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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侠龙戏凤 第9章(1)

  咻!咻!

  箭弩咻声不断,犬蝠队专用的十字弩攻距不远但威力甚大,霎时漫天箭雨,射到马车上的弩箭发出豆豆豆豆的声响,绵延不断,没多久马车的车厢就像极了刺蜻,满满地戳满弩箭。

  见到犬蝠队专用的弩箭时,呼延真不由得一阵无言。

  傅以铮你这混蛋,是打算杀了我吗?居然让犬蝠队对着我的马车攻击!你到底是来救人还是来杀人?

  透过车厢缝隙往外一看更无言了,领队的居然不是傅以铮,而是兰欢。呼延真被这情况嘻得说不出话来,顿时眼眶就有点红了,不是想哭,也不是感动,是给气红的。

  兰欢领着五鬼,犬蝠队跟在他们身后风驰电掣地追上来,夕阳映得整条官道红艳艳地,明明是夏日,偏偏就是被他们搞得一副深秋肃杀的气息。

  到底是在追杀谁啊?!

  闭上眼睛忍了忍,试着平复——不行,终究还是忍不了!

  呼延真恼怒至极,砰地一声踹开了马车门!

  “你——”

  咻地一声又一支弩箭飞来打断她的怒吼。

  呼延真微微侧脸避过这一箭,另外一箭又不依不饶地射来,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握住那箭,气得啪一声折断箭杆,目光如刃地刺向来人。结果他居然又放了一箭,这次将她头上的儒巾射掉,长发如飞瀑飘散。

  “……”她头顶肯定在冒烟了吧?!

  放箭的兰欢无奈地朝她摊手。

  “这十字弩准头不好。”他说。

  准头不好?这十字弩准头不好?!他原本到底是打算射哪里?!呼延真只觉得额上青筋剧烈跳动,气得已经有些蒙了。

  苍天为监!

  她是真的真的很想扮演好小胡公子的角色,这么多年来她也演得很好,为什么就不能……为什么就不能让她好好在车厢里继续伤春悲秋、继续当好忧郁帅气的小胡公子呢?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兰欢简直像是她的克星似,不把她气到暴跳绝不罢休?!他到底是对小胡公子有什么意见?!

  孰可忍……叔叔可以忍婶婶却忍不了了!她掏出竹笛,快速地吹了几下,官道旁的林子里哗地窜出大白巨大的身影,咆哮一声扑向后面的队伍!

  犬蝠队向来以大白为首,除了大白,其他熊獒体型其实也没大得那样夸张,只有大白驮了人还能飞驰如电,其他的速度上就有所不及了。没驮人的大白根本就是头猛兽,谁都不敢跟它正面交锋,犬蝠队顿时大乱。

  “大白!”后头的傅以铮大吼:“让路!”

  大白气势万钧地扑上去。

  呼延真没好气地瞪着傅以铮。

  大白是她亲手养大的,不但是犬蝠队的头一个成员,更是整支犬蝠队的领袖,除了她的话,大白谁都不理——哪像某个人,居然临阵倒戈!

  她嗷唇滴滴嘟嘟地发出一串清脆鸟鸣。

  驾驭犬蝠队的少男少女顿时止步,连傅以铮的马都扬腿长嘶不肯再跑,马背上傅以铮惨叫一声硬生生被抛出大老远,幸而他轻功甚强,连着几个翻身止住了身影。

  这是“雀语”,迷雀们专用的暗语。

  犬蝠队训练时,那些少男少女用的就是雀语,他们本来就是迷雀。傅以铮的马则纯粹是意外,那匹马从小养在傅王府,对于雀语实在是听得太多,不知不觉居然也服从了命令。

  “师妹!”傅以铮气得大喊,正想追上去,犬蝠队的孩子们却缠上来。“你们干什么?!不许拦着我!师妹!”

  犬蝠队的能耐傅以铮哪里不清楚,想冲出他们的包围并不难,但既要冲出包围又要能追赶上马车,那可就难多了。

  “可恶!”

  被抛下的傅以铮大怒!怎可以让兰欢追上去!?这样小师妹就危险了啊!他居然只能眼睁睁看着情敌去追他心爱的师妹,真是气煞人哪!

