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发生什么事,少爷你跌下床了吗?」
半掩的门扉被重重撞开,一道跌跌撞撞的丰盈身影先撞上柱子,又踩到碎瓷片,然后跌了一跤往前扑去,地上一滑脚打结,整个人像生了双翅似的飞上前,扑倒在软绵绵的锦被上。倒霉的事还没结束,睡得有些迷糊的金富贵一听见隔壁传来打破杯子的声音,匆忙之际套上绣鞋而没穿牢,她这一跌,鞋子脱足而出,正好掉在她家少爷头上。
难堪的是,她哪里不好跌,好死不死的跌在主子的大腿上,面朝下正对男人的胯下,一抬头,就是再没神经的人也知道要脸红了。
欧阳灵玉脸上微微挂着笑容,心里倒是承认了——刚刚那家伙看出来了、他大哥也看出来了,他想否认都不行,他的确把这丫头往心里放了。
既然他已认清,怎能放过这丫头呢!
「富贵,妳给少爷我送消夜来吗?」看那像苹果一样的脸蛋,不知是否真像苹果一样甜?
「有消夜吗?我也要吃。」一提到吃,她的精神就来了,不知身处险境,睁着一双迷漾水眸找寻食物。
嘴角一勾,欧阳灵玉伸手捞起小肉球,「妳就是我的消夜。」
「什么,我哪是……唔……不能吃……少爷……我的嘴不好吃……」
「不会,我觉得很好吃。」
「可是……」
「闭嘴。」
「喔。」
「张嘴。」
「可是刚刚少爷说……」
「妳是食物,安静点……」
那一夜,月明星璨,恶虎扑羊的坏主子终于露出邪恶本相,连骨带皮啃得一干二净地吞了情窦未开的小笨婢。
而夜,很长。
*
「你替灵玉定了一门亲事怎么没告诉我?你当这个家是你全权作主是不是?眼里完全没有娘的存在。」大手笔的采买婚礼所需礼品,一件件精雕的玉器,昂贵的珊瑚屏风、玛瑙成箱、珍珠镶镜……各类各式的珍品送进府里,终于惊动了久不问事的大夫人池婉儿。
她以为把欧阳家交到亲生儿子手中便能高枕无忧,一切大权掌握在他们母子手里,妾室元霜霜再怎么得宠也无济于事,大势已去,她的儿子才是当家主事者,旁人休想分到半杯羹。
可是婚事的缔结却未知会她一声,顿时心里又升起不安,唯恐二房背地里动手脚,拉拢其子,于是满脸怒气地前来兴师问罪。
其实不只她心生不满,元霜霜那儿也有一堆唠叨,哪有儿子就要成亲,为人娘亲的却毫不知情,要不是身边的丫鬟通风报讯,她还被蒙在鼓里。
尤其新娘还是大房那边的亲家,长子媳妇儿的亲表妹,两人连成一气不知会生什么歹意,万一心一横对她的玉儿不利,她的下半生还能依靠谁?
