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调平淡,看似聊着家常,但是稍微有脑袋的人都知道这不寻常,毕竟皇帝日理万机,哪来的空闲和别人扯家常?
“那舒婆舞并非臣的良配,不要也罢。”
“宁馨这回做的事的确不像话,可你有必要一心吊死在一棵树上吗?”宁馨家的丫头他见过,不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姑娘,也值得惦记?
“弱水三千,臣只取一瓢。”
皇帝瞪着他,声线低沉,却格外的有穿透力。“哼,无用的小子,天下的女人多得是,要知道,真心这东西最是要不得,一时喜欢尝尝鲜也就罢了,一辈子这么长,谁能说得准以后的事?”
“她是第一个让臣感到心动的人,臣绝不会允许我们之间就这么算了。”东伏羲没半点惧色,他干脆也不跪了,改为盘坐,昂着头和坐在龙座上的皇帝对着干。
“你把她当回事,那她呢?她待你如何?”皇帝见他那一副不驯的态度,把手里的狼豪扮了出去。
“她心里自然是有我的。”他闪了过去,任那狼毫落在雕龙柱上,画下歪曲的一笔。
还闪?还敢闪?“你这笔糊涂帐以为朕不知道吗?打小就是你一厢情愿去缠着延安,风雨无阻,把人家姑娘的清誉毁得七七八八,人家不嫁给你能嫁谁?朕顺着你的意下旨指婚,你却弄出这些事来,你这混帐,快给朕说说,你到底想怎么着东伏羲撇撇嘴道:“她谁都不能嫁,只能是臣的。”她就只能是他的。
况且这件事也不能算是他弄出来的,分明是舒婆舞那女人搞的鬼,只是他占了起因而已。
看着他冥顽不灵的态度和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模样,皇帝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干脆把案桌上的翡翠镇尺丢了出去。
老内侍死命地给东伏羲眨眼睛,求您了,世子,您别躲别闪,让陛下扔点什么,陛下出了气就好。您没瞧陛下脖子上的青筋都冒出来了吗?气得倒仰了。要是陛下再扔下去,可就不是那些个小玩意了,随便一样都会要人命的。
东伏羲没理他,照样躲过了,直勾勾地看着皇帝。
“所以呢?”皇帝气得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
东伏羲收起原先恣意妄行的态度,重新跪在冰凉的大殿上,将头慎重地磕了下去。
皇帝有些拿不准他在演哪出戏,眛起眼睛。
“臣自请离京戍边。”
皇帝坐直了身躯。
平静了多年,以为不敢再进犯边境的瓦剌,这半年来蠢蠢欲动,要不假借秋冬粮草不足,侵扰边境;要不在互通的坊市上闹事,虽然没有大规模的战斗,但是西北百姓不堪其扰,要是坐视不管,食髓知味的瓦剌人不用多久便有可能大举南侵。
这些日子朝臣们不断上折子,分成了主战和主和两派,日日在朝堂上争论不休,闹得他头疼。
老实说,经过多年的休养生息,若能给瓦剌人一个迎头痛击,甚至是驱逐他们,他并不反对。
“给朕一个理由。”身为王府世子,往后等着他的荣华富贵还会少吗?他大可像京中所有的皇室子弟或是世家大族的后代,只要坐享其成就好了,无须拚搏自己的前程,不必冒这个险,战场可不是什么游乐之地。
东伏羲正色道:“身为皇朝一分子,堂堂七尺男儿,国家有难,岂能坐视不管。”
这话说的倒是冠甚堂皇。
皇帝细细品味他的神情,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
其非这混帐是因婚事受挫,才想往西北去?
这倒好,既然他自动请缨,就和范谢将军一起去长长见识吧。
东伏羲离开了泰和殿,便往太后那里去。
他又是撒娇捶肩,又是甜言蜜语,又是递茶倒水,讲笑话、说段子,把茶肆那一套全数搬出来,才令恼怒得本来不欲见他的太后笑逐颜开。
“原来以为你这皮猴大婚后能成熟稳重一些,再不久哀家就能抱上重孙子,哪里知道会闹成这样。”太后已经高龄,银白的发丝梳得一丝不苟,神情和蕩可亲。
她万事不管,跟一般富贵人家的老太太一样,只操心孙儿、孙女们的婚事。
京城贵族圈子就这么大,谁家后院有些什么事,不消几天功夫便传得满城风雨,更何况宁馨长公主府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岂是想捂便捂得住的?
“祖母,您知道孙儿的坚持,既然不是孙儿想要的,宁可玉碎。”
“唉,祖母没看你对什么执着过,怎么就把宁馨府上那个丫头放在心上,念念不忘?”
