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刚过,天上的乌云慢慢飘至月前,挡去朦胧月色,使得四周更加晦暗无光,此时的桃红顿觉眼皮沉重,双脚发麻,她靠在墙角,揉揉眼皮,动动双脚。
已在这儿窝了一个多时辰,可除了蛙叫虫鸣、小狗乱吠外,四周没有丝毫动静。
晏伏易说采花贼喜欢在东西坊这一带犯案,尤其偏好大户人家,而这边的墙角正好在中心点,不管采花贼由哪个方向逃,都能迅速拦截。
「王爷。」她往他耳边靠去。「采花贼真的会出现吗?」
「嗯。」
「不是我不信你,可我们已经苦等了一个多时辰,我脚都麻了。」
「快了。」
「不是我唠叨,可是你半个时辰前就说快了,但现在——」
「嘘。」
「来了?!」她警觉地张望。
他忍笑。「不是,你太吵了。」
她生气地瞪他。「我走了。」
他抓住她的手腕。「耍性子了你,抓贼要有耐性。」
「我就是没耐性。」她没好气地说,抓贼又不是她的分内工作。
「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他训斥一句。
她不甘心地瘪嘴,咕哝道:「这时候就拿王爷的架子压人。」
他扬眉。「我若真要治你,你还能活到现在?」他虽脾气好可也不是没个性,还是第一次这样宠着下人。
她甩开他的手。「我知道你对我宽容,可不代表我不会生气,做奴婢可不包括抓犯人、除暴安良。」
「别发牢骚了。」
桃红转开头,嘀咕道:「对你有利就摆出王爷的派头。」
他隐笑。这丫头……不知该说她胆大包天还是目中无人,这样跟他说话,即使跟了他五年的牡丹也不敢这样放肆。
又枯等了一会儿,终于听见了一点声响。
桃红抬起头,正好瞧见一道黑影飞快掠过对面的屋顶,那身影以极快的动作消失在眼前,她迅速起身,却让人抓住手臂。
「在这儿等就行了。」晏伏易说道。
「我觉得我们跟过去比较保险。」桃红说道。
「跟过去干么?」他耸眉。「孙大人已经埋伏在那儿,我们这儿等就行了。」
「你确定他会从这方向逃走?」她不放心地问。「万一你猜测错误……」
「我不是猜,我是占卜出来的。」
「不是我不信你,但——」
「哪里跑!」突然一声大喝传来,紧接着便听到一群人鼓噪:「采花贼跑了,快追!」
「该你上场了。」晏伏易松开她的手臂。
桃红轻快地跃上屋顶,正好瞧见那黑影从一户人家内院窜出,往这儿疾奔。她纵身飞跃,一眨眼的工夫就飞过各家屋顶,挡住黑衣人的去路。
采花贼蒙着头巾,瞧不清长相。
「大胆淫贼,还不投降!」桃红大喝一声。
原要飞逃的采花贼一听是个姑娘的声音,笑道:「怎么,衙门里没男人了吗?竟要个姑娘出来捉贼。」
他上下打量穿着夜行衣的桃红,眼里露出轻佻之色。「小姑娘长得还挺可爱的,要不跟了大爷吧!」
「呸!跟你这淫贼贬低我的身价。」桃红不屑地说。
采花贼大笑。「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我是你姑奶奶,专门揍你这厮混蛋!」她扬起下巴,不可一世地说。
身后的晏伏易闷笑一声,黑衣人又是一阵大笑,这时几个身手好的捕头已经跃上屋顶,步步进逼。
黑衣人将一切看在眼里,说道:「下次再找姑娘玩。」他咻地一声,斜飞而出。
桃红跟上他,身子冲出,宛如一只灵巧的飞燕,晏伏易忍不住赞道:「好厉害的轻功!」
电光石火间,桃红已挡在黑衣人前头。他大吃一惊,随即喝采道:「姑娘好身手。」
「是你功夫太差,今天定要拿你归案!」她正气凛然地说。
黑衣人大笑。「领教了。」他飞快掠至她身前,出招打向她的胸口。
桃红闪身躲过,拔剑向他刺去。晏伏易站在几尺外,并未出手,专注地看着两人过招,发现桃红的武功虽不弱,但比起轻功是逊色太多。
黑衣人很快也发现这点,出招越来越快。
这时,三名捕头已飞身过来帮忙,桃红得了空档到旁边休息,她在打斗圈外观战,看得津津有味。这三名捕头都是衙门里一等的高手,黑衣人以一敌三,很快便显得力不从心。
他不愿恋战,且战且走,但三名捕头黏得紧,他一时间摆脱不了,只得打出暗器,趁三人分心之际,又纵身飞出。桃红即刻追上,黑衣人这会儿卯足了劲,倾自己所学,如鬼影般前行。
桃红顿时血脉沸腾,没想到这人还隐了一手,这下可遇上劲敌了!