光是为了这件事,这一妻一妾又吵得不可开交,互指彼此心有不轨、暗使手段,让难做人的欧阳灵云顿时头痛不已,差点大逆不道的要两人闭嘴。后来欧阳灵云的妻子严雪柳出面缓颊,提了个中肯的建议,说是让自己表妹先见见婆婆们再说,让两位婆婆都能接受,这才化解了一场纠纷。「嗯哼!楚家丫头长得还不错,人模人样的,不算太差。」颇具姿色,端庄秀丽,配那药罐子可借了,要是老二娶了她还差不多,至少不会老往外跑,十天半个月瞧不见人。偏偏她这媳妇不会做人,怎么就不帮灵风牵个线,反而便宜了元霜霜那贱货,平白捡了个好人家的女儿为媳。
「是呀!娘,玉君表妹知书达礼,擅女红、精厨艺,哪天让她烧两道拿手好菜让妳尝尝。」婆婆若点头,她的心也就定了。
毕竟这个家还是正室作主,尽管是小妾的儿子要娶妻,也得先问过元配,若婆婆能对她表妹多点好感,那表妹想嫁入欧阳家就顺利多了。
「嗯,几岁了?」漂漂亮亮的一张脸蛋,就那双眼长坏了,会勾人。
反正是没那好命格嫁给风儿的女人,长得再漂亮也肯定是有缺陷的。
「快十八了。」严雪柳代答。
「呿!我没问妳,让她自个儿答不成吗?」又不是哑巴,凡事要人替着说,肯定是个不够大方的女人。
「是,婆婆。」严雪柳僵笑地退到一边,以眼神暗示表妹上前。
说来她会比谁都着急这桩婚事,也是为自己着想,谁叫丈夫总忙着外头的生意,两人膝下无子,婆婆总念着想抱孙子,时常盯着她的肚子看有无动静,叫她不自在。
再说,婆婆因为霜姨娘的关系,不喜欢小妾,她不用担心丈夫会另迎新妇进门,但那不代表她就可以没戒心,万一婆婆找个名义叫丈夫休了她,她不就更惨啊!所以她才想介绍自家表妹进门,让玉君跟自己连成一气,希望婆婆看在楚家矿产的份上,能多给她一点时间。
「丫头,妳对这门亲事还满意吗?」
楚玉君看了表姊一眼,见她一点头才轻启樱唇,「夫人和善,宛如庙里的菩萨,君儿有福,才能沾妳一点光。」
「呵……这张小嘴儿倒是挺甜的,很会说话。」池婉儿笑不达眼,这么得体的姑娘不是她的儿媳妇就算了,竟然还是二房的!
「哪里,君儿口拙得很,哪比得上夫人的佛口佛心。」小巧的脸蛋漾着笑花,语柔话轻,就盼着往后的夫家人人喜欢她。
「嗯、妳爹娘把妳教得很好,识大体懂进退,不失大家闺秀的礼仪。」她愈看愈中意,但愈中意心里的怨恨也愈深。
楚玉君羞呿地低下头,满脸通红。「夫人的赞许让君儿羞愧,仍有不及之处,望夫人教导。」
「呿!哪轮得到我教妳,妳未来的婆婆在那里呢,妳表姊没跟妳说吗?以后啊妳归她管,跟我可没关系。」她一口撇清,摆明不想多管「别人」的家务事。
「嗄?」她怔了一下,不知所措的由眼角偷觎严雪柳。
池婉儿一看她慌张的脸色,随即摇下话,「如果妳嫁的是风儿呢,我倒是满喜欢妳,还没嫁人前都能改变心意——」
「娘,妳别吓着表妹了,她可是玉弟未过门的小娘子。」一直没出声的欧阳灵云连忙开口,他这桩婚事是有原由的,怎能乱点鸳鸯谱。他是同意妻子的意见让楚玉君先住进来,一方面让三弟多认识,跟她有了感情不生疏后,三弟的反弹也就不会这么大。另一方面是让楚玉君多了解欧阳家的情况,让她多点时间跟大娘、二娘相处,也让两位夫人能点头,反正不是为了要把她介绍给二弟。
池婉儿横眸了他一眼,气儿子坏事。「尽会帮着外人说话,也不想想风儿还孤家寡人一个,为人大哥的你怎不懂什么是长幼有序,老二都没娶呢,小杂种急什么。」
「娘……」她怎么又口不择言,把上一代的恩怨发泄在下一代身上,这会又得吵个天翻地覆不可了。
「妳说谁是小杂种?我们玉儿可是欧阳家的少爷,老爷捧在手上的心肝儿,妳没心没肺的嫉妒什么劲?!」敢说她儿子是杂种,回头她非向夫君哭诉不可,照老爷疼她跟玉儿的性子,必然会替他们出口气。
