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呆子!压着大人又喊又叫有什么用?你想害死他?”
“安静……董浩,放开我 …… ”他急促地呼吸着说。
董浩把他放在门口的椅上,眼睛仍瞪着那个惹祸的人。
而身穿粉色衣裙的女孩也不示弱地瞪着董浩。“我不是故意的,你凶什么?”
“碧箩,你没事吧?”百合跑到女孩身边,关切地问。
女孩眼眶红红地看着她。“姊,这个男人冤枉我,我没有想害冯大人。”
“姊知道。”百合搂着她,暗怪自己动作太慢。因为被韦檠绊住,她没能及时做出反应,直到看见妹妹坐在冯君石身上喊叫着拍打他的胸口时,才意识到妹妹刚才险些坠地。
百合对冯君石感激地说:“大人,谢谢你救了我妹妹,你怎么样?”
面色依然苍白,但已恢复正常呼吸的冯君石说:“我很好。”再转向在姊姊身边偷偷看他的碧箩。“以后你可不要再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否则,下次也许不会这么幸运。”
令百合纳闷的是,她大胆顽皮的妹妹居然脸红红地躲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而冯君石也没期待她的响应,他转身向百合道别。“谢谢百合酋长今天拨冗相陪,今后还望多加合作。大都老方面请代为陈情,就说在下改日再登门求见,今日暂且告辞。”
冼百合送他们到村口,韦檠和冼碧萝也跟随在后,直到看着他们背影皆消失在树林中后,百合才匆匆往家里走去。
韦檠跟在她身边继续他没结束的指责。“你今天带冯君石来村里很不聪明。”
碧箩抢在姊姊的回答之前表示了自己的意见。“冯大人是好人,是我们的父母官,他为什么不能来?再说,百合是酋长,她有权力决定做什么。”
百合很感激妹妹“仗义执言”但她不想跟韦檠争吵,于是耐着性子说:“韦檠,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我做事自有分寸,你何必那样反应过度?”
“不是我反应过度,是你行为反常。昨天你还说他是百无一用的书生,今天却把他当神祇一般恭迎,你是不是被他俊秀的小白脸迷住了?”
这充满醋意的指责让百合顿住了,就连碧箩也因他的言词而脸色一变。但这次百合没有让妹妹代她说话。
“韦檠,你治好了我爹的病,是我们的恩人,所以我容忍你的放肆。但那并非无限度,希望你不要太过分。”冷冷说完,她运气提身,若轻烟浮云般离去。
韦檠怔愣地看着她的背影,开始后悔自己让嫉妒控制了大脑,以致言行失常。他必须像以往那样保持耐心,否则他会失去她的信任,让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
他不能莽撞!他提醒自己,百合不是那种只有美貌没有大脑的女人,她有着超凡入圣的智慧和百折不屈的勇气,他必须小心地迎合她,最后撄取她的心。过去七年来他已经做得很好,现在,他不能让一个弱不禁风的太守坏了好事。
“我看你目光不正、鼻翼翕张,难道是在打什么壤主意吗?”
一个质问的声音让他倏地一惊,看到碧箩正双手交叉在身后,仰着脸站在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眸闪着慧黯的光。
该死,我怎么把这个鬼灵精给忘了!他暗自出了身冷汗,强装笑脸在她头上轻轻一拍。“什么坏主意?又在胡说八道。去玩你的吧,别跟着大人瞎搅和!”
他这一招果真管用,碧萝立刻忘记对他的观察,愤怒地给他一拳。“少用那种口气跟我说话!滚一边去,姑奶奶没兴趣听你废话。”
话说,对方还稳隐地站着,她倒先“滚到一边去了”。
看着她跑走,韦檠长长地吐了口气,沿着另外一条小路往村后密林走去,那里有一间树屋是他的庇护所。眼下他有很多事要做,首先,他得确定那位冯大人不会构成威胁,然后得去查清今天他不在的时候,百合与那个太守都做了些什么?
