫妹妹不用担心卖不到好价钱,有我出马一定让你乐开怀,银子多到拿不动。”他拍拍胸脯保证。
看他的傻样她又想笑了。“不用多到拿不动,你换成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很轻的。”
“对喔!我怎么没想到,明韫妹妹个小细胳臂的,肯定提不动重物,我让人给你做小匣子装银票,你拿着也轻松。”他怀疑那些药材能卖多少银子,到时卖少了他给她多添几张,他娘才从京城给他几千两零花。
“咱们可以不提这个吗?”一个小胳臂细又碍着谁了,他老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好,不提,我记着。”嘴上说不提,他眼神还怜悯地在她和春草身上瞄来瞄去,其间还连叹三次。
多可怜呀!吃得没人家多当然长不高,她还挑食。
“雷……二哥,盯着别人看的行为很无耻。”她真的只是还没长大好吗?并非天生娇小扁平,争气点,平胸,快快长成山峰,姊就靠你扬眉吐气了。
“叫我霆风哥哥。”显得他们亲。
“雷二哥,到了。”她和他没那么熟。
“什么到了?”他在五里雾中。
“县衙。”
“这么快?”坐了几回骡车后,他都习惯慢吞吞的速度了。
温明离皮笑肉不笑,“你家的马好。”首辅家的马匹是皇家的赏赐,还能不好吗?跑起来又快又稳,还脾气温驯,他这是明晃晃的炫耀。
“这倒是,它是千里名驹,我爹倒想要一匹,我祖父端了他一脚,叫他滚。”祖父气父亲不听话,自做主张,一气之下把御赐宝马当拉车马,拉着马车一路从京城到祖宅。
“家丑不外扬。”她没必要听这些吧,人知道越多死得越快,当官的一向不讲理。
“也对,我爹也瞪了我一眼,叫我滚。”当时他偏不滚,从窗子一跃而出,祖父笑、父亲怒。
抚着额,她觉得头疼,养了个浑不吝的儿子,她也想喊:滚。
“快进去,我们还要去卖药材。”
“好,你等我,我马上就出来。”
他让马车外的小厮抱上回礼,大步一跨下了车,真是县衙门口。
只要离了温明韫,雷霆风傻气全消,眉头一扬,目光沉着,有如一块美玉,蕴含光华。
他走进县衙大门,守门的衙役竟被他傲然风采所折服而未阻拦,反而如见天人般恭敬,曲身相迎。
温明韫从车窗看见,微微愕然,这就是世家底蕴吧!不言而贵,风华自来,自有气度慑人三分。
不过雷霆风这回说很快,温明韫却足足等了一个时辰,身若修竹的身影仍不见踪影,等得她都睡着了,小身板似猫的蜷伏着,头枕在春草腿上,鼾声细微而可爱。
“快快快,快走,后头有狼……”
蓦地,一道慌张不已的人影飞扑进了马车,语气很急的叫马车快驶离衙门,他的惊慌呼声吵醒了睡得正熟的小人儿,揉着眼皮睁开眼。
“发生什么事……”
“雷霆风,下车,不要逼本官拘捕你。”敢做不敢当的浑小子,令老首辅蒙羞。
拘捕他?有这么严重……温明韫骤地清醒,双眼清亮如湖水照人。
“不下、不下、偏不下车,要不你来追我呀!一点小事活似天要塌了,你能不能大气点,开点玩笑也斤斤计较。”芝麻绿豆大的官耍什么官威,他连当今太子都捉弄过也不见他发怒。
“你那是玩笑吗?根本是冒犯,首辅大人没教过你要以天子为重吗?若在京城是杀头大罪。圣人有云……”
“拜托,别再圣人云了,我已经听了几十遍圣人云,我叫你大哥,你饶过我吧!再圣人云我都要和圣人作伴了。”头很晕,眼冒金星,耳鸣声嗡险,满是圣人云……
“你太顽劣,看我不捉你去背书……咦!你车上有小姑娘?”他造次了。
雷霆风看他紧盯着他的明韫妹妹,顿时火雪一丈的抬起腿。“滚你的吧!江照舟,你眼珠子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