捕头们奋力往前追,但还是渐渐追不上两人。
「今天真是开了眼界。」张捕头瞧着前头的两人像鬼魅般飘忽而去,而另一抹身影虽在两人之后,但也极快地飞去。
「快追上!」王捕头提气奋力向前。
桃红倾足全力,在屋脊上飞点。风在她耳边呼啸,发丝飞扬,好久没这么痛快地翺翔了,她只觉血液都要沸腾而起,一个瞬间,她窜到黑衣人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黑衣人惊愕地瞠大眼,见她脸红气喘地张手挡着,扬声大笑。「姑娘好本事,今天真是开眼界了,第一次有人能把我给拦下,令师尊是谁?」
「不告诉你。」她扬声道:「你逃不掉的,还是乖乖束手就擒。」
「姑娘轻功极级,武功却不怎么样。」他笑着出手擒她。「或者……姑娘跟了我如何?」
「我才不跟淫贼在一起!」她扬剑挌开他。
「有了姑娘,我就不当淫贼了。」他笑着说。
「哼,满口花言巧语,恶心!」她轻巧地挥剑刺向他的胸口。
黑衣人迅速出手,很快在她肩头打了一掌,桃红后退两步,还没稳住自己,他又出手,就在他要擒下她时,一支飞镖先至,他闪开身去,晏伏易正好拉开桃红。
「没事吧?」他低头笑看脸色通红,喘吁不已的人儿。
「没事,快抓住他!唉呀,他要跑了!」桃红大叫。
晏伏易甩手又射出几支飞镖,黑衣人错身避开,脚步慢了下来,晏伏易一掌往他肩头打去。
黑衣人来不及避开,结实挨了一掌,他倒退数步,趁势往后飞跃,桃红见了,倏地飞出,利剑直指他的胸口。
黑衣人轻点后退。「姑娘别再相逼。」他掏出竹管。
晏伏易见状,厉声道:「撤!」
同时间,他的暗器射出,黑衣人也吹了竹管,桃红只觉眼前一抹银光朝她而来,她挥剑挡下暗器,下一秒却被撞倒,翻下屋脊,在屋顶的瓦片上滚翻。
她还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滚动的身体戛然而止。
「没事吧?」
她晕头转向地抬起头,发现自己正对着晏伏易的脸,而她就压在他身上。她大吃一惊,脸蛋旋即红了。
「你怎么……」她吓得跳了起来,忘了自己在屋檐上,才踏到瓦片,就往后滑倒,一脚把仍躺着的晏伏易给踹下屋檐,屁股撞上瓦片,坐出一个大洞。
晏伏易才要叫她小心,腰上就被踹了一脚,翻身摔出屋檐。没想到这丫头竟然恩将仇报,幸好他身手好,双手抓着檐边的瓦片,借力翻身,平稳地回到屋顶上。
正要骂人,就听见她痛苦的申吟。「唉哟……怎么成了这样?」她整个人卡在洞里,动弹不得,屁股陷在洞内,上半身跟脚在屋外,唯独屁股在屋内。
这荒谬的景象让晏伏易朗声大笑。她真是……真是……唉,他都不知怎么说她了。
「谁?谁在咱家屋顶上?」屋里人惊慌地大叫。
「快救我!」桃红尴尬地胀红脸,示意晏伏易拉她。
生平第一次,他笑得肚子都痛了。「我觉得你这样挺好——」
「说什么风凉话!」她生气地想靠自己站起来,可双手一撑住旁边的瓦片,就听见喀喀喀、要破裂的声音。
晏伏易伸出手将她拉出洞,可才这样一动,两人脚下的瓦片尽数破裂,跌进了民宅内。
两人四周都是瓦片与灰尘,晏伏易挥开眼前的尘雾,叹道:「就知道会这样。」
桃红轻咳两声,挥开身边的灰尘,两人四目相接,顿时笑了出来。这一切真是太乌龙了……
两人越笑越大声,一会儿又让灰尘给呛得住口。
「你……你们是谁?」一老汉吓得缩在墙边。
「打扰老丈清梦,实在对不住,我们是官府的人,屋顶明儿个官府会派人来修。」晏伏易朝老丈点个头,往外走去。
桃红拍着肩上的灰尘,一边也道:「不好意思,老丈,屋顶明天就帮你修好。」
「你……你们没穿官服……」
「孙大人就在外头,您要不放心,可以当面问他。」桃红说道。
晏伏易穿过厅堂,来到小院子,伸手将门打开走了出去,这时捕快们已经奔来,见他们两人从民房出来,疑惑不解。
晏伏易也没多解释,只道:「王捕头他们往那个方向去了。」他指着斜前方。「采花贼的脚受了伤,行动会慢下许多。」
