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他是有点急躁,才会把小夜子逼得喘不过气,可是他也只是为她着想,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
唉!大海不禁又重重叹息,对小夜子再次把自己关在房间内感到相当沮丧,因为这次的情形比上次要严重得多,她不只“足不出户”,这次还“足不下床”。
根据茉莉的说法,小夜子终日躺在床上,一副病厌厌模样的她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劲,唯独提及大海先生的名字时精神为主一振,但她十分坚决地摇头,表明谢绝探访。
被讨厌了吗?这也在所难免,谁叫他扮演的是坏人角色,总是强她所难,不被讨厌才怪呢!
可是他不能就此打退堂鼓,放弃拯救幼苗行动,他不能做个忘恩负义的男人。好,丑角就丑角,只好演到底了!
所以就算吃了多次闭门羹,也被列入拒绝往来户,大海还是想要找机会探望小夜子。
“你还在呀!”大门一开一合,茉莉从容地走出来,瞥一眼“门神先生”,想不到他还真有毅力。
“我想探望小夜子,可以让我进去吗?”大海打起精神,堆满讨喜的笑容。
他还没死心吗?“不行!小姐不想见你。”
“她精神还好吗?”
茉莉小指撑着下巴,眼珠子骨禄骨禄转,与他开个玩笑。“连日来都没有受‘某人’骚扰,小姐的气色算是不错。”
“连你也要责怪我吗?我还以为我们是盟友?”他的俊脸有点垮下来,一副可怜兮兮样。
“开玩笑啦!”她可爱地吐舌头,轻拍他泄气的肩膀。“谁叫你胡乱说话伤害了小姐?”
“我知道是我不好,没顾及小夜子的感受,才会害她大受打击。”大海真的反省过了。“不过既然都已经说出口了,何不趁机跟她好好谈谈,让她面对事实,不然任由她躲回自己的世界里,继续封闭起来,一切都会前功尽弃的。”
他说的不无道理,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帮助小姐,唯有让小姐彻底认清事实,茉莉也赞同他的想法。“的确应该找人与小姐谈一谈,就由我或者浅见医师与小姐谈谈吧。”
“不如让我来。”他自荐。
茉莉瞠目。“你绝对不是适当人选。”
“也不尽然,或许由我这个外人来劝说,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毕竟你们与小夜子太熟悉,未必能得到预期效果。”大海仔细分析道。
“就怕你说的效果太好,把小姐伤害得体无完肤!”茉莉努努小嘴揶揄,不过不再反对把重任交给他。“你别又口不择言,再次把小姐气得昏倒哦。”
“我尽量。”他无法作出保证,因为对着冥顽不灵的人偶娃娃,手段可能需要强横一点。
轻推门而入,大海迈步走向床边,躺在床上的小夜子背部对着房门,以为是折返的茉莉,她分毫未动。
果然大白天仍赖在床上不愿起来!看不到小夜子的面容,大海不能肯定她是否睡着,于是轻声叫唤。“小夜子。”
本来盯着窗外发愣的小夜子知道来人是谁后,飞快合上眼帘假装熟睡,可惜微微一颤的身子已出卖了她。
了然的他嘴角上扬,噙着一抹促狭笑容拆穿她。“我知道你没睡着,我想跟你谈谈。”
迳自紧闭双目的小夜子不动如山,被看破又如何?她才不要理会他!
大海绕过去站在她跟前,好整以暇双手环胸,故意一声不响、直瞅着她假寐的面容瞧。
时间仿佛静止了,房间内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一场耐力赛正在进行,看谁憋不住气先发难。
他趁机静静欣赏小夜子洁白无瑕的花颜月貌,大海忍不住衷心赞叹,她真的很美,但美得很不真实,像是一个巧夺天工的人偶娃娃,肤白如雪、墨发如云,五官精巧细致,这是怎样杰出的一个作品!