  犬蝠队的少男少女们围着他滴滴嘟嘟地发出雀讯,而他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闭嘴!讲人话!”

  时光回溯到近二十年前,呼延恪刚接任御史大夫不久,他所接手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学习“雀语”。

  外于三省六部,御史在朝堂内地位向来超然。门下只有一群文弱书生的御史大夫如何能监督、弹劾百官大臣?难不成只呆坐在府内整天等人来告状?当然不是,而是因为天下最大的情报组织“迷雀”就隶属于御史台,所以御史大夫可以说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迷雀夜枭”听起来像是一个组织,但事实上他们一直都是分开的,虽然都是皇帝直辖的队伍,但皇帝以下,夜枭由御前侍卫统领,迷雀则由御史台统领。

  兰七篡位后掌管了夜枭,他以为自己也掌握了迷雀,却不知道迷雀并不是那么容易控制的,他连迷雀最主要的几个主心骨是谁都没弄清楚,只掌握了迷雀在宫廷内的那条明线而已;而且那条明线还是故意留的,根本是条无用的假线。他没学过雀语,怎么可能掌握那庞大的组织?

  因为这样,所以呼延恪可以轻易潜入内廷而不被发现,所以呼延真用“雀语”培养了犬蝠队,因为有一部分的迷雀依然忠于御史大夫呼延恪,而呼延真则是呼延恪的延伸。

  上至百官朝臣,下至贩夫走卒,人人都可能是迷雀;但傅以铮没学过雀语,因为规定皇朝王族子弟不可成为迷雀,也不能学习雀语——除了皇帝本人。

  兰欢也嗷起唇,略带迟疑地滴滴嘟嘟吹出一串雀语。

  呼延真的脸顿时红了,她瞪着兰欢,气得几乎快厥过去!她倒是忘了,兰欢是会用雀语的,不过他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些甚么吧?!

  兰欢觉得很无奈,虽然他天赋异禀、才情过人,但他依然是个人,能力很有限。他是学过雀语啦……小时候。

  经过这么多年,要把整本雀语背下来不忘记实在是高难度任务,毕竟北狼跟南都的迷雀都出奇的少,没人可以交流啊……

  他有些迟疑地重复了一次那串雀语。

  结果呼延真居然气到把马车内的木椅硬拆开往他头上砸来。

  兰欢不由得微微瞠目!他心爱的胖大福啊,如此剽悍,真是很有力士的风范。

  “我知道你很生气……”

  兰欢放弃了使用雀语。知道她会生气,但不知道她会这么生气,可见他一定是说了什么很蠢的话……或者也可能呼延真只是单纯地见了他就火大——当然,如果真是如此,他的确是会有些伤心的。

  “滚!”呼延真咆哮。

  五鬼们忍不住嗤笑。老实说,跟着狼主已经六年了,从来没见他吃瘪过。

  有这么个英明神武的主子当然是为人下属的荣幸,但能看到这么英明神武的主子吃瘪,下属们真是深感心喜,这无疑让主子更可爱、更有人性了。

  就在这时候,两边林道扑出无数黑影,是夜枭发动了攻击,数不清究竟有多少人,但这一次聂冬势在必得,他不可能再让任何人救走胡真。

  事实上,胡真也没打算走。

  诚如傅以铮所说,如果不是胡真愿意,聂冬没本事带走她。

  兰欢没空翻白眼给五鬼看,他甚至不理会当头袭来的夜枭,只是猛一策马,趁着马匹吃痛奋力往前一蹬的瞬间,他闪过了夜枭袭来的银链,忽地身影一晃,便窜进了马车。

  呼延真往后退了好几步,提防他突然暴起发难,哪知兰欢一上马车,后头跟着的五鬼立刻掉转马头飞驰离去。

  这下连现身护卫的夜枭都猝不及防。

  这……该不该往前追?他们茫然了。

  “咦?”呼延真整个人贴在马车的车厢上,惊愕地看着他。

  兰欢好整以暇地拍拍长袍上不存在的灰尘,有点遗憾地看着被暴力拔下来、已经散得不成样的椅子,然后席地坐下来。

  “你……”呼延真傻了。

  “你要回京不是?”兰欢含笑看着她,朝她伸出手。“我陪你啊。”

