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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皇 第8章

  退了朝,唐可怡跟着人流一起向外走,孙文科走过来小声笑道:「还说陛下对你没什么不同。」

  「怎么?」她不解地问。

  「朝上这么多大人,每个人奏报的时候陛下都面无表情,只有你说话时,陛下露出了笑容,还和你对了话。我听张大人说,陛下平时在朝堂上很少提问,都是单独叫到卧龙宫去训话的。」

  「可能只是陛下今天心情好吧。」唐可怡不在意地向外走,冷不防被张德海叫住!

  「唐大人请留步,陛下要您到卧龙宫见驾。」

  「看吧。」孙文科摆出一副「我早就料到」的表情。

  唐可怡也只是淡淡一笑,算作响应。她知道公公一定认出自己了,但是从她以唐可怀的身份入宫到现在,张公公从来没有单独和她说过话,显然这也是皇甫夕的命令和安排。

  张公公引领着她往卧龙宫走,其实这条路她很熟悉,以前做皇妃的时候,每天早晚她都要和其它嫔妃一起去给皇后请安,路上,就要路过这座宫殿。

  越走越觉得不对,她忍不住出声叫道:「张公公,这不是去卧龙宫的路吧?」

  张德海回头笑答,「唐大人,这是陛下的意思,要您到长生殿见驾,但是又不想让其它臣子听到,所以刚才让奴才假说卧龙宫。」

  「长生殿?」她回忆着这处地方。「那是萧太妃的住处吧?」

  「曾经是,萧太妃殉葬之后,陛下就将其挪作他用了。」

  这句平平淡淡的话,却让唐可怡浑身打了个激灵。

  她怎么能忘记,先帝死时宫里的腥风血雨?曾经有那么多无辜的生命随着先帝一起消逝,而在不久之前,那些女人还为了争得床边人的宠爱而明争暗斗,如今,她们再也不用斗了,生死,已同在一起。

  这是爱吗?还是占有?抑或是帝王的本色?皇甫夕也是这样的人吗?快走到长生殿的时候,迎面走来了一位宫装丽人,是嫔妃装束。

  唐可怡觉得奇怪。一般妃子身边至少会有一两名宫女随行,怎么这位嫔妃只是独自一人?再走近点看,那人竟然是惠明萱。

  她躲避不及,目光与对方碰了个正着。

  惠明萱瞪着她,惊诧地差点叫出来,张德海机灵,上前一步请安,「见过明妃娘娘,您刚从长生殿来?」

  她支支吾吾地应着,眼睛还是盯着唐可怡。知道自己躲不过,唐可怡只是对朋友笑了笑,然后坚起一指凑在唇边,示意她不用多问,再做几个手势,然后跟着张德海快步走进长生殿里。

  以前她没有来过这里,此处院落不大,栽着几裸桃树,满院清幽。远远地,她听到殿里有人说话的声音,又像是在唱着什么。

  张德海站在殿门口躬身说:「唐大人,您自行进去就好,陛下在里面等您。」

  她只好独步走入,穿过幽廊,来到正殿门口。扶着殿门,她楞住了,只见大殿内搭着一个戏台,台上被一块巨大的挡布遮住当背景,有人在布后操纵着几个傀儡木偶,摇来晃去地演着什么戏。皇甫夕就坐在正对面,饶有兴味地看着台上的演出。

  也许是听到了声音,他回过头来,见到她伸出了手,微微一笑,「小怡,过来看看这出戏。」

  她走过去,挨着他坐下,将目光投往台上去。

  戏正演到一个女子站在一株树下,和一个青年说话。

  唐可怡看了几眼,不觉脸就红了,低声问:「这戏是谁写的?」  

  他冲着她笑道:「怎么,觉得眼熟?」

  她不好说什么,只是心中纳闷,为何戏里的台词竟然与她当年和皇甫夕的对话如此相似,近乎一致?

  「莫非春风,惹起相思,总有一缕萦绕,且难断绝。原不是情种,却有情根种在心上,藤藤蔓蔓,心痒难当。」

  扮做青年的那个布偶,唱得一咏三叹,让唐可怡不觉听得痴了。于是开口又问道:「写词的人到底是谁?」

  「妳想见?」

  她点头,「写得真好。」

  「是因为心有所感,所以才能直抒胸臆。」皇甫夕直视着那戏台,似是笑着,又似有点怅然。

  她看着他,好一阵才反应过来,「难道是你写的?」

  他坦承不讳,「旁人也无从代笔。」

  唐可怡情不自禁地忽然握住他的手,这似乎是她第一次主动去碰触他,只因为一时心潮激动,难以自已。

  皇甫夕一笑,反握住她的手,对戏台上的人说:「唐大人喜欢你们唱的,可以下去领赏了。」

  戏台上的人物都停了下来,从幕后走出几人,齐齐跪倒谢恩,然后离去。

  「知道为什么要在这里见妳吗?」皇甫夕这时又问她。

  她摇摇头。这里有什么特殊之处?

