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说说嘛,你爹娘还活着吗?不然我也帮你取一个小名好了。”像是取名字取上了瘾,乔静自告奋勇道。
“我亲生爹娘已经死了十五年。”少年突然间软化了,近出他们料想不到的回答。
“这样啊……”原来如此,瞧他年纪应该也是十五岁上下,想必出生不久就已丧父失母,好可怜呀,她心疼从小便无爹无娘的孩子。
“那我帮你取名字好不好?”乔静想起他的年纪与她家小弟差不多,她离开家里那时小弟都还来不及取名字,因此不免有移情作用,想一解思亲之苦。
“我有小名,邪恶的‘邪’,是我死去的师父取的,义父、义母也这么叫。”
少年蹙眉,名字对他来说可有可无,除了父皇、母后外,大家只会唤他“皇子殿下”。
“邪?为什么叫邪?”她讶异的念了一遍,不认同他的长辈们这样叫唤他。
“因为我是……”只说了四个字,少年的话尾便断了,深深勾起在场三人莫大的好奇心。
一股矛盾的感觉同时出现在左孟堂与乔静心中,他们既期待他继续说下去,又害怕他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毕竟这几日烦下来,今天他肯开口提自己的事?!
“奇迹”了,会不会是真有难言之隐少年才不肯说?
少年接着沉默了好久,整个墓内气氛突然间显得安静紧张,但左孟堂与乔静都不打算先打破此刻的沉静,连小乔都乖乖地等着他出声。
内心挣扎一番后,少年终于愿意说了——
“因为我是带煞邪星。”
这个答案出口后,墓内又回到了原先的安静死寂。
又过了一会,左孟堂首先有动作,震惊得从棺木上正坐起身,而乔静则吓得从木椅上跳起来,一坐二站的两人同时瞪着少年,说不出一句话。
面对他们的沉默与惊慌,少年死瞪着木桌不愿再开口,他知道这四个字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包括乔静一再询问的问题,全都有了答案。
而后,乔静终于有了动静,她一言不发地转奔内室,不愿接受事实。
“娘子……”望了脸色哀痛的少年一眼,左孟堂担心地追上爱妻而去。
少年叹了口气,黯然消失在墓中,如以往一般无声无息。
当左孟堂追到内室时,乔静早已痛哭失声,蹲坐角落掩面颤抖着,像是被抛弃的小孩般可怜无助,让他的心狠狠抽痛难以平复。
“娘子……”他上前在她身旁蹲下,心疼地拍拍她的肩。
“我不要……我不要……”她摇着头,内心深深呐喊,却除了这三个字什么也说不出来。
“娘子……”他想将她拥入怀中,但她不愿意移动半分,呜咽哭泣声中只听得见她重复说着“我不要”。
见状他只好强迫将她拦腰抱起,来到石床上让她坐下。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她的泪水狂流不止,曲膝维持着方才的
姿势,整个人缩进他怀抱,口里喊的依旧是她不愿相信事实的三个字。
“娘子,别这样……”左孟堂紧紧搂抱她安慰着,但他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无法让她在一时半刻间平静下来。
她不愿接受的事实真相太残忍,他感同身受,心痛得像是被人拿刀狠狠插入心窝般,强大的撕裂痛楚相信没人受得了。
谁人能想得到,失散十五年的亲人竟是以这样的方式潜伏在自己身边,而盼望着有天再相见的双亲却早已死了十五年,这教人怎么接受?
“不——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乔静又开始猛烈摇着头,她要甩开脑中所听见的那四个字。
这是她一再逼问之下得到的结果,一个令人错愕又难以置信的答案,像是狠狠甩了她一个耳光,可笑又悲哀。
“娘子,别伤害自己好吗?你不是一直希望再看见你的小弟?如今他就站在你面前,你该开心的,至少他没死。”强迫让她贴着自己胸膛,他不要她不接受事实,还想要用伤害自己来忘记刚刚得到的痛心消息。
“可是我爹死了、我娘死了……他们早就死了,在十五年前我被送养后就死了!早在我进段王府时、在我开心长大之前就死了……早在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死了……”
她激动地喊叫大哭,而他只是任由她去,伤心的情绪总是要发泄出来的,发泄过后睡一觉,就什么事都没了。
这难堪的经验早在十五年前母妃上吊自杀时他就已经历过,而当时他身旁还没有人安慰陪伴他。
“我不要我爹娘死,我都已经忘记他们长什么模样了,还没回去看他们俩一眼,还来不及侍奉他们我还等着要带你回去给他们瞧,向他们炫耀我找了一个很疼爱我的夫君,告诉他们‘命中带煞’全是无稽之谈,而且我还要生娃娃给他们看,要让他们放心,知道我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可是他们死了、他们死了,呜……”
她哭着说,场景似曾相识,记得他们第二次见面私会时,她也是这样哭倒在他怀里,怨爹娘狠心将她送养,让她从此再也见不到他们,想不到如今她是真的和他们天人永隔了。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心里这么想才会让他们死的。我是命中带煞的女人,都是我害死爹娘的、都是我爹、娘,对不起,都是女儿害死你们的……”
