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春恩决定自己独力修复改造嫁衣,霍晓涛命人从天羽织送来春恩需要的面料,并要贞平守着遇月小筑,不让任何好事者或闲杂人等靠近。
春恩的构想是将被破坏的裙纱卸下,并改为长头纱。
她要霍晓涛想办法帮她弄到粉色纱料,再将它们以条状裁下,用以衔接破损的宫纱,接着再以金、银、红、蓝、白等五色丝绢缝制成朵朵的绢花串接成花环,让永乐公主以花神之姿现身。
确定了修改的方向,春恩便开始着手进行改造及修补的工作。
没有帮手,她必须分秒必争,抓紧时间赶工,两只手、十根手指头,停都没停过。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说话的声音,稍稍打断了她专注的心神。
「大爷说过谁都不准进,还请您别为难奴才……」
「她一个人忙不来,她需要帮手。」
听见那女子声音,春恩心头一震,她没听错吧,是赵媛?
「大太太,要是我放您进去,大爷追究起来,我可承担不起呀。」负责看守小筑的贞平语带央求地道。
「只剩三天不到的时间,没人帮她,她怎可能完成?」
听见赵媛的这些话,春恩又惊又喜,赵媛要帮她?天啊,赵媛愿意跟她和解了吗?
她喜出望外,霍地起身,飞快地冲出屋外喊着,「贞平,让大太太进来!」
外头的贞平闻声,愣了愣,就他分神之时,赵媛已推开他,几个莲步便走进遇月小筑。
春恩与她相隔十来步,两两对望,好一会儿谁都没说话。
春恩太惊讶也太欣喜了,她真没想到赵媛会主动来帮她,她的坚持是对的,永远以一颗良善温暖的心对待别人。
「大太太,你真的愿意帮我?」她太兴奋了,以至于声音有些微地颤抖。
见她如此欣喜,一副喜极欲泣的模样,赵媛突然有几分难为情及尴尬。
「废话就别多说了。」她板着脸以掩饰内心的波动,「要我做什么,你尽管说吧。」
春恩用力的点点头,偷偷地擦去眼角激动且感动的泪花。
就这样,赵媛成了她的帮手,协助她一起修复改造裙纱。
正如苏翠堤先前所说,赵媛的手艺远在她之上,春恩只跟她说明了自己的构想,赵媛便能理解并着手进行绣接的工作。
赵媛的手艺精湛且速度极快,她将宫纱跟其他颜色的纱料一条条的接起来,接合处平整无痕,春恩看着都忍不住赞叹。
霍晓涛得知赵媛前来帮忙也很是惊讶,他常说春恩的善良及乐观已到达傻的程度,可傻人果真有傻福,她的真诚对待终究得到了善意的响应。
赵媛此事,也让他对她有了另一番的认识及想法,暗自在心里盘算着一件事情。当然,事有轻重缓急,那事还得摆到最后头。
在春恩两人合作无间地赶工了两个昼夜后,嫁衣的修复工作终于完成,她们顺利地将凤凰变身为花神。
将裙纱成功改造成头纱后,她们一起将头纱及花环置放在人形模特儿上,看着整整两个昼夜的呕心沥血之作,两人的眼底都泛着泪光。
春恩转过头去看着神情疲劳,眼底却闪着光芒的赵媛,「大太太……」说着,她情不自禁地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了赵媛,「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赵媛从未想过她会有如此热情的举动,一下子被吓呆了,动也不动好一会儿,她回过神,难为情地推开春恩,故作淡漠地道:「不必,我只是不想欠你人情。」
「大太太……」
「那天你相信了我,这只是我对你的回报。」赵媛说。
「大太太。」春恩憨憨地笑道:「我知道你是外冷内热的人,其实你没那么讨厌我了,对不对?」
「你胡说什么!」迎上她那慧黠又讨喜,彷佛无害小狗似的晶亮黑眸,赵媛慌了。
「大太太。」春恩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情真意挚地注视着她,「我知道你心里苦……」
闻言,赵媛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身为女子,咱们多少都有身不由己、未能得偿所愿的遗憾。」春恩抿了一下嘴唇,像是犹豫着该不该说一样。