可那细小羸弱的身躯却像是一碰便碎,怜惜之情禁不住油然而生,大海如着魔般伸手轻抚她的脸庞──
啪!小夜子倏地挡开他的大掌,并很快转过身用被子蒙着头,躲在被单底下的她心脏狂跳不已,刚才被他碰触的刹那,身体犹如触电般微颤,心中止不住的悸动。
同样感受到一股微妙的电流窜过,大海看着自己的大掌怔怔出神,心头莫名一凛,不过他很快用力甩一甩头,甩开这种怪异的感觉。
他在干什么?他这个蠢才,他可不是来偷香窃玉的!大海在心中啐骂自己起来,暗暗吸了一口气后收敛心神,把心思放回正事上。
“你想要逃避我到何时?”她孩子气的表现令他会心微笑。“你别再躲了,你总不能永远躲在被子里不出来见人吧。”
我偏要!小夜子是铁了心不理会他,并已做好抗战到底的心理准备。
“我不会离开的。”他欣然接下战帖。“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跟你好好谈谈,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等到你愿意出来为止。”
大海果真一屁股坐在床边耐心等候,不过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小夜子犹如熟睡般没半分动静,反而百无聊赖的大海开始不停打哈欠,拉锯战还是对他不利。
“我改变主意了。”终于按捺不住的大海反悔说道。“为避免你在被单下缺氧昏倒,我不会继续放任你,如果你再不出来,我不排除使用适当暴力。”
他怎能出尔反尔?竟然还用这种奸诈的烂借口!当然不可能正安然熟睡的小夜子,一直躲在被单下战战兢兢防备着,真想不到他会是个卑鄙小人,而且还是个暴力男!
唯恐他真的会使用暴力,小夜子用力地抓牢被单,不得不出声阻止他。“请你出去,我需要休息。”
“你也休息得够久了,该起来活动筋骨啰。”
二话不说,大海伸手拉扯小夜子的被单,一轮剧烈的争夺抵抗后,大海抓住她纤细的手腕,硬生生夺去她手上的被单,并把她的双手按压在耳际两侧。
力气的差距实在太过悬殊,小夜子放弃徒然的挣扎,她只能别开脸,抿嘴闭目以示抗议。
虽然他也不想动粗逼她就范,而且以武力压制颇为胜之不武,不过他也没其他法子了。看着她顽固不屈的小脸,那对紧抿的唇瓣,他突然回想起那个吻……
想要与她好好沟通谈话,也不是没办法的,他想到一个好点子了!
“如果你不睁开眼回应我,我不介意亲自撬开你的小嘴。”相对野蛮动武,这个方法应是文明得多。
什么嘛?那岂不等于要强吻她?他还真不要脸!小夜子霍地睁眼,冷冷瞪他。
这招真凑巧,效果不错,大海满意地放开她,小夜子立刻一骨禄坐起来,往床背深靠戒备,水眸罕见地燃起两簇火苗。
她犹如惊弓之鸟却又恼怒的模样竟意外地孩子气,他觉得可爱极了,忍不住要逗弄她。“你的精神不错嘛,别再躺在床上装病了。”
还不是因为要避开你这个瘟神!她美目一瞪,别过脸不看他。
“你是不是还为前天的事情生我的气?”他的心情大好。
当然生气,但不只前天,而是自他出现在她眼前以来的每一天,他所做出的所有卑劣行为都让她生气!
“你不回答吗?”大海捏住她的下巴,扳正她的脸,然后俯首靠近她,拇指轻抚她的下唇暧昧地低语。“别考验一个男人的耐性,我可是真的会吻你哦。”
真是个可恶透顶的男人,他活像流氓的行径令她发指,她才不会受他威胁,她猝然推开他激动地骂起来。“竟然以作弄别人为乐,你真是个差劲的男人!如果你是吃饱闲着没事干,请别再来招惹我!”
看来她是真的生气了!“你这个样子好多了,终于像一个活生生的人,朝气蓬勃、活力十足,即使被你臭骂一顿也算值得。”
大海还给她一个戏谑的俊朗笑容,他会不会戏弄她上瘾了?!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小夜子迅速冷静下来,回复原先的面无表情,她发觉他总有办法激怒她,在他面前她的感情总是轻易决堤,控制不住高涨的情绪。
“变态!”她冷声啐骂。
她又想躲回保护壳里吗?他不会如她愿的。“我只是想看小夜子可爱的笑容,想看一个活力充沛、朝气十足的美丽少女,这也算是变态吗?”
这才教她害怕呀!“你别擅自闯进别人的生命,企图改变什么!”
“抱歉,从你把我救起,并向我伸出双手那一刻起,我便已进入你的生命,无可避免会打扰到你的生活。”大海厚着脸皮指出。
言下之意,这是她自找的!“我错了,我应该见死不救。”
“你不会。”他信心十足。“冷酷无情只是你伪装出来的假象,其实你很善良可爱。”
“别自以为是,你什么都不了解。”她轻哼。
“你愿意给我机会了解吗?”大海的深邃黑瞳一瞬也不瞬盯牢她。“我想要了解你、知道你的过去,不管是愉快或是痛苦的回忆,我都想要知道。”
“你到底想发掘什么?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少女,我的故事乏善可陈,没任何特别之处。”到底怎样才能阻止他的纠缠不休?无力感笼罩住小夜子。
“我并不是因为好奇,存心想揭人疮疤、探人隐私,我是真的关心你,想要看到你展露笑颜,好好活着,感受这个世界的美好。”他衷心期盼。
不可能!她的人生已没有色彩与欢笑,只剩下一片黑暗,毫不动容的小夜子淡然拒绝。“你别再好管闲事了,现在你要做的是尽快想起过往的记忆,回到你的世界里面,并不是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你不要再逃避了,你真的想永远活在过去吗?”有点气恼的大海握住她的双肩摇晃,强迫她面对事实。“为什么选择逃避而不坚强面对?尽管过往受到严重的伤害,但不管发生过什么悲惨的事情,都已经成为过去了,你振作起来吧!”
