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只剩你一个?」霍晓涛倚在门边,锐眼扫了屋里一下。
「翠堤刚让我赶回去,小苿带着子琮回承明院做功课,舒眉去厨房帮我找点心填肚子。」她说着,疑惑道:「你今天早了?」
自她跟子琮搬回承明院后,霍晓涛回府的时间比以往早了许多,但通常也都是晚膳时间才回来,今天却在晚膳之前就见到他的人影了。
他走进屋里,瞥见她手上正绣着的那件坎肩,「这是……」
她将坎肩一提,一脸满意,「是梵谷的《星夜》,美吧?」
梵谷的线条充满强烈的力量,一笔线条紧接着一笔线条,犹如雕刻般的强烈及清晰,这件坎肩上,蓝色的宁静星空占满三分之二,犹如太阳一般发出强光,月亮跟十一颗星星浮现在夜空,云彩彷佛漩涡。
梵谷的《星夜》描绘的是圣雷米的街景,她则用盛京街是取代了圣雷米。
「这是大菩提寺?」他问。
「嗯。」她点点头,「一看就知道吧?」
「盛京人没有认不出来的。」他说:「你的绣样画得很好。」
「也得加上翠堤的刺绣技艺。」
「是很美,但……你的客人懂得欣赏吗?」他有点怀疑。
古代人都喜欢花鸟龙凤、绿竹云朵,或是喜福二字等吉祥又和缓的绣样,她想大胆地将梵谷的《星夜》绣在坎肩上?
「美的事物不该有世代隔阂。」她满意地看着已经快完成的作品,「万物斋的马夫人是位风雅又特持别的人,也见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我觉得她会喜欢这件坎肩。」
他顿了一下,点了点头,也对,万物斋专营古物买卖,马夫人是见过不少奇特的物件,再说,那些对她的作品感到好奇或是欣赏的人,也都是冲着其设计及图样新颖稀有而来的。
「对了,我今儿这么早回来,是为了这个。」他说着,将一张请帖搁在桌上。
她微愣,「这是……」
「相国夫人今天差人送来的。」他说:「邀我们夫妻俩明日过府一见。」
「帖上有说是为了什么吗?」她疑惑地道。
「没提。」他一派轻松,气定神闲地说:「明儿你跟我一块儿出门吧。」
她点点头,将请帖递回给他,「你先回承明院,我把这儿……」她话未说完,就被霍晓涛那幽怨的眼神给打断。
「怎么了?」她问。
「我后悔了。他说。
「后悔什么?」
「后悔让你搞了自己的工作室。」
春恩听了先是一顿,然后噗哧一笑,「你怎么比子琮还孩子气。」
「我觉得被你冷落了。」他语带哀怨,「你最近就算回承明院,也还是想着工作,就连亲热的时候都有点心不在焉……」
她娇嗔一句,「什……我才没有呢!」
「前天晚上,你还拒绝我。」他一脸不快。
「我累呀。」她莫可奈何地一叹,「你累的时候,难道就不会欲振乏力?」
「欲振乏力?」霍晓涛眉梢一挑,眼底迸射出两道精光,「我可没那种困扰,再累我都可以提枪上阵的。」
春恩一听,脸儿倏地一热,下意识地望向门外,担心被谁听见,见外头没人,她羞红着脸低声斥了句,「你别说了,要是被听到,多难为情。」
「可别说我没提醒你。」他语带威胁地道:「别让我饿着,不然我可是……」
他话未说完,就被她抛过来一记冷眼给打住。
「也才十来天你就饿?」她轻啐一声,「还说你自从跟我离婚后就没吃过,我看是骗人的吧?」
他眉头皱,理直气壮地道:「没得吃,饿也就算了,现在有得吃,为什么要挨饿?」
「你这样就饿,那春华院那位怎么办?」说起赵媛,春恩有点同情,「你也不想想她都被落多久了,她饿到心情不美丽,怎么都取悦不了、感动不了……」
听着,他挑了挑眉,坏心眼地问:「怎么,你希望我去喂饱她吗?」
这话让春恩身子一震,惊慌地看着他,「不,也……也不是那样。」
虽然她真的很同情赵媛,但也不想把男人分给她,只是这么一来,赵媛又该怎么办?她就那样被困在春华院到老,永远不被人关怀宠爱,永远得不到真正的幸福跟快乐吗?
