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拒绝让司机接送,自己搭捷运,才出捷运站就接到纪冬爵的电话,说他已经在捷运站附近等她了。
她都快被罪恶感折磨透了,他还献什么殷勤啊?呿……
坐上车时,她绷着一张脸,用力关上车门,闷闷地瞪着前方。
“怎么,被排挤了?”他问。
吴雪桐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你很希望我被排挤?”
“我只是想不出有什么理由需要让你在参加完欢送会后摆臭脸。”他启动车子,平稳而不贪快地在路况让人皱眉的台北街头行驶。
他开车有一种笃定且从容的沉稳感,从来不会毛毛躁躁地突然加速或紧急踩煞车。其实他一个人的时候并不会这么小心翼翼,也不怎么注意小细节,但现在不同了……
吴雪桐瞪着车窗外的街景,闷闷地道:“姚姊今天喝了好多。”纪冬爵没出现,让她彻底失望了,还好有几位女同事帮忙送她回家。
“我已经私下跟她说过,而且那种场合我不方便在场。”就像员工旅游时他这个大老板绝不会公开跟大家一起参加一样,不管是什么场合,只要有老板在,气氛总是不同,他不会那么不识相。
“你当初为什么不选择跟她结婚?”她语气里有些埋怨,可一说出口,才发现心里的感觉已经不像最初那般,仅仅是对姚莉可感到愧疚。
纪冬爵若选择姚莉可,她就不可能跟他有任何交集,或许每天依然上班打瞌睡,混再久也依然有眼不识泰山,他们的关系大概就是那样了,他打从她桌前经过,不会多看一眼她这个秘书助理,而她则永远埋头公事堆中。
明明近在咫尺,却不会有交集……
她的心,竟然为那已经不可能发生的另一个结局一阵窒闷。
纪冬爵不要任何亲密关系,他用铜墙铁壁来防卫自己,不让任何自以为是能拯救他的女人接近。而她根本不可能去自讨没趣,她不是姚莉可,不会默默地在他背后付出。
她甚至……甚至不清楚自己爱不爱他。
真奇怪,几天前,她可以毫无吞吐与迟疑地对任何人——包括她自己,包括纪冬爵——说她不爱他。但现在,她不只迟疑了,答案甚至不再是肯定句。难道女人真的可以因为被占有而无条件地连心也交出去?
吴雪桐叹了口气,凭她的个性,不会在爱与不爱上钻牛角尖。不清楚爱不爱,那就算了,即便清楚了又如何?这男人弃爱情如敝屣,她则至少能肯定自己还没爱到昏头的地步,她也不会是一个默默守候的小女人,用无怨无悔的爱情感化他的这种善行她肯定做不来,那干嘛浪费时间思考?
她想自己是有点喜欢跟纪冬爵在一起的,她本以为他是个自以为是又冷酷的讨厌鬼,几天下来却发现他并不是。
吴雪桐回过神来,发现纪冬爵沉默了许久。干嘛?她踩到他的地雷了吗?她没好气地想。
“我不想欠她更多。”他终于开口道。
“……”这句话怎么有点像男主角不得不拒绝女主角的爱情,所以在她这个第三者的面前长吁短叹的台词?
“她想要的东西我不可能给她,但你的却简单许多。”
“你怎么知道你给不起?”
若换作别人来问纪冬爵这句话,他可能会冷酷地用沉默让对方知难而退,偏偏吴雪桐竟然用一脸瞧不起和鄙夷的神态,嫌恶地这么问他!
这女人皮在痒啊?
“我没办法承诺连自己都不确定的东西。”商人讲究实事求是,更何况,他时间有限……
“我以为你会说:‘我不需要那种东西’。”她模仿着电视剧里冷酷男主角的口吻道。
“我是不需要。我更不需要那种无怨无悔的付出,不仅仅是她会累,也许先累的是我。”对他来说,人生任何事情都像投资一样,有获利的才值得付出心血,而他则必须确定对他投资的人所想要的,要他给得起的,否则他不会、也不应该给予任何回应。
吴雪桐也静默了。
世间最难偿的还是情债,若根本不爱,这债对两人都痛苦。付出去的永远得不到回报,仿佛神话里的薛西弗斯,一再的努力换来的总是绝望,不要说不怨,真的不怨才会成为情债;而得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却必须一直被迫承受,又有哪一颗心不会被压垮?
很无情的事实,但爱情就是那么残酷。
所以,他选她,是因为他能解决他家里的问题——某种意义上他付得起她的回报,而且重点是她并不爱他。
可是,话说回来,爱与不爱有那么重要吗?噢,好吧,如果没感觉,或者看到对方就“堵烂”那么绑在一起确实很累。她是只大懒虫,真让她爱上一个人,也许要初一十五才会想起对方的存在,开心地黏过去逗一下,腻着玩一下,然后玩累了爬回自己该待的地方忙自己的事……是她不懂爱情吗?她不知道,她只觉得把爱不爱、付出不付出看得太严重,实在有够累。
吴雪桐单手撑在车窗上,百无聊赖地拼命打呵欠。唉,人生海海,什么天大的事情要搞得那么严肃?
“累了吗?”原本因为不想谈的话题而绷着脸的纪冬爵,脸上的线条软化了,甚至不自觉的连心防也悄悄在瓦解中,只是他自己没察觉。
“那家居酒屋的东西难吃死了,只有酒好喝。”或许这也是姚姊拼命喝酒的另一个原因。
“你想吃什么?趁现在去买还来得及。”
她坐直身体,精神来了,“我想吃大肠包小肠、蚵仔面线、车轮饼!”
“没营养。”
吴雪桐斜睨他,“你不载我去那就放我下车,我自己搭车去士林夜市买。”
纪冬爵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士林夜市是吧?”他闭嘴,乖乖驱车向士林夜市,好喂饱身边嘴馋的贪吃鬼。
她不威胁他,不依赖他,也不希罕他的施舍,他要给便给,不给,她也无所谓。爱情如是,亲情如是,友情如是……大肠包小肠跟蚵仔面线也如是。
谁有力气去敲碎他心房外那些铜墙铁壁?又不是吃饱撑着。她要在他那一公里厚的城墙外,过她自己的快乐懒日子,他如果觉得一个人太无聊,就自己走出那一公里厚的城门,来找她玩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