“那是因为你没有亲身体会过。”小夜子也想要忘记痛苦的过往,可是身体的痛楚却无时无刻提醒着她。
她扯起一抹冷笑,下意识地用力按住胸口。“没错,伤口再深也会痊愈,可是丑陋的疤痕却是永远不会消失,一生一世都会留在这个身体上,那种切肤之痛你可以体会吗?胸口被刺穿、痛入骨髓的感觉与记忆,永远都不可能磨灭的!”
什么胸口被刺穿?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难道……她曾经被杀害吗?大海不自觉地倒抽一口冷气,他是不是不该继续打探下去?他做了什么残酷的事情,伤害了她──
“很好,既然你那么想要知道我的过往,我就让你知道。”小夜子豁出去了,反正他是不会善罢甘休,与其继续被他烦扰下去,倒不如满足他的好奇心,好教他放弃纠缠。
面无表情的小夜子冷静得过分,她缓缓下床走往衣橱,从其中一个底层的隔板下,取出一个A4纸张大小的纸盒。
抱着盒子折返的小夜子,把纸盒放在床上,放置于大海与她的面前,然后异常平静地凝视着他道:“我的过往就在这里。”
“小夜子……”大海想要阻止,却发不出声音,只能默默地看着小夜子打开盒子,此时一个念头快速闪过他的脑海!她打开的不会是潘朵拉的盒子吧?!
盒子里装的是一些已变黄的旧照片与剪报,全是小夜子小时候的家庭照片。小时候的她更像人偶娃娃,绑着两条长长的辫子,粉脸白里透红如红苹果,笑容灿烂甜美。
哎呀!小时候的小夜子实在好可爱好可爱呀!大海的目光被照片牢牢吸引。不过小夜子却把其中一份剪报拿给他,挡住了他的视线。
低头察看剪报的大海瞬间愣住,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越往下看脸色越差。
剪报相当陈旧,大约是十年前的报导,醒目的大字标题与报导如下:
人伦惨剧!女子杀夫刺女!
位于东京六本木的高级住宅区,昨晨发现一家三口倒于血泊中,初步调查应是一宗家庭惨剧,三十岁的女死者──水无月贵和平,因无法接受丈夫提出离婚,先后刺杀十岁女儿──水无月小夜子与三十六岁丈夫──水无月将弘,继而自杀身亡,有关当局怀疑女死者患有轻微精神病……
“妈妈那一刀,只要稍微偏差一点,我便回天乏术。”小夜子怔怔盯着窗外,视线没有焦距,语气平稳冰冷。“我是个不应该存在的人,既然妈妈与爸爸都不要小夜子,为何还要让我生存下来……奇迹获救又如何,生存到底还有什么意义,为什么还要我活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
不忍再听下去,大海猝然把小夜子紧紧拥入怀中。“小夜子,别再折磨自己,你没有错,错的不是你。”
怎样狠心的母亲,居然可以亲手刺杀自己的女儿?被至亲杀害唾弃,小夜子受的伤害有多深、打击有多大显而易见。
难怪她会对人生失去憧憬,失去活下去的动力,她所相信依赖的世界突然完全崩溃,她才会封闭起自己的心灵,不想再受到伤害,也不想再面对背叛。
大海的心痉挛着,替她感到痛心,他想要好好保护她,帮她抹去心中的悲伤,让她感受这个世界的美好。
泪水从眼角滑下,涣散的瞳孔变得水气氤氲,小夜子把脸深埋在他的胸膛上,任由他紧紧拥抱,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热流,从他身上传人她心中。
他的怀抱很温暖很安全,她有种被人珍惜呵护着的感觉,长久冰封的心好像正一点一滴融化!
穿过无人的小径,一幢遗世独立的红瓦屋顶的白色小木屋映入眼帘。
找到了!大海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根据茉莉手绘的地图独自前来,幸好没有迷路。
跷起二郎长腿舒适地半躺在屋前的椅子上,正享受日光浴的浅见朝大海微笑挥手。
停好车子,长腿跨下车后立刻伸个懒腰舒展筋骨,大海边迈步走向浅见,边欣赏四处的风光。“你这里真的很难找,不过风景很好,那是湖吗?”