“孙儿也不知道,只晓得非她不可。”他剥了颗葡萄放到小碟子里,插上象牙签,递到太后眼前。
“真不知道延安那丫头遇到你是她的幸还是不幸。”说完,太后就着东伏羲的手吃了葡萄,直喊甜。
“就像这远从吐鲁番过来的葡萄,总要入了口才知道滋味好不好、合不合自己心意。孙儿没把延安就像这看得到吃不到,心痒呢。”说看,他又剥了一颗,扔进自己嘴里。
“那孩子如今坏了清誉,往后要谈亲事,想进门第相当的人家怕是不易,得耽搁个几年了。”
“无事的,孙儿写了和离书,现下那些穷极无聊的人会把矛头指向我,过一阵子谁还记得阿娑的事?”把火势榄到自己身上来,左右他是金刚不坏之身,那些屁话都影响不了他,有种就放马过来!
皇家从来没有情种,她这孙子看着纨绔随便,哪里知道却为一个丫头干出这样的事来。
“难怪你没来这里求我替你作主,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不管啦,孙儿已经向皇伯父自请戍边,这一去一年半载回不来,所以孙儿这不就来恳求皇祖母了,替我看着她,这些年别让她嫁人了。”东伏羲讲得一派理所当然,自己的囊中物,当然要自己顾好。
太后气笑了,哼了几声,然后问:“为什么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孙儿理应替皇伯父排忧解难,才不柱费皇祖母和皇伯父从小就偏疼孙儿,不论什么事都站在孙儿这边。”
“用两句好听话就想让皇祖母替你看顾媳妇,会不会太容易了?”
东伏羲整个人蹭到太后身上,环抱她的腰,下巴顶在她肩上,撒娇道:“孙儿就知道皇祖母对我最好啦!”
“放手、放手,你这祖宗,哀家上辈子真是欠你的。”
安抚好了两尊大神,东伏羲自请戍边的消息传了出去,没多久,上京人都听说了这件事。
不学无术、成天混吃等死的混世魔王居然要去打瓦剌人?
一伙和东伏羲混在一起的纨纟夸都安静了,专门做这些富贵人家子弟生意的酒肆、青楼生意一下子掉了两成。
东王爷得知后,把东伏羲叫到书房,只吩咐他西北不比上京这富贵地,要他做好各种心理准备。
至于东王妃则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试图打消他的念头,她不能理解,不想理解,也不愿理解,她好端端的一个儿子为什么要自请戍边?
西北那是什么地方?荒凉无边。瓦剌人是什么人?凶残狠厉。这是往一个做娘的心上插刀啊!
她使尽所有的眼泪攻势,可东伏羲只是轻轻檫去她的泪,笑着说他最多三年就会回来,保证还给她一个完好无缺的儿子东王妃哪里会因为儿子的三言两语就放下心来,他可是她的命根子啊!东伏羲不知道,他跟着大军去了西北之后,东王妃因思念儿子,心思逐渐偏激。
她认为儿子是因为娶不到意中人,所以才跑到那苦寒之地,说来说去都是为了延安那孩子,为此,她把舒婆娑给记很上了。
此后,直到东伏羲回来前,两家之间再无往来。
东伏羲要走的前十天非常忙绿,他要随着范谢大将军熟悉军营编制,磨枪霍霍。再来,日日都是宴请,每天多是喝得醉醺醺才回府,可也能由此看出来,他的人缘不是一般的好。
舒婆娑自打获知他要去戍边的消息,每晚便会在房里静静坐半宿,惊得几个贴身侍侯的工头们也连着几天都不敢阖眼,直盯着房里的动静瞧。
今日,她好不容易熄了灯火,上床躺平,闭上双眼,彷佛睡着了。
可没过多久,她又睁开眼,翻身起来。
那是一种熟悉的感觉,也不知是气息还是什么,以前只要那个魔星一来,她就能感觉到他的靠近。
“嘘,别作声,是我。”
东伏羲身手敏捷,毫不费力地翻窗进来,因为太过熟练,所以什么声响也没发出来。
舒婆娑已经不想再问自家府里那些侍卫是干什么用的,左右从以前就拦不住神出鬼没的他,一次都没有。
不是她家的侍卫太过无能,是这魔王反高一筹。
“都三伏天了,屋里怎么不放个冰盆?长公主府不会连个冰盆也供不起吧?”
他大刺刺的坐到舒婆娑床没,没心没肺地说道。
舒婆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看了他几眼,解释着,“初春落水后,身子弱,禁不起太凉的东西,夜里房中就不放冰盆了。”
“哼,她要不是你妹妹,看我饶不饶得过她!”东伏羲一脚就想往家什踹过去,冷不丁想起来,要是让外头那两个丫鬟他是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听到里头的动静,不惹得外头一乱才怪。
手刀,打昏就好,可他怕她心疼,只好硬生生收回正要踢出去的脚。
舒婆娑垂下眼去,问道:“什么时候动身?”
