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她还身处在一个不熟悉的空间里,身旁的驾驶还是恩怨比山高的阎骧,照理说她应该要睁大眼睛全程戒备才对,怎么会如此不设防的在男人身边彻底睡死过去?
然,事实就是如此。
好像就是眼皮莫名其妙的重了起来,意识开始涣散,不济事的脑袋跟着开始点呀点地乱点一通,浑身放松,然后她就睡着了。
柯可雅完全没概念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当她睡眼惺忪的醒来,发现休旅车已经停止前进,她迷迷糊糊的撑起眼皮往车窗外看去,山峦迭嶂,群峰林立,放眼所及没有半栋房子,最后她本能的往驾驶座看去——
没人?!
表情惊愕的她冷意从脚底悚地窜上,直达头皮。
她不假思索扯开嗓门高嚷,“阎骧!阎骧……”
听见呼唤的阎骧抵死不吭声,心中忖想——哼,终于醒了驹,把人晾在一旁那么久,终于知道要找人了出!
长指一边滑着平板计算机,一边品味这难得的小小得意掠过心口的滋味……
终于,柯可雅在休旅车的尾端看见了立着修长结实的长腿、拿着平板计算机滑动页面查询路线的阎骧。
迎面而来的山风吹动他额前的发,画面美得像在拍海报……她整个人又不争气的闪神了一下,直到冷意袭身,方才清醒,畏冷的缩了缩脖子。
和车内暖呼呼的温度相比,车外明显凉了不少。
“会冷就去把外套穿上。”眼角余光看见她缩脖子,叮咛脱口而出。
该死,他干么这么婆妈?一整个超没男子气概。
阎骧暗自责怪自己的时候,柯可雅已经跑回车上抓来外套披上,并且再度朝他跑来。
一在他面前站好,她小姐马上发难,“干么不应声?差点吓死我了……我睡很久了吗?为什么不叫醒我?”
他都不知道醒来眼前只有群山不见人影的感觉有多惊悚,她还以为自己被扔在荒郊野外了呢,阿弥陀佛。
“要也是我被你吓死,这一路光是听你的打呼声,我的耳膜就差点震破了。再说,叫有用吗?我怀疑你两只耳朵纯粹就是装饰用,根本不具备听觉功能。”阎骧没好气说。
“……怎么可能一路都在打呼?你、你少胡说八道。”嘴上拒绝承认,心里却忍不住想,不会吧,她当真一路都在打呼喔?天啊……小脸不由自主的涨红。
“不信,我截一段影音档给你自己评点评点。”
惊愕的抬头,“你偷拍我睡觉?!马上删掉——”
瞟她一眼,阎骧没回答,径自走去打开后车厢。
“喂,听到没有?欸,说话呀,干么不说话——”柯可雅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毕竟没有人会希望自己呼呼大睡的丑样被公诸于世,那很丢脸欸.
“你再继续欸阿喂地叫我,我就把档案放到网络上,供大家娱乐。”
“你——”她被气堵的跺脚。早知道这样,一开始打也要把自己打醒!可恶!
看她满脸懊恼,阎骧这一路上的不平衡总算被小小的抚慰了……
活该她没有半点助理的自觉,怎么说他也是她老板,老板开车员工居然呼呼大睡,真当他是她个人的专属司机啦。
“为了等你自然苏醒,大好时光流逝,行程也被打乱,要是太阳下山前走不到库哈诺辛山屋,你今天晚上就准备要睡帐篷了。”
光顾着偷拍人家睡觉,不知道叫人起来,怪我哩。柯可雅腹诽。
“我们现在到底在哪里?”
“南横公路进径桥登山口。”他阖起平板计算机。
“南横公路?!”天啊,她不过也才睡了一觉,居然就跑到南横了。
柯可雅确认手表上的时间,继而看向天色,现在已经傍晚五点了,目测不到一个小时太阳就可能完全下山,如果最后真的睡帐篷,也只能认了,她还不至于天真到认为荒山野岭会有五星级大饭店等着她,她也没有那么娇贵。
“我奉劝你别想得太乐观,谁知道半夜会不会有台湾黑熊来跟你说哈啰。”
“真的假的?”柯可雅觉得自己要厥过去了。
与其像这样千里迢迢跑来这忍受黑熊的威胁,他当初怎么不干脆把她载到六福村野生动物园去,然后直接把她丢进狮子的栅栏里算了,光是少去这样大老远舟车劳顿的折腾,就省事一半。
“遇上就是真的,没有遇上就是假的。”
这么淡定?这男人是淡定红茶喝太多吗?