这么一想,她又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太自私、太残忍。
瞧见她眼底那一抹愁,他知道总是体贴别人的她在自责着,她肯定因为自己独占他就得牺牲赵媛的幸福而感到愧疚。
他勾起她的下巴,眼底有着对她深深的怜爱,「你在自责对吧?」
她点点头,「她还这么年轻,过去就别说了,难道往后的人生岁月也要葬送在春华院吗?」说着,她眼眶微微泛红湿润,「如今我们幸福快乐,天天欢声笑语,可她只能一个人待在寂寞的春华院里,我也试着想把她拉来小筑,无奈她对我积怨已深,旧恨难以消弭。」
霍晓涛温柔一笑,「你真的是很善良……不过,放心吧,」他眼底闪过一抹黠光,意有所指地道:「她是吃不饱,但也没真的饿着。」
「咦?」她微怔,面露不解。
这时,舒眉回来了,也打断他们的谈话。
「大爷……」看见霍晓涛在,舒眉有点畏怯。
春恩笑望着她及她手上托盘搁着的一盅汤品,「你去厨房找到什么?」
舒眉上前,「这是厨房特别给春姨娘炖的枸杞猪杂明目汤,听说里面放了猪肚、猪心还有一些明目养神的药材。」
「是吗?」春恩将坎肩先收在一旁的箱子里,示意舒眉将汤品搁下。
舒眉搁下汤盅,怯怯地道:「我先去收拾小厅,今儿珠落小姐在那儿洒了甜汤。」
「舒眉。」霏晓涛唤住她。
「是。」舒眉一脸小心翼翼。
「这是厨房的谁特意炖的?」他问:「如此体贴主子,我要好好打赏。」
舒眉先是一怔,然后回答,「是林叔。」
「嗯,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霍晓涛挥退她。
舒眉离开后,霍晓涛轻轻地拦下春恩的手,不让她打开盅盖。
她怔了一下,疑惑地看着他,「干么?」
「林叔经常给你炖汤品?」他神情冷凝。
春恩先是一顿,旋即笑问:「你该不会连这个都要吃醋吧?」
「我没那么缺乏自信,」他下意识降低声量,「这是常有的事吗?除了他,还有谁给你炖过汤品或是……」
「你该不是……」她打断了他,「我会被下毒?」
「不必是毒,有碍健康之物也要提防。」他说:「这府里发生过什么事情,你也是知道的。」
见他一脸戒慎恐惧的样子,她都紧张起来了,「你别多疑,我吃的东西都是厨房弄的,先前崔姨娘是会给我炖汤,可那是我受伤休养的期间,后来也少了。我在这儿,翠堤偶尔会做些吃的过来,可都是大伙儿分着吃,也没出过什么岔。」
「小心点总是好的。」
「小心是好。」她笑叹道:「但要是成了疑心病,那活着多不快乐。」
「你总是太天真。」他语气颇为无态。
「人心可怕,但没你以为的那么可怕,」春恩打开盅盖,闻着那淡淡药香,接着夹起一片猪肚送进嘴里,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霍晓涛莫名地有点心惊,却也怀疑自己是否得了被害妄想症或恐慌症,但……他宁可自己有被害妄想症及恐慌症。
「你忙你的,我先回承明院了。」说罢,霍晓涛离开遇月小筑,返回承明院。
一进门,霍晓涛便将贞平唤到跟前,「贞平,晩点你去把厨房的林叔带来,尽可能避开旁人耳目。」
贞平见他神情严肃,不禁有点心惊,小心翼翼地答应一声,「是。」
翌日,霍晓涛带着春恩前往相国府,原以为只是想当面赞许春恩一番,不料竟是为了永乐公主的嫁衣。
永乐公主是皇上宠妃乐妃所出,母女两人皆深受皇上宠爱,可惜她三岁便没了母亲,皇上便将她交给自己信赖的长姊照顾。
永乐公主从小养在相国夫人身边,又有相国夫人亲自教养着,早已情同母女。永乐公主即将出嫁,嫁妆礼服也都由礼部置办,可做为姑母的相国夫人不只想给她添置妆奁里的钗环珠翠,还想送她一袭绝无仅有的嫁衣。
而这个重责大任,相国夫人将之交托给天羽级及春恩。
霍晓涛及春恩受宠若惊之余,也略感不安,此事若成,霍家及天羽织都将更上一层楼;可万一不成,天羽织的招牌也会被搞砸,使之黯淡。
可他俩都是勇于接受挑战之人,毫不犹豫便接下这非常任务。
获知春恩受到相国夫人委托,为永乐公主制作嫁衣,霍腾溪欢喜极了,趁着请安之时,大大地夸奖她一番,并要在场的霍碧山向霍晓涛及她看齐。
「你啊……」霍腾溪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春恩从秦月园的亭台上摔下后,脱胎换骨成了另一个人,怎么你摔了那么一下却还是你?」
先前霍碧山遭霍晓涛殴伤后,因为没敢让霍腾溪知道,便在他问起时,说自己是应酬客人时,一个不小踩空,从酒楼的阶梯上摔下所致。