***
这时,在冼家木楼中堂内,冼百合正跟她的父兄说话。
“三哥,我很高兴你昨晚收到我的信就释放了骆越酋长。如今强敌当前,我们不能再起内讧。不过你没必要回来,梁州虽不大,但地理位置特殊,如果孙、卢出兵,你们将首当其冲,守住南梁山对我们来说很重要。你一定要改掉急躁易怒的坏脾气,结太多冤家是很危险的事。”
“我是在改啊。”被岭南人称为“蛟龙”的冼崇梃笑嘻嘻地看了看父亲。“不信你问爹,今天半路上与他老人家相遇时,我正在做什么?”
“做什么?行侠仗义吗?我才不信呢。”百合故意激他。
冼崇梃笑而不语,冼琥俍替他说话。“百合你这次可错了,崇梃确实在行侠仗义,他把从山贼手中救出的女人送回家,还张贴告示要各部落协助抓山贼。”
“是吗?哥哥真不错!”百合及时称赞他,南梁山贼猖獗,远近闻名,这也是朝廷在那里设州,并任命哥哥为刺史的原因,欲借助大都老之力平定贼患。
听到妹妹的夸赞,冼崇梃很开心。“你是对的,以信义治理地方比以暴力镇压反抗要有效得多,不过我赶回来不是要听你赞美。”说着,他的脸色一沉。“我是来告诉你,我们过去的怀疑没有错。七年前大哥二哥和三十名族人在云雾山被孙、卢伏兵杀害并非意外,而是骆越人出卖了我们,是他们送信给官兵,设下埋伏!”
“骆越人一直想灭冼氏!”冼琥俍激动地一拳砸在桌子上。
百合忧虑地看了眼父亲,转向哥哥。“是骆越酋长亲口说的吗?”
冼崇梃点头。“没错。你以为我真蠢到去挑起部落战争吗?当发现那小子乔装打扮混入南梁山时,我只想利用那个机会追查我们怀疑多年的事情真相。”
“所以说,那天在大街上你是故意挑衅和激怒那位新酋长,等他动手时才把他抓起来关进牢里,逼他说出真相?”
“推断基本上正确,但我没逼他,只是让他吃了加在饭菜里的迷魂草。”
三哥使用旁门左道,让冼百合颇感意外。“三哥也会使诈了?”
“兵不厌诈——跟你学的”冼崇梃颇为得意,却也不无遗憾地说“要不是你的信,我还想再关他两天,看能不能再多问出点什么东西来。”
“阮家人已经来找我,而他也承认了身分,你就不能再关他。”百合的脸色变得严肃。“不过,他有没有说出传消息的人是谁?”
“说了,可他不知道名字,只说听他爹讲,是他的表哥。”
“表哥?”冼百合眉头紧皱。百越人同辈族人间,除了亲哥哥外,对年长于自己的男子都以“表哥”相称,因此要凭借这点查寻那个报信者非常困难。
然而,略一思考后她眉头放松,轻拍桌子道:“这也算是条重要线索”
“怎么说?”渴望为兄长复仇的冼崇梃急切地问,冼琥俍也屏息望着她。
“你们告诉过我,当年接到石龙峒告急后,大哥二哥立刻决定前往斡旋,他们当天就离开家,却在一天后遇难,对不对?”
她的父兄立刻点头,表示肯定。
她分析道:“去石龙峒可由水路沿鉴河而行,也可走陆路,越云雾山而去。云雾山山道纵横,不下百条路。官兵们却能准确地在云雾山设下埋伏,可见告密者非常清楚哥哥们的路径,那个人当时一定就住在村里,并且很得你们的信任。因此,我要你们好好想想,把那天在雷峒村的骆越人全部找出来,想想有谁进出过村子,从他们之中,我们也许能查出阮老大的‘表哥’。”
“对!这是个办法。”冼琥俍激动地说:“那时因‘征越令’,各部首领都来向我求助,骆越阮氏酋长也来了,我们在宗祠里议事,除了酋长和各自的亲信外没有外人,因此知道你们大哥二哥行踪的人不多,我应该能想起他们。”
冼崇梃催促妹妹。“你快拿笔墨,记下我们告诉你的名字。”
随后,百合在父亲和哥哥的回忆中写下了所有嫌疑人的名字,从阮氏老酋长到君长及各人的护卫和随从,总共八个人,可是他们没有一个在事发当天离开过雷峒村,也没有一个符合“表哥”这个条件。对此,冼氏父子失望不已。
冼崇梃愤然道:“怎么会这样?难道阮老大在骗我?”