偏偏柯可雅就是淡定不下来,毕竟他们谈论的可不是动物园里可爱的无尾熊、猫熊,而是充满野性的台湾黑熊。
越想越紧张,“我想我们还是马上出发吧!”
她恨不得手边有类似火箭发射器的东西,可以把她和阎骧像火箭一样咻地朝目的地发射出去,因为她真的真的一点都不想半夜被黑熊巡房。
“出发是一定要出发,不过出发之前,亲爱的助理小姐,你是不是应该想想该怎么把这些东西带上?”
柯可雅猫了一眼,表情僵硬问:“不会是全部吧?”
阎骧毫不迟疑的点头。
“什、什么——”柯可雅呆若木鸡。
拜托呀拜托,能够把偌大的休旅车后车厢塞成这样,想必那些东西少不了也有好几大袋,要她全部带上,他当她是女金刚投胎的吗?
“你不是说,只要你愿意,这世界上没有你柯可雅做不了的工作?现在是你证明自己的时候了。”阎骧伸出两根手指头,一晃一摆,提醒柯可雅两倍薪资的赌注。
钱,柯可雅的最爱,不把它们一个子儿一个子儿的赚进自己的口袋里,她不甘心!再者,这已经不只是赚钱这么简单的问题,这还关系着个人尊严。
她有不能输的神圣使命!
闭了闭眼睛,柯可雅告诉自己,就当作是上健身房做重训,她决定跟两倍薪资拚了——
化身为驮兽,她一一扛起帐篷、睡袋、食物、锅具、水……还有贵森森沉甸甸的相机跟脚架,学蜗牛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看她一个女孩子独力扛起这些东西,老实说,阎骧还真有点小小的于心不忍,这有违他从小的绅士教养。
“你没问题吧?”
“当然。”有点沉,但还可以。
“你确定?想放弃随时都可以,我很弹性的。”
歪着头古怪的看他一眼,“赚钱的机会摆在眼前,你会跟钱过不去吗?不要想软弱我。”
“你是有没有那么爱钱?”
“不只钱,还有尊严我也很爱。”
“我明明记得有人说,她才不会为钱出卖自己,问题是,你这样不也是在出卖自己?”
“我是主动用我的劳力、我的汗水去换取金钱,跟那种被动拿自己供人玩乐来换取金钱不一样,更别说是那种为了金钱去诈骗欺瞒,更坏。”
“但凡人都会捡轻松的路走,这是人性,是一种本能。”
“信念不能违背,态度不能扭曲。再说,轻松的路走多了,日后还不是得付出代价?想偷懒,老天爷又不是傻瓜。”
“人总有走投无路、不得不的时候。”
“其实,有时候那也只是人给自己行为合理化所找的借口罢了,关关难过关关过,一旦选择了一次软弱,就会有两次三次四次……乃至于无数次,最后一辈子别想爬起来。就算爬起来,也会变成跛脚。”
“这么倔强对你有什么好处?”
“至少我心安理得,每天睡觉都睡得很熟很香甜。”
阎骧将黑眉挑得不能再高,脸上因为强忍笑意而表情古怪,“关于睡觉这点我完全无法反驳你,因为你确实是睡得非常熟非常香甜,而且还一路都叫不醒,我领教过了。”
他的揶揄让柯可雅整张脸轰地烧红,而且还一路红到耳朵去。
咄,柯可雅你是超级大白痴吗?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要不是两只手都拿着东西,柯可雅真想掐死自己算了。
突然一个踉跄,身上扛着十多公斤重物的她整个人往前扑去——
“小心!”阎骧一把拉住她。
半跪在地上的柯可雅傻傻的看着那只紧紧抓住自己、属于某个男人的手,掌心里不属于她的温度是那样炽热的熨烫着她的肌肤,然后那个当口,身体里隐隐有一股情绪涌上,将她的心口涨得满满的。
其实,她一点也不像自己说的那么坚强,刚开始扛起家计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就像是站在触不到底的流沙里,随时都有可能被吞噬,渐渐的,是咬牙硬撑的麻木,她不是铜墙铁壁,她的心也有被软弱突袭的时候,脆弱时她忍不住会想,如果……如果……能有一只强大的手这样紧紧拉住她,是不是她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她是睡得心安,但事实上,她睡得一点都不香甜,三不五时就会梦见自己被追债。
她不奢望拥抱,她要的只是像这样一只手,紧紧的抓住她,让她不要彻底跌倒,这样就好,真的。
见她恍惚得厉害,黑漆漆的眼眸闪烁着孩子般的迷惘,像是迷路了似的,找不到出口,阎骧觉得自己整颗心像是被什么一把揪紧,扭转,他又疼又急问:“柯可雅,你怎么了?是不是扭伤脚了?”