  「一来想让妳看看这出戏,二来……这里还有几株栀子树。」他用手一指,在后院角落里,果然还有几株栀子树傲然挺立。

  「怎么会?」她不由得吃了一惊。全宫里的栀子树不是都被砍光了吗?

  「因为这里的皇妃被带去殉葬之后,宫女太监也都彻走,来砍树的太监只注意到前院的树,疏忽了后院,所以它们才幸存下来。」

  皇甫夕拉着她的手,走到那些栀子树下。

  「我这个人为人处事,向来只顾眼前,不计后果,只因为我以为自己承担得起任何结局,旁人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

  她静静地听他说,结果他一侧身,对她对视。

  「当年对妳,也是这样。」他顿了顿,又道:「妳可知道我当年最初和妳在一起,只是为了戏弄而已。」

  被他握在手中的纤细柔萸在这一刻变得僵硬紧张,但他紧紧拽住,不肯有丝毫松动。

  「只是没想到后来,我竟然会对妳动了真心。但那日在栀子树下,我对妳不是戏弄,只因为我没能自控……那是流露而出的真情。」

  唐可怡始终沉默的听他诉说。这番话,温柔动情,诚挚感人,他向来有把握用语言打动每一个人,却在这一刻变得惶恐起来,因为她既没有笑,也没有哭,只是不发一语。这是他生平未有的不确定,难道她心中恨他,所以连话都不说了?

  良久,她轻叹一声,「但我却想谢谢你。」

  这话让皇甫夕脸上躁红,只觉得羞愧。「谢我什么?」

  她真诚地凝视着他,没有半点怨恨,或是愤怒怨怼。「在认识你之前,我只是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我爹要我入宫之后不要为家中惹事,我便没没无闻地活着,只想保命,然后平平安安地到了十八岁,再平平安安地出宫。

  「大概就是这个原因,书中的天下是我的最爱,因为我知道自己这一生也不会有书中那些人的精彩,直到遇到你……我知道了什么是欣喜,什么是情窦初开,什么是惴惴不安,什么是……孤独痛苦,自你走后,我觉得自己也长大了许多。若不是遇到你,我不会有这些变化。」

  「别骂我了。」皇甫夕苦笑着叹道。

  「真的不是骂妳,因为……」她一顿,坚定地说:「我从未悔过。」

  他心底一震,「从未?」

  「从未。」即使在受封皇妃的绝望之时,即使在自己身处冷宫无人问津之时,即使眼睁睁地看着其它皇妃要去殉葬,而自己惶惶不知终日的时候,她也未曾对当年之事后悔过。

  既然爱过,又何需后悔?

  皇甫夕伸臂将她拥住,唇瓣碰触她的发际,珍惜地、爱怜地、小心翼翼地,将唇印在她的肌肤上。

  唐可怡只觉得浑身一阵战栗。这感觉,便是当年在栀子树下,他进入她身体时的悸动。

  那样的谴卷缠绵,那样的难分难舍,而彼时的乍惊乍喜、惴惴不安,在今日都已随风而碎。

  当他的舌尖挑开她的唇齿,滑入她的口内时,她情不自禁地呻吟了一声,双脚有点虚软,倒在身后那个矮矮的戏台上,双手出于本能的紧紧抱住他的腰。

  他的腰,和她当年抱着时的感觉似有不同,那时候是柔韧如柳,而现在像是一片可以任她翱翔的蓝天。

  喘息之际,他已将她的官服解开,她觉得自己像是渴望等待这一刻许久似的,双手配合着他,也滑入他的衣襟之内。几乎是同一刻,他们都碰到了彼此的肌肤,更热烈的火焰燃起,他滑进了她的身体,她攀住了他的肩头。几番震颤,震动着魂魄,震下了她的泪水,说不出那是因为喜悦还是紧张。

  忽然间,外面响起张德海急促的叫声,「公主殿下,陛下有旨,不得随意进入打扰,他正在和唐大人叙事。」

  「陛下说的『人』里不包括本宫。」传来的女声非常有气势。

  唐可怡迷糊地想着这个人是谁,然后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见人?

