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丰睿瞪着眼前这个不可理喻的女人,胸口怒涛汹涌,他咬紧牙关,压抑着想痛扁她一顿的冲动。
“不要把她当怪物。”他一字一句、冷冽地撂话。“她也是你亲生孩子,作为一个母亲,你对待她的方式很失格,你知道吗?”
“我……”方婷被教训得不知所措,仓皇地抚住胸口。
江丰睿不理她,迳自牵起关妮微的手。“我们走吧,这个女人不值得你来探望她。”
关妮微没反抗,愣愣地由他将自己带进车厢,看他坐上驾驶席,风驰电掣地将车子驶离现场,接着猛然在路边停下,握拳用力捶打方向盘。
“你这笨蛋!”他募地转头朝她怒吼。“干吗来这种地方自取其辱?你不知道那女人会那样对你吗?”
她怔住,看着他勃然大怒的脸庞,好半晌,才找回说话的声音。“是你说的,人不能单独活在这世界上。”
他闻言,顿时哑然。
“所以我才想,我应该去看看她,毕竟是她把我生下来的。”她涩涩地解释。
江丰睿怔望她,许久,沙哑地开口:“就算她生下你,你明知道她会怎么对你,还去看她,只会令自己更受伤,不是吗?”
“受伤?怎么会?”她惊讶。“她又伤不了我。”
“我不是指身体,是这里。”当他再说什么天方夜谭。
她顿时懊恼,不悦地咕哝。“我就不相信你刚刚一点都不心痛。”
心痛?那是什么感觉?关妮微怔仲地抚摸自己心房,这里真的会受伤吗?
“可能是因为……我不是人类吧。”所以她的心不会受伤,感觉不到痛,因为她不是母亲口中的“正常人”,所以……唉,她今夜究竟为何要来找母亲呢?反正她又不是人,就算孤单,也能好好地活在这世界上,不是吗?
她跟人类不一样,就像母亲说的,不一样……
“就算你不是单纯的人类,还是会心痛的。”江丰睿突如其来地低语。
她一震。“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你流眼泪了。”他意味深长地瞧着她。
她愕然,这才惊觉自己颊畔正缓缓划过一道湿润的水痕。
“你都没发现吗?”他话里,含着不忍意味。
她心口霎时揪紧。
她真的哭了吗?五岁那年,母亲将她丢给父亲,父亲又将她送往研究机构,她哭了好几个月,之后,泪水便像是流干了,就算之后的训练多苦多艰辛,她都不在掉泪。
她以为,自己已经没有眼泪了。
原来,她还是会哭……
“擦一擦吧。”江丰睿抽出面纸,很粗鲁地丢给她。“不要哭了,我买冰激凌给你吃。”
泪水再度盈眶,她觉得有点心痛,可是又甜甜的,想巧克力融化。“你……把握当成五岁小孩吗?”
“你真的是个笨蛋,你知道吗?”
江丰睿望向旁边的女人,她正握着甜筒,小狗似的舔着,唇角除了有点冰激凌的碎屑,还噙着一抹甜笑。
她真的像个孩子,回想初次见到她的那晚,他曾惊为天人,觉得她又美又酷,但现在看她,却只是个天真的孩子。
“我哪里笨了?”她对他的评论还很不服气,转过头来瞪他。
他几乎有股冲动,想伸手揉揉这傻孩子的头,好不容易忍住了。“明真的你那个妈会怎么对你,还特地跑去找人家替你‘洗脸’,这样还不笨吗?”
“什么叫‘洗脸’?”她听不懂这句台湾话。
“就是被人家羞辱,给你难看的意思。”江丰睿似笑非笑地解释。“你小时候不是也住过台湾几年吗?好歹也学几句台湾吧!”
“好吧,‘洗脸’,我记起来了。”她嘟起嘴,对他的嘲讽一点也不生气,只是那么不情愿地嘟着嘴。
真可爱。
江丰睿募地感觉心旌动摇。是因为她天生脾气好吗?还是习惯性地压抑自己的情绪?这么一想,他不觉有些怜惜,嘴角笑意收敛。
他曾经以为她没有感情,不懂得人类的喜怒哀乐,或许她不是不懂,只是被迫学会遗忘。
否则,她也不会因为听到他的一番话心有所感,就像去见见自己的母亲吧?
“话说回来,你怎么会真的你妈已经结婚了,还住在那么偏僻的山区呢?”他好奇地问。
“我好几年前就知道了。”关妮微漫不经心地回答。“那时候我也是被派来台湾出任务,就顺便回去以前住的地方看看,是房东告诉我的。”
江丰睿听闻她的解释,神智一凛,禁不住瞥望她一眼——这么说来,她心里其实一直挂念着母亲,她自己究竟晓不晓得?
瞧她依然自在地舔着冰激凌,或许就如同方才她无意间留下的眼泪,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这份牵挂吧。
唉,真是个傻孩子。
不知怎地,江丰睿觉得胸口有些闷痛。他静静地望着关妮微,看她舔完了冰激凌,咬光甜筒,似是意犹未尽,吸允着自己的手指。
“还吃不够吗?”他将自己手上半融的甜筒也递给她。“这个给你。”
“真的吗?”她眼眸乍亮,却迟疑着没立刻接过。“可是你呢?”