但霍腾溪会有这些感慨,不只是霍晓涛跟春恩近来的表现太突岀的缘故,也因为霍碧山所负责的三家工坊皆是赔钱或打平的状况。
霍晓涛拨给他的染坊及织坊本来都是赚钱的,可到了霍碧山手上,不只订单锐减,还因为制程瑕疵而赔了一些钱,要不是霍晓涛按月分成给他,恐怕他早已入不敷出。
听着霍腾溪这番比较及数落,霍碧山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因为经营不善的事实就摆在眼前,也只能闷在心里,硬着头皮认了。
春恩是个面面俱到的人,也不愿霍碧山因为生妒再惹风波,当然,她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翠堤,看苏翠堤尴尬地坐在那儿,低头不语,她心里很是难过。
「老爷,其实妾身也只是运气好些罢了。」春恩转头笑看着霍碧山道:「二爷刚接下染坊及织坊,兴许是还在摸索,成功失败都是短暂的,虽说他现在小赔一些,但后也许就大赚了也说不定。」
霍腾溪听她这么说,深深地注视着她,眼底有着赞赏,「春恩啊,你真是个心地仁厚的孩子。」说完,又神情严厉地看着霍碧山,「你真要多学学,别成天鬼混。」
霍碧山听着,懊恼全写在脸上,眼看着就要发作,崔姨娘急忙开口道:「老爷教训的是。」她轻叹一声,面露无奈,「碧山这孩子心高气傲,却成事不足,这都是妾身教导无方。」
霍腾溪见崔姨娘把这事往自己身上揽,连忙缓了语气,「这与你何干?罢了,我也只是勉励他,希望他真能有独当一面的一天。」
崔姨娘眼眶微微湿润,「妾身也盼着那一天能快点到来。」
这二十年来,霍腾溪都是由崔姨娘侍候着、陪伴着,她对他来说已是无可取代的一种存在,也就因为这样,他对霍碧山总是睁只眼闭只眼,从不真的严厉要求,如今看爱妾一脸怅然无奈,他也是不舍。
「好了好了,」霍腾溪说:「你们各自忙去吧。」
此话一落,霍晓涛先站了起来,「孩儿告退。」说罢,他瞥了春恩一眼,春恩便也立刻起身,牵着子琮向霍腾溪告退。
走出照云院,霍晓涛转头看着她,微微皱起眉头,「你脸色怎么有点苍白?」
「有吗?」她不以为意地道,「可能太阳晒得少吧。」
「少给我打哈哈。」说着,他使出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如此亲昵的举动,让带着子琮走在后面的贞平及小茉都忍不住地偷笑着。
春恩摸着额头,故作生气状,「我这脑袋可是要用来构思公主嫁衣的,你别乱碰。」
霍晓涛又好气又好笑地瞪着她,「要是你忙出病,我就关了你的工作室。」
「那不行!」她激动地道。
「不想关就给我有点分寸,该休息就休息,别累出病来。」他语带警告。
她讷讷地道:「知道啦,你别再碎念了。」
霍晓涛看着她,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只是叹了口气,「我要出门了,你自个儿警醒点。」说完,他伸出手拉着子琮,「子琮,跟姨娘说再见。」
现在子琮都是跟他一起出门,他会先送子琮去堂堂,他再到天羽织或其他店面,之后再差贞平去接子琮下学。
「姨娘,子琮要上学了。」子琮乖顺又恭谨地道。
「嗯。」春恩蹲下来,温柔地帮他再整了整衣服,「要认真学习喔。」
「子琮知道。」
春恩用温柔慈爱的眼神笑视着他,然后在他额头亲吻了一记,「去吧!」说完,她站了起来,却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差点儿站不住脚。
见状,霍晓涛及时地伸手扶住她。
她眼前一黑,倒进他怀里,但很快地又重见光明,抬起脸,看见的是霍晓涛焦急又微愠的表情。
「我没事啦。」她假装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伸手推开他,「有一点点贫血而已,这毛病每个女人都有。」
霍晓涛不快地看着她,「从今天开始不准熬夜,一天最多工作四个时辰,时间一到你没回来,我就拆了遇月小筑。」
「什……」她一惊。
他目光一凝,沉声道:「我说到做到,你知道我脾气的。」
看着他那张「不准跟我讨价还价」的臭脸,春恩虽有不满,但因为实在太了解他的脾气跟个性,也只能不甘不愿地点点头。
「知道了,你快出门吧。」她说。
霍晓涛目光一挪,两只厉眸移到小茉身上,语气严肃,「小茉,看好你主子。」
小茉被看得一惊,慌忙地道:「是!」
霍晓涛再看了春恩两眼,拉着子琮,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