  近八年了,终于看清他的容貌。兰欢还是兰欢,难怪要戴上面具,不然只要一眼,她就会认出来了。

  可再细看,果然还是有些不同的。

  五官英挺俊逸,目光深邃,长开了脸面,气质也成熟了,不再是当年的漂亮少年,而是个宽肩窄臀、健硕伟岸的男人。

  呼延真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突然前所未有地紧张起来,原本宽大的车厢当下显得狭小而拥挤;她紧紧地贴着车厢,感受到马车急遽的震动,简直希望自己是壁虎,还能再攀上去'躲得再远些!

  “过来。”他低沉的嗓音如醇酒,就这么简单的两个字却教人心跳加速,更紧张了。

  她咬唇摇头,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我不会吃了你。”

  她的脸若再继续这样红下去,恐怕会直接滴出血来。

  看着她那紧张得有如绷紧弓弦一般的僵硬身子,他不由得叹息。近八年的时光长河果然不是那么容易跨过的,这一路上的种种筹谋还是没能打破她的心防,没能让他心爱的胖大福回来。

  “呼延真。”他轻轻唤道。

  她的心颤了颤,那呼唤穿越了时空,横过那长长的岁月,彷佛依旧是当年的少年,一下子就教她委屈得红了眼眶。

  他总是挡在她身前。打架也好,挨骂也好,跌跤也好,总是挡在她前头,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用他的身体为她遮挡攻击。

  曾几何时,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呼延真,天塌下来都有兰欢顶着,什么都不用担心,然而她的世界却很快就崩塌了,因为再也没有兰欢。

  这么多年来无论受了怎样的委屈都不哭,无论吃了多少的苦也不流泪,因为那个会为她心疼、怜爱她的人已经消失,再也没有什么苦比那更苦。

  “呼延真,过来。”

  她终于深吸一口气,颤巍巍地抚住自己脆弱的心,小心翼翼地挪到他跟前。

  他眉目柔和地凝视着她,拍拍自己身前。“坐下。”

  待她坐定,他的大掌轻轻地摩挲着她乌黑的发丝,从怀里拿出那珍藏已久的玉梳,温柔地替她梳头。

  以前兰欢也替她梳头,不然每次打架闹事完那乱七八糟的头发该找谁收拾?呼延真自己从来是不耐烦的。有一次疏忽了,让她自己梳头,她居然满不在乎地扯下大把大把的头发,教兰欢瞠目结舌。

  射掉她头上的儒巾,为的就是这一刻。

  他的手比以前大好多,但动作却好轻、好熟稔,好似那近八年的分别不曾存在过,好似他依然经常替她梳头——好似多年来他始终藏着那把暖玉梳子不肯还她,为的也是这一刻。

  怎想得到那么多年过去了,他依然随身带着这把梳子,心爱地贴在怀里,用他的体温暖暖地熨烫着,不曾须臾分离。

  半月形的白玉梳子在兰欢手里显得多么细小,轻柔地滑过那乌黑的发瀑,唯有指尖轻轻一颤,泄露了他心底的痛楚。

  抱着膝盖,呼延真的眼泪啪地落下。

  背对着他,心里缠绕着万种滋味,开心、欢喜、恼怒、尴尬……都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同时有这么多种情绪。

  最终就只能化成晶莹的泪水,大滴大滴地落下。

  “对不起……”

  他轻轻地说着,重新握住呼延真的发,感觉好梦幻,恍若前生。

  这些年来他想过无数次再见到她时该做什么。偷偷地从远方看着她时,他总想着要好好地抱抱她、好好地替她梳头,即使他们都已经不再是孩子了。

  曾有过的犹疑、担心原来都是多余的,原来他想要的就只这么简单。他想永远替她梳头。

  多么希望他们不曾分别,多么希望她不曾吃过那些苦,只要一直一直当他的胖大福就好,但他无法改变过去的那一切。

  “这么多年来,我心里总让个胖大福烙着、占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做什么,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傻小子,不知道她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可瞧见这月光,可听闻这雨声。想着她在哪里,有没有人陪在她身边,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像我那样宠着她。”