他将她推坐在地上,双手飞快的扯下那一包又一包的东西,顾不及将她背在身上的东西完全卸除,挂心她伤势的他作势就要褪去她鞋袜——
阎骧这些举动不像是卸除重担,比较像是要剥开她这个人,剥出那个其实一点也不坚强的自己。
柯可雅没来由的心慌,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被软弱突击,不可以……
她双手出其不意的一把推开他,拒绝他的关心,执拗的把东西一样样的往自己身上堆,然后像只受惊吓的小兔子,疾走在登山路径中。
“慢一点,柯可雅,你这样会害自己受伤的!”
她不听,完全充耳不闻,依然故我,着急往前狂奔的姿态彷佛身后有什么怪物在追着她。
尾随在后的阎骧只得不断出声阻止她这种危险的行为,可她却置若罔闻,阎骧气急败坏,见阻止无效,发狠的朝她伸出手,扣住她的手腕,使劲强行将她扳过身来,逼她面对自己——
“柯可雅,有没有人说过,你其实很固执。”
他不打女人,但她真的把他逼得差点就要失控打人。
“有没有人说过,你其实很爱多管闲事?”她愠恼的瞪视他。
“没有。”
“你……放开!”
“不放。”
两人一阵拉扯,最后阎骧索性张开双臂,利用男人天生的力气优势,将她完全抱住——
“阎骧,我警告你,马上给我放开!”像只不驯的小兽,她发出低吼。
他不跟她吼、不跟她凶,因为他不想,他就是紧紧的抱住她,将瘦得都快要变成排骨的她整个锁在他双臂之间,哑声说:“不要这样好不好?听话,不要这样……听话……”
柯可雅觉得眼睛湿湿的,她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她最不想、也从不让人看见的软弱,她忍住,却还是有些不受控制,只好把整张脸埋进阎骧怀里,蹭湿他衣服。
因为生气他害她这样,一时气不过,还往他胸口捶了两下来发泄。
可恶,他用这种方式骗了多少女人?他用这种方式搂了多少女人?他的胸膛又让多少女人这样靠过?他……
明知道自己没有权力过问,也不该过问,甚至是不必问,偏偏不争气的脑袋像是被浸在醋里,想到的全是一些酸溜溜的酸言酸语酸思维。
“臭阎骧,你到底还走不走?我一点都不想被黑熊巡房!你不要害我好不好?”孩子气的口吻隐隐带着一点鼻音。
“打人要付出代价的,所以我决定今天晚上拉你在这里等黑熊来帮你巡房盖被子。”
“你王八蛋啦!”
阎骧朗声大笑。
刹那间,她忘了生气,忘了该继续骂他什么,就只能仰着头,傻傻的望着眼前这个咧出一口白牙、放肆大笑的男人。
她的心,在不起眼的小角落,裂出了一条缝……
某种不知名的东西顺着裂缝爬了进去,然后大摇大摆的定居,占据。
这天晚上,这两人果然没有如期赶到库哈诺辛山屋,只能就地搭起小帐篷克难的窝上一晚,等隔天早上天亮再继续赶路。
入夜后的南横公路,令柯可雅难捱的不是担心黑熊会来巡房的恐惧,而是直线下降的气温。
因为是临时出发,她只穿着一件风衣,白天还好,到了晚上根本抵挡不了山上剧变的日夜温差,躺在帐篷里的睡袋中,全身都缩成了小虾米,还是不住的发抖,冷意从脚底板直往上钻,冷到牙齿喀喀喀的猛打颤。
咻地,唯一一件可以抵御山上低温的大外套被扔了过来,兜头盖住她——
“牙齿一直喀喀喀的很吵。”背对着柯可雅的阎骧抗议道。
拉下外套瞟向旁边那抹背对自己的身影,“外套给我你不会冷吗?”
“我是男人。”
呿,真是够了,能不能抵挡山上夜晚的低温并不是用男女来判断的好吗?