“娘子,爹娘不是你害死的,他们早在十五年前就走了,况且你并不知道详细情形,或许他们是意外而亡,这不关你的事啊。”左孟堂心疼地低斥,他知道他再不扭转她的想法,她会自责一辈子,就跟他自责母妃是让他害死一般。
“是,是我害死的,是我们四个孩子一同害死的!你知道算命先生怎么说我们四个孩子的吗?他说我们命中带煞、相生相克,男孩长大非妖即魔、嗜血残暴,女孩嫁了人夫家不得善终,其中一个孩子存在,就会失去另一个孩子,尤其小弟是带煞邪星,会领着乔家走向灭亡之路……
“呜,这有哪句是错的?每一句都被他们料准了。他们早就劝告爹娘下手杀了我们,是爹娘不忍心才会赔上自己性命,你敢说不是我们害死他们的吗?”乔静痛心疾首止不住泪水,恨不得当初自己就死在爹娘面前,这样就不会害死他们了。
“有,有一句是错的,你嫁给了我,但我家并没被你闹得天翻地覆,而且我还好端端的在这里陪着你落泪、安慰你啊。”
有那么一刻,左孟堂简直恨死了乔家小弟的出现,要是他不出现,乔静就不会知道她爹娘死了十五年,也许就可以一直快乐的生活下去了。
但,或许这也只能瞒得过一时,在乔家小弟出现前,他内心一直有亲自带她回赤洛国探亲的计划,到时一样会知晓这件事,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可是我每次都闹得我们没死的事差点曝光,要不是小弟好心出手救了我,这皇宫早就被我给闹翻天,而我也将害你、我、小乔三人一同共赴黄泉我再也不要出墓了,我不要再亲手害死我心爱的人。”哭得声嘶力竭的她渐渐没了声音,她……好累、好累……
“你不出墓,我也不出墓,我们谁都不出去,终生埋葬在古墓里厮守到老。”
他附和她的决定,从今以后她在哪里,他人就在哪里。“如果我告诉你,我是被你‘命中带煞’的传闻所吸引,才会大老远从这里跑到幽垣国去看你的比武招亲,你会不会开心一点?”他提起这件事想转移她的心情——如果可以的话。
“原来就连雪晏国都听过我的传闻了?你这个笨蛋,大老远跑去看我一眼就让我给勾了魂,不怕死的娶我进门,你笨蛋、笨蛋啦!”她娇嗔的猛槌打他,天底下只有他会做这种傻事。
“是我让你勾了魂,还是你的魂被我给牵走?我听见的不是这么回事哦。三皇兄去幽垣国提亲的时候,听见的传闻是段王府千金的魂被鬼牵走了,整天傻不隆咚地爬上大石头看着池子中的鱼……”
“我不是在看鱼,是在缝制衣服,就是那件嫁给你时所穿的嫁衣。还有在树上绑红丝线,计算你离开我多久的日子,我记得是四十天。打从你离开我,到我知道自己要嫁给你的时候,中间整整过了四十天,害我担心的以为你不再出现了,要将我抛弃,不理我了……”自嘲地一笑,她笑当时的自己好傻。
他则是满心的感动,同时想起了她的美梦,那个美梦,其实也正是他内心所向往的生活。
“娘子,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带你走遍天涯海角,你愿意再相信我于次吗?”在他心里,她远比协助三皇兄的霸业还重要得多,若情况允许,他只想和她做一对逍遥的神仙眷侣。
偎在他胸怀的她沉默许久,最后抬首凝望他,“你想……带我走了?”这怎么可以呢?他答应要帮助三皇兄坐上龙椅,三皇兄怎么可能会放他们离开?
“嗯,我试着求求三皇兄,请他答应让我带你离开。”他怜惜地轻捧起她的小脸,不舍地看着她梨花带雨的容颜。
“可是……”她不觉得三皇兄会答应,毕竟三皇兄协助他十五年,要答应放他们走,心里难免会不甘心吧。
“嘘——交给我吧,只要你想要的,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你得到。累了吗?躺下休息一会儿,休息过后,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他缓缓帮她移动身子躺下,痛哭了这么久的她,此刻一定也累了。
“夫君,你还记得我们认识的第一天夜里,你跟着我念的那首诗吗?”她突然望着他询问。
“记得,怎么了?”他还记得自己听见她低泣喃念那首诗时,当下有多么感伤与惆怅,让他忍不住也跟着她念了一遍。
“那是十五年前算命先生为我们四个孩子的未来所留下的诗,你再念给我听一下,好不好?”那首诗是乔家唯一留给她的纪念,如今更像是爹娘的遗言了。
“这……不好吧?”他不认同此刻再念这首诗,只会又勾起她思亲的难过情绪。
“我想听嘛,是你刚刚说只要我想要的,你都会让我得到。”她软绵绵地撒起娇来了。
“好吧,但你得答应我,下回遇见你家小弟,别为难他了。”四个孩子同样苦命,怪谁害谁都没有任何意义。
“我知道,他也很无辜。”想象着小弟这十五年来所受的苦,她不禁也心中抽疼。
“那好,我开始念了——缘依在,相克带煞无缘紧;情难了,一生牵绊无情言。怨纠缠,寂苦徘徊恨世间;仇一字,旅途漫漫相见散。命天定,国亲若非富即贵;爱何难?孤子皇儿心相随。盼乡思,总归落叶回生处;恨不得,似假而真无是非。”
“准吗?”听完,她浅浅的笑了开来。
“准。”该死的未免也太准了,他不得不佩服当时那位算命师。
“那再念一遍吧。”她闭上眼睛,等着他继续哄她睡觉。
“呃?缘依在,相克带煞无缘紧……”应着她的要求,他念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她入睡才停止。
他轻轻为她盖好被子,俯首亲吻她脸颊,期盼她有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