“不可能,吃了迷魂散的人心智已失,他说的绝对是实话。”百合安慰他们。“那时村里人又多又杂,很容易走漏风声,从这份名单我们虽然没有发现什么,但这条线索仍很重要,我会再去查。”
“你想怎么查?”冼崇梃追问。
冼百合眨眨眼,滑头地说:“还没想好,等想好后一定告诉你。”
冼崇梃知道她不想说,便很不开心地说:“你连我都不信任吗?”
百合拍拍他的胳膊。“是不信任你的火爆脾气。”
“我不是在改吗?”
“改得还不够。”百合说着站起来,开始动手做晚饭,而他们的小妹妹冼碧箩也蹦蹦跳跳地回来了,一来就直奔冼琥俍身前。
“爹爹,你不是说要去两三日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冼琥俍疼爱地抚抚她的头,笑道:“因为不放心你,所以早点回来了。”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可以照顾自己。”碧箩自信地说。
冼崇梃反讥:“照顾自己?怎么我才进村就听说某人从大梁上摔下来了?”
碧箩的眼睛在他脸上盯了一会儿后,转到正在忙碌的姊姊。
百合头也没抬地说:“别看我,我什么都没说。”
“那是谁告诉你的?”碧箩审问的目光再次转到哥哥脸上。
“还要有人告诉我啊?满村的小孩都在嚷嚷。”
碧箩想了想便无心追究了,因为只要她闯祸,总是立刻满村皆知。于是她转而兴高采烈地说:“是冯大人救了我,他真的很神勇,比姊姊的动作还快呢!”
“真是的,都说过你好多次了,怎么又去爬房子呢?”冼琥俍责备她。“还说可以照顾自己,今天要是没人接着,你不就出事了?”
见爹爹生气,碧箩赶紧转移话题。“不会的。爹爹没看见,今天冯大人击鼓时好威风,那面太阳鼓从来没像今天那样好听过。”
她的话成功地转移了父兄的注意力。
“百合,你真的让冯大人击鼓了?”冼琥俍问长女,这是她第一次允许外人进铜鼓楼并击打太阳鼓,因此他感到很托异。
“是的,我还带他参观了军墟石墙,见了村里的长老。”
“哇,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冼崇梃惊呼。“我见过他,他可是你最痛恨的‘外人’加‘粉面狗官’耶。”
“他也许是。”百合微笑着把手里冼好的米倒入置于火上的铜锅内。
冼琥俍看着做事一向仔细的女儿,沉思地问:“你相信他,是吗?”
“是的,我们必须相信他,这是我们的机会。”百合一边挑拣着菜,一边把自己与官府合作,谋求朝廷撤销“征越令”的计划告诉他们。
冼琥俍和冼崇梃听后没说话,而这种沉默通常表示他们对她的作法有所保留。不过,她的妹妹碧箩坚决支持她。
“姊姊是对的,冯大人是好人,应该相信他。”
“你怎么知道他是好人?”冼崇梃逗趣地问她。
她毫不含糊地说:“看人好坏,看他的眼睛就可以知道。冯大人双眸清明,目不旁视,是正人君子。连这个都不懂,难怪哥总被姊姊教训。”
说完,她哼了一声, 起身跑进了右边的厢房。
冼崇梃看着她的背影摇头道:“看眼睛定好坏?真是小孩子话。”
百合笑道:“童言无忌,但往往最真,哥哥不要小瞧了碧箩,她很聪明。”
“我知道,我的妹妹都聪明绝顶,其实我也不笨,只是深藏不露而已。”
兄妹俩说笑着,他们的父亲则躺在火塘边的竹席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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