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禹带着丑嬷嬷站在西苑无极殿外的墙角边等着拦御轿。她穿着唯一一套华丽的公主朝服,明黄缎底,用金线织绣着百花雀鸟,虽然已经是几年前孝喜帝赏赐的朝服,但依然华贵得令人不敢逼视。
不过,几年之前她仍是少女身段,这几年发育长大了,这套朝服便显得过于窄小,然而这是唯一一套可以显现她尊贵地位的朝服,所以尽管太过紧窄也一定要穿出来。
求见皇上几回总是吃闭门羹以后,她决定不再直闯皇上寝宫了,干脆等在皇上平日出入的甬路口,如此便不怕拦不到皇上。
等了近一个时辰后,果见皇上的轻便舆缓缓从前方行来,皇上坐的是四人抬的无项小轿,远远就看见应天禹站在甬路口。
应曼武甚少有机会可以见到这位七皇姑,所以见到应天禹的那一刹那愣了一愣,不过那一身只有皇子、皇女才能穿的服色很快就让他认出了她的身分。
“七皇姑!”他讶然喊出声。
如今宫里尚未出嫁的公主只有七公主一人,所以应曼武不消多想就认出她来了。
只是,他对她的记忆仍停留在她少女时期,今日一见大为惊艳,不知道这位七皇姑竟出落得如此貌美,惊为天人。
应天禹端着架子行完君臣之礼后,细看应曼武一眼。
几年不见,曼武已经从孩童长成十二岁的小少年了,她发现他眉宇间的气质与他父亲愈来愈相像,但是眼神却平庸许多,不像他父亲那么锐利慑人。
“七皇姑怎么站在这儿?这儿是风口,当心受风着凉。”
曼武步下轻便舆,笑着走向她。
应天禹其实挺喜欢这个看起来敦厚文雅的皇侄儿,但是她也谨记着丑嬷嬷的教导,就算面对着太后、皇上,她都得做足了公主的派头,气势绝对不能输人。
“本宫也不想站在这儿给奴才看笑话,但皇侄儿挺忙的,忙得本宫请见几回都没空见本宫一面,本宫迫不得已,只有用这种方法才能见得到皇侄儿呀!”
她挺直背脊,维持着皇家公主应该有的尊贵气度,有意无意地把皇上训一顿。
“此事当真?”曼武惊讶地喊道。“侄儿并不知道七皇姑曾经请见,没人跟朕说过呀!”
“是吗?”应天禹淡淡一笑,冷眼瞪着曼武身旁的总管太监。“皇上不知道本宫请见,看来一直有人假传圣旨了。要不是今日本宫等在这儿,只怕本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得到皇侄儿一面呢!”
“你们竟敢挡七皇姑的驾?”曼武回眸怒视着总管太监。
总管太监慌忙跪下道:“皇上,奴才怎敢挡七皇姑的驾?那都是太后的旨意,太后命奴才不许让外人搅扰皇上。”
“七皇姑是外人吗?”曼武怒喝。
“皇上息怒,奴才只是奉太后的命,奴才有天大的胆也不敢挡七公主的驾呀!”总管太监连连磕头。
左一句太后的旨意、右一句太后的命令,自幼就畏惧生母太后的曼武也只能咬牙忍下气来。
应天禹冷笑了两声。
“咱们龙纪皇朝如今是童太后把持朝政了,硬是把咱们应氏皇族子孙隔离开来,皇上年纪小,凡事无法作主,看来也就是个傀儡皇帝的命!”
她毫不客气地说道,也不管这番话是否会激怒曼武。
曼武被她的话羞得满脸通红,毕竟论及亲疏,太后是他的生身母亲,孝字当头,他从来都不敢违拗母亲的旨意。
“七皇姑莫恼,这几日母后和侄儿正在为异族蛮邦出兵侵扰之事头疼不已,若有怠慢七皇姑的地方,还请七皇姑别怪罪侄儿。”
见曼武的态度还算尊重,应天禹心中的不平之气总算消了几分。
“异族蛮邦?皇兄在位时不是都年年进贡的吗?”