他在采花贼吹暗器时,同时出暗器打向他的脚,这会儿他受了伤,轻功自会受到影响,更别说他还在暗器上涂了会令人麻痹的药汁。
听见这话,捕快们立刻往前奔,免得让犯人给逃了。
「这会儿没我的事了吧?」桃红说道。
晏伏易转头看她,发现她衣上发上都是灰土,正要取笑,她却先道:「你头上都是灰,好像老公公。」说着,她就笑了。
他莞尔道:「我是老公公,你不就是老婆婆?」
「你——」她话才出口,突然全身一软,往前倒下。
晏伏易出手极快,在她撞上地面前抓住她。「怎么了?」
她软靠着他,不明白自己怎么浑身无力。「不……知道……」
晏伏易抱起她。这下不妙,她应该是让暗器伤了,原本想带她直接回府,他中途改变主意,往衙门而去。大半夜的找大夫不方便,官衙里的徐师爷懂医术,还是先请他看看。
「王……王爷……」
晏伏易低头。「怎么,难受吗?」
「不……不是,我受了伤……你可要负责。」她抖着声音。
「定会医好你的。」
「那是自然,我是说额外的打赏。」她拧眉。
「都这么难受了,还想着要打赏?」他勾起笑。「你这小财奴,不会少你好处的。」
「好,那我就放心地晕了。」桃红闭上眼,晕了过去。
他轻笑,这丫头……就只惦记着钱。原本他只是想带她出来见识,顺便观察她与采花贼是否有关系,没想到却从屋顶上摔下来。
这等倒霉事他从没遇过,虽然出乎意料,倒也有趣,一想起她方才坐困在屋顶的蠢样,他忍不住又笑了。
幸好她与采花贼的轻功路数不一样,显然出自不同师门,他也放心了些。如果她与采花贼真有关系,他也只能让孙大人处置她,但心里不免觉得可惜,难得遇上这样一个逗趣的人,他想把她留在身边——
晏伏易横抱起她,往衙门方向走去。
★★★
孙大人找了个奴婢帮桃红褪下夜行衣,找寻暗器,最后在右腰侧及左手的手臂上发现细针。那针几乎没入体内,徐师爷拿了磁石才吸出。
幸好这毒不难解,喝了一碗汤药后,桃红觉得头不那么晕了,揣着王爷给她的银两,笑得合不拢嘴。
见她细细擦着每一锭银子,晏伏易忍不住说了句:「就这点出息?」
「王爷富贵双全、金枝玉叶,不懂我们穷苦人的心情。」她在银两上呵口气,仔细擦着,双眼都弯成了新月。
「穷苦人不就是穷酸的心情?」他凉凉地说。
她瞄他一眼。「王爷要不要去当乞丐一天试试?」
他微笑,故意道:「你倒是越来越敢说,再这样没大没小,银两就收回。」
「怎么这样!」她抱紧银子,一脸不平。「我说的是实话,八仙里的铁拐李还魂后不也做了乞丐,可他还是仙啊!」
「别抬杠,天要亮了,歇会儿吧!」他在她床边坐下,示意她躺好。
她将银子收好,问道:「我们不回府吗?」
「你走得动吗?」
「还有点晕,不过我们可以坐轿子。」她躺下,伸手拉好被子。「你一晚没回去,牡丹姊还有紫薇、芙蓉会担心的。」
他闭上眼睛,稍事休息,没回答她的问题。桃红自讨没趣,也不再追问,闭眼假寐。
蒙胧间要睡去时,她听见有人进来,模模糊糊的,似乎是孙大人的声音。
「怎么,人抓到了吗?」晏伏易问。
「托王爷的福,抓到了。」孙弘毅压低声音,免得吵到桃红。「王爷可要到隔壁厢房休息?」
「不用了,我在这儿就行了。」
「是,今晚多亏王爷仗义帮忙。」
听到这儿,桃红便沉沉睡去,醒来时已是午时,一转头便见晏伏易坐在椅上,双眼紧闭,气息沉稳,似乎还在睡梦中。
她难掩诧异。他怎么还坐在这儿?为什么不到隔壁客房歇息,躺床总比坐椅子舒服吧。是因为担心她吗?但没必要啊,她虽中了毒,可已经解了,又不是什么严重的伤。
她小心地拉开被子,确定银子还在枕头下,才轻声地走到他面前,微蹲下身,与他平齐,脸对着脸,猜测他是不是在装睡。师父以前也常用这招骗她。
她细细端详他的脸,喃喃道:「昨晚的采花大盗定是生得太丑,没姑娘喜欢才会去做淫贼,要长得像王爷这样,自己就是一朵花,女人恨不得采了别在头发上街招摇,说我男人长得多好看,像朵花似的,我当牛粪都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