  倒是皇甫夕反应比她还快,伸手扯过戏台上那块做为背景的布幕,裹在她的身上,但饶是如此,当殿外那个女人气势逼人地出现在门口时,唐吵可怡还是羞窘得转过身去,不敢见人。

  「这就是陛下在和唐大人谈的正事?」长乐公主冷冷一笑,「陛下真是越玩越出格,几时也有这龙阳之好了?」

  皇甫夕虽然衣衫不整,却大大方方地抬起头,直视着对方。

  「公主何故硬闯进来?是和驸马动了手要朕来调停吗?」带着点戏谵的发问,每个音色都是冰凉。

  长乐公主大概也不习惯他用这种口气和她说话,楞了楞,又露出笑容。「陛下生气了?只是要来看看你,你登基之后,咱们姊弟多久没见面了?现在要见你一面这么难,竟然还要过五关斩六将的。」

  「请公主殿外等候。」皇甫夕盯着她正要迈进来的脚,冷冷道:「朕要整理一下仪容,唐大人也需要重新着衣。」

  他的话让长乐公主再度楞住了,她努力瞪着唐可怡的背影,然后一甩头,恨恨地退到殿外的院子里。

  「这可怎么好?」唐可怡满面通红地悄悄将衣服穿好,低声自责,「都怪我,要是推开你就好了。」

  「妳敢推开我,我就会抓妳抓得更牢。」皇甫夕低低笑着,在她的额头印上一吻。「二姊来得正好,当年之事我一直没有来得及问她,今天正好问个明白。」  

  她有点紧张,急忙拉住他,「既然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又何必再问?我现在不是已经在你面前了?」

  「若不是二姊捣鬼,妳早就是我的王妃,而不是现在这个尴尬的身份。」他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这间殿有个后门,通到另一处厢房,唐可怡遂先行退下,不与公主有正面接触。

  当皇甫夕负着手走出殿门时,就见长乐公主正站在一株桃花树下,狠狠地獗着其中的一根树枝。

  「二姊,这树枝招惹妳了吗?何苦毁了它?」

  他悠然开口,惹来长乐公主的嘲笑,「陛下现在如此悲天悯人,可不像你当年的样子。看来不仅是出使海外,边关这几年也把你的棱角磨圆了不少吧?」

  「一个人的棱角或许能磨圆,但一个人的困惑妳能磨到一点印子都没有吗?」

  「什么?」她不解地看着他,「陛下指什么?」

  「唐可怡,这个名字二姊还记得吗?」

  「唐可怡?」长乐公主果然楞在那里想了一会儿,「是……」

  他正色道:「是我当年出海前,曾经拜托二姊替我寻找并照顾的人。」

  「哦,是她。」她想起来了,却不以为意的道:「不过是个后宫的丫头。」

  「二姊当时是怎样回答我的,还记得吗?」皇甫夕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我那样相信二姊的人品,以为您是疼我的,我交托的事情,二姊会办得很好,结果二姊竟然骗了我!明明妳没有找过唐可怡,却骗我说她拒绝了我的安排,意图另觅高枝。这件事,二姊也忘了吗?」

  长乐公主的脸色刷地白了,连声说:「陛下这是怎么了?做了皇帝,就端起架子,骨肉亲情都不要了?好,陛下追问,我也不妨坦言,从小到大,你招惹过多少姑娘?那时候玉姗郡主跟其它女孩子,成天哭着喊着,寻死觅活地要嫁给你,你都不假辞色,却偏偏要我代你找个宫女照顾。谁知道你又有多少真心?更何况,玉姗一直盼着能早点嫁你,凭空杀出这么个没来历的丫头,我心中只是替玉姗不值。」

  皇甫夕沉下脸,「所以二姊就私自作主来骗我,诋毁唐可怡的人格,只是为了让我死心?」

  「你喜欢一个女孩子的时候,就像全身着了火,只是这把火最多烧不过三天,如今烧了三年多,是铁也该熔了,你又是哪里不对劲,竟回头找我麻烦?」

  长乐公主的振振有词让皇甫夕气得想立刻将她喝出宫去,但是碍于她自小到大对他的好,还是一口气忍住了。

  他长袖一摆,勉强冷声道:「二姊请回您的公主府吧,朕累了,想休息,恕不奉陪。」眼见她脸色又青又白,他也视若无睹,再补上一句!「还有件事,二姊您一直是错看我这个人了,若真的锺意一个人,我可以烧三年、四年,烧上十几年二十年,就算铁熔了,我的心还是不会熔。二姊若是不信,日后就慢慢等着看吧。」

  「陛下,别误入歧途了。」她厉声警告,叫住了他的脚步,「我今日前来,是要和陛下说一件正事,人人都说陛下最近宠幸一个新臣,就是殿内那个人吧?陛下不仅将之前的府邸让给他住,还时常半夜去那里看他,整夜都不回宫。我原本还不