记得有一年过年,皇兄赏过她一瓶香料,说是南方异族进贡的。
“父王在位时国库充裕,异族蛮邦确实都年年进贡,但是皇侄儿登基之后,他们见侄儿年幼好欺,非但不再进贡,还总是一再出兵侵扰边境国土,为了抵御异族蛮邦不断的侵扰,朝廷年年投入兵力和财力,几年下来不但损兵折将,也耗尽了国库钱粮。母后提议向天凤皇朝请求援助,但是咱们和天凤皇朝并未结为盟邦,他们不见得愿意出兵援助。”曼武滔滔不绝地说了半日。
“天凤皇朝比咱们强很多吗?”应天禹好奇地问。
“是,他们国势强盛,各地藩王势力也都强大,令人敬畏。咸宁帝虽然也是年幼登基,但他的际遇和天赋实在比侄儿强太多了。”曼武感慨地说道。
“咸宁帝?”应天禹柳眉轻扬。“他真这么强?”
“是啊,他十二岁登基,年纪小小就能独自应付那些成天围绕在他身边争权夺势的皇叔伯,在一次宫变中掌控了局势,让各地藩王齐心效忠他,就连朝廷那些久经政治风雨的老臣也都能轻松掌握驾驭。
“北方夷族也曾见他是年幼君王便想乘机出兵灭掉他的天凤皇朝,想不到他正面迎战,甚至还御驾亲征,年仅十六岁不但没有被欺辱,反而还吞灭了两大北方夷族,将领土大幅扩张了近一倍,真是令人不得不服气。”
曼武对于邻国国君的赞美,已到了毫无保留的地步。
应天禹听得万分惊异,但神情并没有太过于显露出来。
“所以……皇上要和天凤皇朝结为盟邦,只要有个强大的靠山,就不怕南边蛮族欺负了吗?”她在心中暗骂曼武未免太没有骨气了。
“七皇姑,南方不断侵略,咱们永无宁日,眼下只有拉拢天凤皇朝这个办法了。”应天禹的眼神和语气尖锐得令曼武紧张。
“照皇侄儿所言,天凤皇朝国力如此强大,实在也没必要跟咱们弱国结盟的,不是吗?”一针见血。
曼武像被她这一针戳得泄了气,长叹一声。
“所以母后在想一个和亲的办法,可是两位妹妹年纪都还小,而有封号的公主们早都嫁出宫了,一时间找不到可以和亲的人选……”
曼武忽然顿住,怔怔地盯着应天禹看。
应天禹的双眸渐渐晶亮了起来,原本还很生气太后和曼武竟然忘记她的存在,但在片刻之间,她就意识到了所谓的“和亲”对她来说将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这个机会可以让她离开这座阴郁苦闷的囚笼,摆脱绝望的人生困境。
“如今本朝只有本宫一人尚未出嫁,皇侄儿何不替本宫安排?”她极力压抑语音中兴奋的颤抖。
曼武眼中流露出了惊喜之色。
“七皇姑不介意当咸宁帝的妃子?”
“当然不介意。”
打从一出生,她就是个完全不被重视、没有任何封号的公主,其它的公主姊妹们不是嫁给大将军就是嫁给公爵侯王,唯有她像被遗忘在后宫的角落。
虽然境遇如此,也没有击垮她身为龙纪皇朝堂堂皇七公主的骄傲,她的眼界高于项,一直都很害怕太后会胡乱安排她的婚姻大事,此时听见有机会可以嫁给如此优秀的邻国君王,她怎能轻易放过?
“侄儿马上禀告母后这个好消息!”曼武万分欣喜。
这几日他和母后挑遍了世袭贵胄、豪门之女,想册封一个养公主当成厚礼敬献给咸宁帝,但是挑来选去,总是寻不到一个姿色气质堪与公主封号匹配的美女,没想到几乎让他们遗忘的七公主竟出落得美若天人,又是货真价实的皇室公主,怎不令曼武欣喜若狂?
“快去吧!”
应天禹内心比曼武更为激动,更加迫不及待。
“委屈七皇姑了。”
“本宫都委屈二十年了,不用现在才突然良心发现,觉得本宫很委屈。我想,当咸宁帝的妃子,再怎么样也不会比我这二十年来的处境更委屈吧?”
事实上,想到她未来的夫君是国势强盛的君王,条件尊贵优秀得远远胜过公主姊妹们所嫁的凡俗夫君,而一向轻视她的童太后将来还得向咸宁帝乞援,光这份报复的快感就够她骄傲得意的了。
应天禹直爽的话语总是会刺得曼武脸红耳热,他承认自己平时根本不会想起后宫里还有一位七皇姑的存在。
“此事还得禀报过母后,母后同意了,侄儿才能作决定。对了,七皇姑为了见侄儿特地等在这儿是因为何事?”他微窘地转开话题。
应天禹看他对童太后唯命是从的样子就不免有气,她在宫里的生活会这般凄苦,说到底也是应曼武的错。
“本宫只是想请皇上派内务府替本宫添些炭火、茶叶,顺便赏几块衣料给本宫裁制冬衣!”她没好气地说道。
应曼武呆怔了一瞬,应天禹费尽功夫求见他一面,索要之物竟然只是炭火、茶叶和衣料这些简单的东西而已?