赵媛听到这,心中的警钟一响,警觉地抽回被她握着的手,「你……你想说什么?」
「我只想说……」她重新握住赵媛的手,「我跟晓涛都不是以前的我们了,所以我们会用不同的方式对待你,也会用不同的眼光看待你。」
赵媛瞪着眼,惊疑地道:「你是不是知道……」
她点头,「我知道。」
闻言,赵媛猛地将手抽回,难以置信地道:「难道他也……」
「我想,晓涛都知道。」
「喔,不!」赵媛一阵晕眩,眼前一黑。
「大太太莫惊。」春恩上前扶住她,连声安抚着。
「是他告诉你的?」赵媛缓过气,语气虚弱地问道。
「不是的,他什么都没说,大太太跟那位相约在城北的茶馆,正巧让我瞧见了。」
赵媛先是一惊,然后困惑地:「那你为何从没说过什么?」
「我同情你。」春恩直言不讳。
一听见这话,赵媛难以置信地望着她,脸上彷佛写着「你在耍我吧」。
「一个女人若没有爱,就如同鲜花缺了水般,大太太得不到晓涛的顾惜,那愁闷苦楚自是旁人难以想象的……」
春恩的这番话说中了她的心情,也道尽她多年苦楚,她收起武装,眼底流泻出脆弱,只一瞬便湿润了眼眶。
春恩握着她微微颤抖的双手,语意真诚,「那位是谁?」
「他是我第一次爱上,也永远不想放下的男人。」赵媛对她卸除心防,坦然相告,「他名叫高天晴,是我远房表哥,我遇见他的时候只十三岁,他在我娘家做事,因出身低微,受尽屈辱……可他从不灰心丧志,努力奋发向上,让我对他又敬又怜。」
「他如今可有家室?」春恩问。
赵媛摇头,「他尚未成婚。」
「是吗?」春恩露出庆幸的喜色,「那他家住何处?」
「他在京城,是天羽织京城分号的二掌柜。」赵媛道。
春恩陡然瞪大眼睛,一脸惊讶,「什么!」
赵媛眼底有着一抹忧虑,「你说他都知道,那么我想,他或许早就知道我跟晴哥哥的事了。」
「这个我不确定,因为晓涛从没跟我说过。」春恩看出她的忧心,「不过你大可放心,晓涛不是那种会公报私仇的人。」
「我想也是。」赵媛苦笑一声,「晴哥哥受到他的器重,如今还是大掌柜的接班人选,可也就因为晴哥哥前程太好,所以他……」
「大太太,你……你想跟他走?」春恩直白地问。
事到如今,赵媛对她也无须隐瞒,「是的,我希望他带我远走高飞,可是他自小受尽屈辱,出人头地便是他一生追求,他不会为了我放弃他所追求的一切。」
听着,春恩替她感到难过,不过她向来是个乐观的人,转念就安慰起赵媛来。
「大太太莫灰心,世事无绝对,现下看着无路可走,但说不定改天老天会给你指一条明路呢!」她眼底绽放着希望的光彩,「有句话说,上天为你关了一扇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所以只要保持信念,一定能得偿所愿的。」
听着春恩这些话,赵媛的心窝暖了,她深深地感受到春恩的良善及真诚,而春恩这番振奋人心的话,也稍稍缓解了她的悲哀及苦闷。
「谢谢你,春姨娘。」
「如果你愿意,往后私底下我们就以姊妹相称,如何?」她征询着赵媛的同意,「我跟翠堤也是如此的。」
赵媛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她,不明显地点点下巴,「好的,春恩妹妹。」
听到赵媛喊自己春恩,春恩喜出望外,「你刚才叫我春恩妹妹?」
赵媛不扭捏,率直地道:「是的。」
「太好了,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好姊妹。」
闻言,赵媛毫不犹豫点头。
春恩深深觉得嫁衣遭到破坏的事件根本是因祸得福,要不是有这个契机,她们两人安能有大和解的机会?这么想着,立刻就脱口而出道:「公主的嫁衣遭到破坏真是太好了!」
赵媛微顿,「这话怎说?」
她咧嘴一笑,「要不是这样,媛姊姊跟我安能和解?」
赵媛一噎,用一种姊姊宠怜妹妹的眼神看着她,「你这人真是豁达得不可思议,不过……」她转头看着已经修补改造完毕的嫁衣,神情一凝,「究竟是谁破坏了嫁衣呢?」
春恩沉默了,眼底透露着怅然及惋惜,「是谁都不重要了。」
赵媛读出她眼底的情感,「你知道是谁吧?」
春恩抬起头看着她,释然地一笑,什么都没透霹。