  他低哑地诉说着,闲话家常般的口吻。“那些年我总以为你死了……他们告诉我,你死了……”他的手僵硬地停住,那痛楚依然清晰。

  “可是我不肯相信,总告诉自己你还在,你一定还在的,要不然我所做的一切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如果你已经不在了,除了把那些人杀光为你复仇之外,我还有什么可做的?在南都,我之所以没有成为真正的鬼,唯一的理由就是你还在,我要为你留着……留着我自己。”

  轻轻地将她的头发束起,轻轻地从背后环抱住她,以自身所有的力量克制着将她揉进身体里的冲动。

  将脸深深地埋进她芳香的秀发里,眼泪不可抑遏地涌出。“呼延真,我好想你……”

  近八年的时光长河终于被跨越,所有的思念融成了这深深的拥抱,破碎的呜咽逸出,呼延真再也无法按捺地转身投入他的怀抱,像个孩子似地放声大哭。

  宫里的人居然也逃了大半,看来他还是太过心慈手软,显然他的可怕还比不上鬼,他们还不够怕他,居然还敢逃。果然不只手段要雷霆,心肺也得够狠厉才行;只不过稍稍放纵,他们就不晓得谁是主子了。

  今夜永京百鬼夜行。他微微地勾起唇角,一抹讥诮的笑。

  套着长长的雪色锦袍,他慢慢地穿过皇宫;今晚的风特别大,树影摇曳,那些奇怪的雾霭倒是被吹散不少。

  随侍的小黄门早不知道逃去哪里了,白日里还肯安分,夜里却跑个精光,无论他如何叫喊都找不着人,好像他也成了鬼,在鬼域里踽踽夜行。

  慢慢拖曳着袍子,枯瘦的手扶着墙,慢慢、慢慢地挪移着,如此哀艳颓美,如此动人心魄的颜色。

  从干坤宫到御牢,足足走了快一个时辰。他喘息着,脸上浮起不正常的红晕,艳光更盛,英凛容颜透出几分诡美,御牢守卫见了他,吓得瞪大了眼珠子,呐呐地跪倒在地不敢抬头。

  俊帝……比鬼还要像鬼!浑身雪白,长长的头发披在肩上,忽明忽暗的烛光摇曳下活像是刚从坟里爬出来的美艳女鬼!

  “滚……”他嘶哑挥手,守卫们恨不得多生出两条腿,飞也似地窜走!

  咿啊一声拉开铁牢门,里头昏昏暗暗,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恶气。这牢里的人多半已经死绝了,还没死的也都奄奄一息,偶尔听见某种诡异的呻吟、呓语,像是在地狱。

  以前这里好像没这么糟。以前他被关在这里的时候,这里还没这么像地狱。

  他默默想着,一层一层地拖过污黑地面,黏稠腐烂的气味让他更加举步维艰,他有点后悔了。

  好像应该死在一个比较舒心快意的地方才好,至少明亮一点、芬芳些,没那么像地狱——反正他未来的日子都得待在那里了,依照他所犯下的罪刑,可能要待上好几百、好几千年吧。

  好不容易走到御牢最深处了,墙上的烛火晦暗,但幸运的是那高高的墙上居然还开着半扇窗,皎洁月色透窗而入,伴随着玉堂春浓郁的香气,啊!他几乎满足了,上苍果然还是厚待他的。

  牢房的门上只圈了一圈手指粗的铁链,没上锁,他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角落里的纤细人影靠在墙上,苍白容颜半掩在黑暗中,但他还是看见了,看见那极致的美丽,教他的心跳总是失速,教他总不由自主地被牵引着,连铁石心肠也不能拒绝的绝美。

  真傻。明明没有锁,只要推开门走出这里,外头就是一片自由的天地,守卫早领了他的旨意,只要喜公公能自己走出御牢,任何人都不许拦阻。但他就是不走。

  顽固。无可名状的顽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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