曼武心中受到极大的震荡。她是堂堂的皇室公主,是父王的妹妹呀!
“不过童太后和皇上若决定让本宫出嫁到天凤皇朝去,那本宫要的东西可就不只这些了。”应天禹骄矜地微笑着。
曼武怔了怔,连忙说道:“那当然了,本朝公主出嫁,丰厚的嫁妆自然是免不了的。”
“不,本宫要的不只是丰厚而已,既然咱们是有求于人,就要让咸宁帝龙心大悦,心满意足才行。嫁妆不但要丰厚,为了给咸宁帝第一眼的好印象,本宫要一件最华丽、最无与伦比的嫁衣,最好还要绣满凤凰。”应天禹微微地一笑。
“最华丽……最无与伦比的嫁衣?还、还要绣满凤凰?”
她笑起来的模样慑人心魂,曼武看着看着,竟结巴了起来。
“是。”
应天禹此时心跳急遽,兴奋得仿佛听见蜜蜂嗡嗡的鸣叫和蝴蝶拍动粉翅的扑扑声。
她要飞出这座囚笼,飞往天凤皇朝寻找她的凤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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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狩瞥见案上层层奏折下方压着一张暗金色的书表,轻轻抽出来看了一眼,这张书表贵气十足,暗金的底色上绘满形态优美的凤凰雀鸟,鸟羽上还贴了金箔,闪耀着灿金色的光芒,他好奇地扯开书表上打着结的金色丝线,摊开来详细地看了一遍,一抹讶然的笑意浮上了唇角。
这封龙纪皇朝上呈的书表,瞬息间成了天凤皇朝文武百官和后宫热烈讨论的话题。
“龙纪皇朝自从小皇帝登基后,蠢笨无能的童太后把持朝政,眼看就快把孝喜帝的江山败光了,我朝何必与这等弱国结为盟邦?直接出兵就可以把他们的江山拿到咱们手里了!”
朝廷上的文武百官七嘴八舌地说道。
“弱肉强食不是朕会做的事。”
在朝廷上议政时,元狩脸上的神情有着超龄的成熟感,一派帝王的威仪。
“此时若同意结盟,一旦南蛮侵略龙纪皇朝,咱们就得派兵援助了。大批军队跋山涉水去到西南方,不知要耗费多少军力财力,怎么看都是我朝吃亏。”朝中老臣不赞同。
“所以对方愿意送来厚礼,以表示他们的真诚挚意。”一旁的武官凉凉地插口。
“把宣和帝之女皇七公主献给皇上为妃,据说还天姿国色,这倒真是一份重礼呐!美其名是献给皇上,实际上却是把公主送来和亲,皇上收下了这份礼,也就跟龙纪皇朝有了亲戚关系了。”宰相燕守青笑叹。
“是啊,日后亲戚有难,皇上不出手相助也就说不过去了。”老臣界面道。
元狩几乎没把大臣们的议论听进耳里,一径若有所思地盯著书表上的那一行字——“宣和帝之女常善公主天姿国色,谨献予咸宁帝为妃,以表赤诚。”
他所想的倒不是这份“厚礼”背后的真正目的,而是这位天姿国色的常善公主为何会被当成礼物献给邻国为妃?
后宫的皇太后和端容皇贵太妃得知这位常善公主天姿国色之后,难得有志一同地劝起元狩收下这份“礼”,并对这份“天姿国色”的大礼寄予厚望,希望她有本事可以破除皇上断袖之癖的疑云。
“元狩,邻国将公主敬献给你,代表的是对方的臣服和敬畏,这份礼非收下不可!”皇太后斩钉截铁地如此命令道。
此刻,她只在乎有谁能替她的儿子生下子嗣,否则那些手拥重兵、觊觎皇位的楚姓藩王大可以皇上生不出子嗣而要求在近支宗室中择一皇嗣,这岂是她所能容忍?
“倘若那皇七公主真是一个绝顶大美人,皇上说不定一见就爱上了呢!快快给太妃生一个白胖孙子抱一抱吧!”端容皇贵太妃在一旁怂恿着。
她关心的也是元狩的子嗣问题,毕竟元狩是她最爱的男人留在人间的独子,她绝不希望龙位因为元狩迟迟生不出子嗣而落入其它宗室藩王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