纵使没有像她冷得牙齿打颤,但还是看得出来他高大的身躯紧绷的缩在睡袋里。
男人就是这么奇怪,好像一天不装酷就浑身不对劲,但是柯可雅却无法对这样的阎骧感到一丁点的讨厌,甚至觉得有股温暖涌上心口。
只是……她不懂,他们不是在打赌吗?这场赌注她越是处在不利的局面下,他就越有可能赢,他大可不用这样理会她。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别扭问。
“什么?”
“外套啊!让敌人处在最不利的处境,你获胜的机会就更大,不是吗?”要是她拿两倍薪资跟人打赌,一定会希望对方早点举白旗投降滚回家去。
“然后让你冷到失温,我明天再一个人像个白痴扛着这一大堆东西,还有你这只巨种刺猬滚下山就医?嘿,你当我是蠢蛋吗?”阎骧嗤之以鼻说。
“我才不是巨种刺猬!”她只是个子高了一些,还用不上“巨”这字吧?这男人的嘴巴未免也太可恶。
“要不然纸片人?会不停喀喀喀喀……的纸片人?”他挑衅的模仿着她牙齿打颤的声音。
“你……”亏她刚刚还以为他这人除了花心一点,其实人还不错,没想到藏在善意背后的真相居然是这样,她想她还是继续讨厌这个臭男人好了!
柯可雅气呼呼的拉过外套背对他,准备跟周公的约会。
偏偏老半天过去,她仍一点睡意也无,倒是脑子里总会不争气的想起阎骧浑身紧绷的缩在睡袋里的样子。
先说喔,她才不是觉得拿了他的外套过意不去,更不是担心他会冷坏了,纯粹是不想他失温,然后自己得独力扛着这个臭男人还有那一大堆东西下山。
“你睡了吗?”
“又有什么事?”
踌躇须臾,她鼓起勇气说:“不如我们睡近一点,背靠着背互相取暖,一起分享这件外套。”
“你确定?”语气透着浓浓的怀疑。
怕他误会什么,柯可雅连忙又说:“你、你别想歪,我只是不想某人失温,然后连累我、迁怒于我。”
阎骧没再说什么,默默起身将自己的睡袋往她旁边挪开。
他们躺在各自的睡袋里,背对背的挨靠着,睡袋之上共盖着那件大外套。
对天生体温高的阎骧来说,这样或许足够,但是对于天生就怕冷的柯可雅,这样的保暖似乎还远远不足。
她不断的翻来覆去,努力想要找出一个可以让自己不那么冷的睡姿,翻着翻着,突然一记微弱的哼声闷闷地响起——
因为没有拿捏好距离,一个转身,柯可雅整张脸撞向阎骧的背脊,可怜的鼻子首当其冲。
疼痛也就算了,想到自己整张脸都贴在人家背上,她就觉得好糗。
他该不会以为她是故意的吧?越想越不对,她决定解释清楚,小心翼翼的低唤,“阎骧,你睡了吗?”
许久,没听见响应,心想,应该就是睡了吧他。
柯可雅放松的吁了一口气的同时,忍不住掀眸望了望眼前巨大的背影……
如果今天以前,有人告诉她,有一天她会跟她心目中崇拜的阎骧躺在同一张帐篷里,她一定会骂那人疯了,可现在那个总是用镜头带她领略无数隽永画面的男人就这样真实的躺在这帐篷里,她甚至只要轻轻呼吸就可以嗅到属于他身上的男人气味——
她很想假装镇定,假装对这样的“亲昵”冷漠无感,偏偏一颗心纷乱的跳动着,越跳越快,羞涩如潮水般涌上,汹涌得几乎将她淹没……
该死,她在胡思乱想什么?这男人虽然是阎骧,却也是一个花心大萝卜,是所有好女孩都应该同声谴责唾弃的昆虫先生,她到底在心跳加快个什么鬼啦!她讨厌这样奇怪的自己。
但更多的是不安。
难道是因为她太久太久没有爱情的滋润?不不不,就算她感情世界干巴巴,也犯不着对阎骧这样。
她双手贴着发烫的脸颊,急忙就想背过身去。
因为怕动作太大吵醒他,她只好屏住气息,偷偷地、动作不那么大地,慢慢的将身体向右转。
不过区区一百八十度,却让柯可雅好一阵折腾,好不容易刚调整回来,正暗吁一口气,原本背对她的阎骧竟也跟着转向右边,大手一横,长腿一斜,完全将柯可雅制服在自己怀抱里。
“呀……”柯可雅惊呼,先是身体一僵,随即本能的挣扎,恨不得立时摆脱这令人心慌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