池婉儿下颚一扬,高傲不已,「自古以来,庶出之子向来没地位,与仆佣一般,老祖宗的规矩可定得清清楚楚,他这少爷的身份是我给他的,我要不点头,老爷敢让他入籍吗?」
「妳……妳也未免太羞辱人了,想当年要不是妳害了我儿,以玉儿的聪慧,今日当家的就是我儿子。」
「呸!凭妳也配?想想自己的出身吧,妳是千人枕的歌妓,可不是皇宫内院飞出的凤凰。」竟敢在她面前大言不惭,她才是真正抬得起头的官家千金。
「我是卖唱女,不是青楼歌妓。」她就这一点让人瞧不起,始终被压得无法抬头。
「谁晓得妳清不清白?在酒楼茶肆扭腰卖笑,不知有多少男人尝到甜头,老爷不就是被妳的柳腰迷住,当晚就和妳成就好事。」这事她记得可牢了。
「妳……」元霜霜羞愤瞠目。
一看两人愈吵愈凶,欧阳灵云脸色无奈,急着安抚,「够了,娘,妳少说一句,别让楚家表妹看了笑话。」
「哼!是她没分寸,一个妾而已,也敢向元配大呼小叫?!」
「娘……」他语气一沉,神色凛然。
「算了、算了,给你面子,我不跟她计较。」反正是她占了上风,元配之位屹立不摇,既然这亲事儿子那儿说不动,她骂也骂够了,她才懒得管。
「谢谢娘。」欧阳灵云着实松了一口气。
「对了,妳……呃,妳叫什么名字来着?」既然知道是二房的人了,池婉儿对楚玉君也没好脸色了。
「玉君,夫人。」楚玉君娇羞的回道,心里颇为忐忑,怎么这欧阳家气氛这么争扰不休?
「嗯,就这样吧,妳远道而来肯定累了,让雪柳带妳去休息吧。」
「玉君不累,能陪夫人聊聊天,玉君很开心。」
脸一沉,池婉儿语气带些讥讽,「妳不累,我倒是累了,上了年纪的人不禁折腾,哪有小姑娘的好精神。」
「夫人的气色比小辈们都好,君儿哪能跟妳比,是我打扰了,不懂规矩。」她教养极佳的致歉,让人留下好印象。
扬手一摆,她愈看楚玉君就愈觉得可惜,「雪柳,好好招呼楚家小姐,娘这腰骨不耐坐,得回房躺躺。」
闻言,严雪柳松了口气,「是的,娘,妳慢走。」没反对也就是赞成,她这一走,自己胸口上的石头也放下一半,窃喜着最难缠的婆婆并未刁难,表妹的幸福指日可待。
可她还不敢太掉以轻心,还有个姨娘,她才是亲娘,忽略不得。
「霜姨娘,我这表妹温顺又巧心,乖巧伶俐,以后是一家人了,就有劳妳多费心。」好话说在先,出手不打笑脸人。
元霜霜咳了一声,「最好是乖一点,别给我找麻烦,妳要嫁的是我儿子,可别尽捧别人的大腿、拍错马腿,吃亏的可是妳自己。」
摆足了未来婆婆威风,她也没多留片刻,表情冷淡的扭头就走,毕竟这楚玉君好是好,但就是不投她缘,也不懂得站她这边,光顾着对大房说好话,她看了心闷。
要不是看在她家世不错,往后能为玉儿在欧阳家多挣点地位,她也不会点头,但别想她会给什么好脸色。「呃,君儿,表姊先带妳回房里休息,这一路舟车劳顿可累坏了吧?」严雪柳出来打圆场,就怕楚玉君退缩。
「表姊,我不累……」其实她满腹心思都在朝思暮想的心上人身上,她想见见他。
严雪柳笑着轻拍她手背,眼睛眨了一下。「别说客套话,咱们都是自己人,还逞强什么。」
「我……」
「走走走,咱们姊妹俩说些体己话,别给生疏了。」她回眸一啾,笑睇丈夫。
「相公,你可别偷听,姑娘家脸皮薄,会害躁的。」
瞧着表姊妹亲热的挽着手,似有说不完的私密话,交头接耳的背影逐渐远去,欧阳灵云心里这才好过点。
这么做是对的吧?为了三弟着想、为了妻子的笑容,他安排了这门亲事是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