赵媛也不打破砂锅问到底,只道:「我累坏了,先回去歇着。」
「嗯,谢谢媛姊姊,慢走。」
午夜已近,一名女子悄悄地来到遇月小筑外头四处张望,见四下无人,快速走进小筑里,并熟门熟路地朝侧屋而去。
她站在侧屋门前,几度伸出手想推开那扇门,可最后总是作罢,她低垂着头,发出了几声叹息,踌躇片刻,她转身准备离开。
只是,当她一转过身,却见院里站着另一名女子……
「啊!」苏翠堤见幽微月色下站在院里的那名女子,惊呼出声。
「翠堤,」院里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春恩,她问道:「这么晚了,你在这做什么?」
苏翠堤强作镇定,眼睛却泄露了她的惊慌。「我……我只是来看看嫁衣修补得如何。」
但此话一出,她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春恩脸上没有半点的怨怼或是愤怒,「嫁衣遭到破坏之事,是舒眉说的,还是你本就心知肚明?」
「春恩……」苏翠堤的身体跟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是你剪的吧?」她直截了当地问,「那是你呕心沥血完成的作品,所以你舍不得下重手,每一刀都像是避开要害似的,完全没破坏任何一颗你亲手绣上去的水滴,因为是你的心血,因此你刀刀留情。」
苏翠堤身子一震,猛地捂住嘴巴以压抑那难忍的哭泣,她低着头,身体不断地颤动。
春恩走向她,轻轻地抓住她的肩膀。
苏翠堤抬起头,她已泪流成河,「春恩……对不起……」她脸上充满着惭愧及悔恨,还有悲伤及无奈。
「为什么?」春恩的声音十分平静,没有半点的愤怒或不平。
但她越是如此,苏翠堤便越是无地自容,她双腿一软,跪了下来,「对不起,对不起……」
春恩想将她拉起,她却不肯,春恩索性也跪了下来,问道:「翠堤,我知道你不会做出这种事,是二爷吗?」
苏翠堤抬起泪湿的脸庞,欲言又止,「我……我不能……」
那日,霍腾溪在大家面前盛赞春恩,同时也奖励了参与的她及其他人,回到向阳院后,霍碧山就老大不高兴地又把花厅乱砸一通。
他见不得春恩光彩夺目,妻子出头也让他自卑,于是逼迫她毁了公主的嫁衣。
她不从,便挨了他几巴掌,还威胁要将珠落软禁,不给吃喝,直到她驯从。
为了珠落,她不得已只好偷偷溜进小筑,破坏嫁衣。
「我、我不是故意要……我……」她语难成句,掩面哭泣。
「别怕,翠堤。」春恩紧紧地捏住她的肩膀,眼神坚定且刚毅地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帮你。」
「你能帮我什么?」苏翠堤再次抬起脸,无奈地道:「春恩,我不像你这般好运气,你的夫君他深爱你、欣赏你、支持你,可我……」
「那就离开不对的人。」春恩沉声道。
迎上她那果敢坚定的目光,苏翠堤心头一震,「不,那怎么可能?我……我能去哪里?我有珠落跟知学,我、我……」
「你哪里都不用去,就留在这儿,」春恩说:「我们是好姊妹,我会照顾你跟你的孩子,你有好手艺,不必仰人鼻息。」
「春恩,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苏翠堤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她。
春恩那总是天真娇憨的脸上有着苏翠堤从没见过的冷肃,「终究有一些人是用善意感动不了的,你也要面对你确实遇人不淑的事实。」
「春恩,我不明白……」苏翠堤一脸茫然。
「翠堤,你信得过我吗?」她问。
苏翠堤迎上她幽深而真挚的眼眸,点了点头。
「那好。」她温柔地揩去苏翠堤脸上的泪,语气严肃坚定,「你回向阳院去,假装你从未来过,之后……我会让你知道你该做什么的。」
「春恩?」苏翠堤虽全然地相信她,但心中还是有所不安。
「别怕,」春恩唇角微微扬起,面上又是一片和煦,「要记住,你的价值不是因为你的丈夫而存在,你的价值由你自己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