“二日后,跟着大军一起。”
舒婆娑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西北苦寒之地,行程艰难,你万事要多留个心眼,戒骄戒躁方能有所寸进。
出门在外,凡事一定要忍耐——”最后一个字还在舌尖上,东伏羲那张俊脸毫无预兆地靠过来,双唇不经意地檫过她的面频。
脸上滑过温热的触感,战栗中带来诡异的快感,让她的心跳开始加速,几乎要跳出胸腔。
舒婆娑那副脸红得快要烧熟了的模样,看在东伏羲眼中,分外可人。
今夜的他被那群死党多灌了几杯酒,壮了胆子,那些平日不敢做的、不能做的,藉着酒劲不管不顾地做了,反正他在旁人眼中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她也知道的。
眼前的女子双眼清澈明亮,容貌美好,令他移不开目光。他的心似困樊笼,不得解脱,唯有窃得一香,才能稍解相思。
舒婆娑被他看得有些受不住,正想把头撇开,哪里知道他猛然噙住她的唇,她吓一跳,抽了口气,却被乘机狎昵地贴上东伏羲一手捧着她的脸,另一只手扶住她的后脑杓,舌头钴入她的口中,直吻得她头皮发麻,身子不由得紧绷。
这吻虽然生猛,却毫无章法,他的齿碰到了她的牙,她往后退却,他不依不饶地追上去,这不被她的牙磕破了唇,他却说什么也不肯放弃,在她的捶打中持续深入。
一吻罢,两人都喘到不行。
东伏羲用拇指抚过她被吻得红肿的唇瓣,见她双耳发红,轻声一笑,低头咬住她露出来的耳垂。
他哪里知道舒婆娑已经羞不可遏,在心里骂了他千百遍的登徒子,见他还想染指她的耳垂,一气之下,忽然往他的手腕重重地咬下去。
东伏羲有些吃痛,然而看着她那张像是熟透番茄的脸,他笑得非常快乐,低头又啃了过来。
舒婆娑一手扶住他的头,太不像话了,这个为所欲为、毫无顾忌的混蛋!
“不生我的气了?”他声音低沉,热烘烘的脑袋就势顶在舒婆娑的颈窝。
舒婆娑被他蹭得有些痒,一手推开他的大脑袋道:“去那边坐好,不然我就喊人了。”
他没有去舒婆娑指定的圈椅上,而是继续赖在她身边,“我就坐这,我发誓会规规矩矩,不越当池一步。”
还不越当池一步?都把她的初吻夺走了!这人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我这一去,起码要三年才能回来,你会等我吧?”他低垂着头,就算只能看见她的发心也甘愿。
她的发丝柔软浓密,他一直知道,可这样看着,他还是难耐地想伸手去摸一摸,想把她的长发放在手掌中,如触摸丝绸般摩挲着。
可他刚刚答应不再胡来,现在只能掐住了拳头,忍住欲望。
“不会。”
东伏羲的眼睛像刀子一样向舒婆娑扫过去,可她完全不在意。
“为什么?我对你不够好吗?还是你始终不明白我的心?”他的声音充满暴戾和愤慨。区区二字,却揉碎了他的心,撕裂他所有的想望。
他真想把她吊起来打屁股!
“这世上除了我爹娘,你是对我最好的人。”她不能否认,东伏羲对她很好,可身为古代女子,婚姻不是她能自主的,她不知道爹娘会不会还想把她嫁出去。
“我告诉你,这辈子我是不会放过你的,你生我生,你死我死,咱们俩一处生,一处死,死了继续一处埋,谁也离不开谁!”他慷慨激昂。
这一番话,一般女子听了只怕无不动容,无不以心相许,然而对于活了两世的舒婆娑来说,她没有他这种激情。
这里不是她前世那个两情相悦就可以相约私奔的世界。经过了先前那些事,她深深体悟到,人生的变数很多,谁敢保证有什么是不变的?
她垂下头,轻声道:“若哪天我们能走到一处,便是彼此生命中的幸运,我一定会真心以待;若不能如愿,也不过是命中注定而已,我们都无须难过,无须自责,忘了彼此就好。”
东伏羲如遭雷击,几欲发狂。
一直以来,他总是很笃定自己温水煮青蛙的功夫,早晚会慢慢把她煮到自己的口中,没想到煮啊煮的,他想要的青蛙却跳出了锅子。
他很气,可这样的女子,活得坦荡,要得明白,叫他如何割舍得下?
最后,东伏羲没说什么,翻窗走了。
舒婆娑看着空荡荡的窗子,心中生出丝惆怅来。
旦错过他,她这一生应该再也找不到称心如意的郎君了。
人生,为什么这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