“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爱吃这种甜死人的东西?”他自嘲。“要不是答应请你吃冰激凌,我才懒得买。”
“那我就不客气咯。”她兴高采烈地接过,笑眯眯地又开始进攻。
他纵容地凝望她毫不秀气的吃相,“奇怪了,你那个组织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以前都不准你吃冰激凌吗?”
“没有不准啦,只是我们的饮食都是由专属营养师特别规划的,规矩很多,好烦呢。”
“你们有专属营养师?”他讶异。
“嗯,健康是很重要的,我们得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这样那个可恶的组织才能榨光他们身上每一份值吧?
江丰睿嘲讽地想,不明白她为何能坦然接受自己必须成为杀手的命运,但仔细想想,却似乎又不难懂。
因为他们是‘终结者’,遭到同类排挤,如果不依附组织,就只能天涯独行,不管对人类或吸血鬼而言,这种孤独的滋味,都不好受。
他暗暗叹息,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跟身边这女孩,很接近……
“你在想什么?”绝色容颜突如其来地凑近他,还真的跟他很接近,近的他能轻易地嗅到她身上的馨香。
江丰睿心跳乍停,狼狈地往后退一步。“你干嘛?”
“我才想问你。”她丝毫没擦觉自己对他造成性感压力。“你刚刚是在发呆吗?”
“我没有!”他矢口否认。
“那你为什么都不吭声?”她问得好认真。
这种无聊事,不必那么认真探究好吗?
江丰睿翻白眼。“我只是想,该不会就算因为平常被营养师管太紧,所以你出任务的时候都这样乱吃东西吧?”
“才没有呢,我很乖得。”她慎重声明。
“是吗?”他不信。
“真的!我一直很遵守饮食规则,只有这次……才比较放纵而已。”说到后面,她似是心虚,音调放松。
“为什么这次例外?”
“因为……”她尴尬地眨眨眼,脸颊晕染玫瑰色泽,更像个漂亮可爱的洋娃娃了。“嗳,我也不知道啦,说不定是因为吸了你的血的关系吧?”
“这跟吸我的血有什么关系?”他讶异得问。
她语塞,打不出来,半晌,懊恼地撇过头。“总之我最近如果变的奇怪,都该怪你。”
“意思是我的血有问题?”他自嘲。
是不是他的血有问题,她不确定,但自从遇到他后,她确实有些改变了。至少,她从前绝对不会对组织隐瞒自己的健康状况,明明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她却还说自己需要多一点休养时间。
或许只是引文,她希望在这男人身边久一些。
关妮微愣愣地注视江丰睿,他被她看得有些窘迫,“算了,不研究了,吃够了冰激凌,我们就回家吧!我跟你一样,不能靠这种甜食就喂饱自己的胃。”
“为什么一定要回去才能吃饭?我们现在就可以买东西来吃啊。”她提议舍不得这么快就结束这个美好的夜晚。“就在这河滨公园里,一边赏月一边吃,好不好?”
她倒挺浪漫。
江丰睿苦笑,他顶着这张脸在公园里闲逛,已经吓坏一干路人了,还要继续留下来吓人吗?
“那边有人卖热狗,你等等,我去买。”她又嗑完一支甜筒,利落地拍拍双手,轻快地往摊贩的方向走去。
她一离开,留江丰睿独自站在原地,他忽的感到不自在,躲进树下阴影处。
在她半强迫的鼓励之下,他傲然走出户外,走进人群,他以为自己对群众异样的注视免疫了,但其实他还是介意。
只是因为以偶她在身边,他才可以假装自己不在乎,现在她走了,一股诡异的凉意立时席卷他全身上下。
是怎么回事?他怎会如此依赖一个女人?她在与不在,竟带给他如此极端的感受。这绝对不是个好现象,非常不好,他必须离她远一点……
“我回来了!”她翩然回到他面前,笑容犹如清晨的阳光,脸天边的明月也失色。“哪,一人一份热狗,我还买了可乐喔。”
“我们回去吧!”他僵站着,不肯接受她递来的食物。
“为什么?”她失望的蹙眉。“不是说好了在这边赏月吗?”
“我没答应。”江丰睿板起脸。“现在时间也不早了,若悠答应我今天会早点回来,我不想她到家时看不到人。”语毕,他也不等她反应,转身就走。
关妮微凝望他孤挺的背影,奇怪自己又感到心房空空的,为了不让他最重要的人感到寂寞,所以他才赶着回家吧,这样的心态可以理解,不是吗?
但为什么,她会觉得有些难受?仿佛之前吃进肚子里的冰激凌都变酸了,在她胃里放肆地作怪。
真讨厌的感觉。
她蹙眉,默默走在江丰睿身后,月光拖长了她与他的影子,偶尔会交错,但大部分时候只是两道平行线。
她不甘心,刻意移动身子,让那两条影子能亲密纠缠。
忽的,她看见第三条影子,迅雷不及掩耳地从附近飞越而过,当她抬眸寻找时,已不见那人踪影。
她心念一闪。已猜到那是属于谁的影子,神色一沉,匆匆走向江丰睿,握着他的肩膀。
“你做什么?”他一愣。
“你听着,绝对不能离开我的视线。”她凝重地嘱咐。“尤其是晚上的时候,一定要让我跟在身边。”
“为什么?”
“因为……我是你的保镖啊!”她粲然甜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