  信这些风言风语,可是刚才……我都已经看见了。」

  皇甫夕好笑地回头看着她,「那二姊来找我,是想怎样?」

  「陛下,您刚刚登基,总要顾及自己的帝王尊严,让下面的臣子这样唠叨、诋毁您的名誉,将皇室当作笑话来议论闲谈,您不觉得愧对祖宗吗?」

  「原来二姊不在意我和女孩子玩,却在意我玩男人?」他笑咪咪的反问,而这笑容诡异危险又充满魅惑。「那我现在就和二姊说句真心话,我不仅现在宠幸这个『男人』,我还会一直宠幸她,直到有一天,把她变成我后宫中最不可替代的那一位。」

  长乐公主顿时花容失色,「天啊!陛下,您是喝醉了酒,胡涂了吗?这怎么可以!」

  皇甫夕微昂着头,笑意浓浓。「只要我想做的事情,就没有不可以的。二姊若是不信,就请拭目以待。」

  「我想向陛下请求一件事。」唐可怡在长乐公主走后,悄悄来到他面前。

  「求什么?」皇甫夕回头一笑。「我想近日出京,回家乡一趟。」

  他蹙起眉心,「为了妳弟弟的案子?」

  「是的,这件事明显是当地知府弄权,若是叫刑部直接拿人询问,又怕不妥,中间若有什么变故,再想翻案也就难了。」

  「就算如此,叫刑部派人去问话就好了,何需妳亲自去?那么远的路……」他顿了顿,忽然幽幽笑道:「好吧,妳要去就去,正好我近日也准备微服出巡,看看国内的民情如何,就算是妳伴驾同行。」

  唐可怡一怔,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陛下若是要陪我,还是算了,朝内事务繁多,陛下您一日都不能走开。」

  「好烦,刚才已经和二姊吵了一架,现在妳又来唠叨我。」皇甫夕装作恶狠狠的样子箝握住她的双肩,「帝王之道不用妳告诉我,我自然有分寸。总之,泉州之行我一定会和妳一起去,我自有我的目的,妳也别做劝谏的忠臣,我不喜欢。」

  知道自己说不动他,唐可怡只好妥协。

  稍后,出了殿门时,门口却有一名宫女在等她。「唐大人,我们娘娘有请。」

  她认得那名宫女,是惠明萱宫内的人。那宫女连看她的眼神都是狐疑的,像是认出来了却不敢说。

  她想早晚要给好朋友一个交代,便点了点头,「我跟妳去。」

  惠明萱在拜月宫里来回踱步,非常焦虑的样子,看到唐可怡来了,又是惊又是喜,疾步过来握住她的手,「小怡,是妳吗?妳怎么会……」

  「幸好这是在妳的内宫,否则被别人看到了,说妳私会外臣,有苟且之事,该怎么办?」她歪着头取笑,那一瞬间的娇俏,和她着女装时一般无二。

  惠明萱一下子又哭又笑,不顾三七二十一的将她一把搂在怀里,狠狠地捶了她几下。「小怡,妳真是疯了!宫里好好的前皇妃不做,非要跑出宫去。妳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妳?张德海还来问过我几次话,问我知不知道妳去哪儿了,我吓得都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妳现在这副打扮又是怎么回事?陛下知道妳的真实身份吗?」

  听着她连篇累牍的责难,唐可怡的心中却是暖暖的。只是这一次的事情是这样错综复杂,叫她当初怎么能说?

  「我不告诉妳,是不想拖累妳,妳知道的越少,对妳就越安全。」她帮她擦了擦眼泪,「陛下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他知道了?」惠明萱讶异道,「那他没有立刻将妳拿下?」

  「这里面的隐情……一时半刻也说不完。」唐可怡犹豫着,还是将自己和皇甫夕的事情先瞒了下来。

  惠明萱见她没有解释,露出失望之情,但还是拉着她的手说:「妳自己在外面多多保重吧,既然陛下暂时不会杀妳,说不定妳日后真的可以出宫去。唉,听说陛下就要选妃了,到那时,宫中更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能早点出去也好。」

  「选妃?」她的心头猛地震了一下,「要选谁?」

  「还不知道呢,都是宫外的那些名门闺秀吧?玉姗郡主好几年前就放话说陛下是他的相好,肯定会有她的一席之地吧,还有什么王尚书的女儿、李将军的侄女,都是陛下做王爷时所宠幸过的女人,这些年来守身如玉地等着陛下,陛下又怎么可能负了人家?只是这后妃的位置有限,总共不过十来个,瞧着吧,后宫里又要泛起一番风波了。」

  惠明萱咬牙切齿地说着幸灾乐祸的话,唐可怡听得、心头一直往下沉。

  她虽然从不想独占皇甫夕的爱情,只是若要与这么多女人分享……心也会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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