空旷的高地上视野一望无际,山明水秀、风光如画,除了能远眺太平洋海岸,正前方面对的是一个澄明如镜的湖沼,映照着蓝天浮云的漂亮景象。
虽然这里地处偏僻,但迷人的景色令人百看不厌,难怪浅见会独居于此。
“那是一个沼泽,悲恋沼是这里的一个名胜,你听过吗?”浅见徐徐道出。
大海摇头。“悲恋沼?名字很哀怨动人嘛。”
“它有一个古老的传说,是关于一对没法结合而被迫分开的恋人……”
“是那则古老的爱情悲剧吗?小夜子常常吹奏那首思念着爱人的曲子。”大海想起来了。“最后少女不是等不到恋人而失踪了,与这个沼泽有关吗?”
“没错,少女始终没再见到恋人,在她消失无踪后,地面突然裂开产生了一个沼泽,传说沼泽是由少女悲伤的泪水所产生,悲恋沼的命名由此而来。”浅见站起来,眯眼凝睇沼泽。
“真是个浪漫的传说。”大海赞叹。
伴随太平洋的海风吹拂,草木发出沙沙声响,虽然站在大大阳底下,但清爽凉快得让人完全不觉夏目的酷热。
大海转头看向浅见,挺拔伫立的浅见一头及肩黑发在风中率性飞舞,他旁若无人地凝神遥望沼泽,他的眼神极专注温柔,仿佛在看着恋人般深情。
“你好像很喜欢这个沼泽?”大海好奇起来。
浅见抿唇一笑,喃喃低语。“我爱她。”
“什么?”大海听不清楚。
“没什么,我们进去里面谈。”浅见收回视线,与大海并肩进屋。“你想喝什么?不过我这里什么都没有,牛奶可以吗?”
大海环视室内,木造的家俱简约原始,布置温馨舒适,清洁整齐得一尘不染,真看不出是个单身汉的住处,可能是浅见的职业病使然吧。
“牛奶?我还以为你至少有咖啡招待我。”大海在面对大窗的沙发坐下,风景真是一流,尘嚣密集的大都会根本没得比。
“你忘记我是一个医生吗?牛奶对身体好,健康又有益,多喝点。”浅见把一杯牛奶递给他,然后从容坐在沙发的另一边。
“专程远道而来,你有什么秘密想与我分享吗?”浅见自在地伸展长腿,约略猜出他的来意。
“果然是医师,可以替我这个病人心理辅导一下吗?”大海苦笑。
浅见狐疑地挑眉,等待他的下文。
“我已经知道小夜子的事情了,她小时候曾遭遇过的伤害……”
于是大海便把自小夜子昏倒在马场,一直到那天他如何迫使小夜子抖出过往,所有发生的事情告知浅见。而他这次拜访的目的,便是希望身为小夜子医师的浅见,能给他一点专业意见与分析,他想更了解小夜子的心思,好想出帮助她的方法。
“我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大海相当歉疚,总觉得自己对小夜子太残忍。
“要根本治疗伤痛,便一定要揭开疮疤,针对其要害处理。”浅见的意见果然专业。“虽然残忍了点,但是没其他更好的法子。”
“可是我感觉自己正在她的伤口上洒盐,完全没顾及她的感受。”大海回想起小夜子在他怀中暗泣的情景,长期压抑感情的她一定很痛苦。
“要任何人面对自己不堪的过往,伤害是在所难免,我觉得你已经做得很好,起码小夜子愿意把事情告诉你,某程度上来说,你已经得到她的信任。”据他对小夜子的了解,浅见认为大海已成功打开小夜子的心门,进展相当顺利。
不及浅见的乐观,人海则是有点自我厌恶。“是吗?我倒觉得她是因为不胜其扰,所以才逼不得已告诉我,好让我打退堂鼓。”
“你会吗?”浅见还等着看好戏。
如果放弃的话,他便不会在这里了!“当然不会,正因为知道小夜子的过去,了解她所受的伤害,我更不能不管,任由她自暴自弃下去。”
“小夜子不是自暴自弃,她是完全自我封闭,想要与世界隔绝。”浅见提醒。
“这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她是因为曾被至亲杀害,所以才会害怕与人接触,不再相信人吗?”大海疑惑。
“只要你了解小夜子的想法,她的行为便不难理解。”浅见语重心长,他把目光飘向窗外,忆起初见小夜子时的震撼与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