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太监见皇上神智不清,谵言妄语,心惊得想阻止,却被皇上狰狞的神色给吓得不敢上前。
“没错,当年是在你韦家的扶持下,朕才能登上大位,所以朕才手下留情,没有杀了你儿子,还重用他,朕对你韦家已仁至义尽!朕没有亏欠你什么,若是你早识相的把语露送给朕,朕也不会杀了你,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不是朕的错!”匡当一声,魏冀挥动着的双臂碰触到摆在几案上的一只黄底画眉抱月瓶,瓶子摔到地上,碎成几片,他整个人怔了怔,似乎清醒了过来,抬手按着剧痛的脑袋。
半晌后,他的神色平静下来,心知自个儿已来日无多,他差人召翰林院的官员前来拟诏。
翰林院的官员很快应召前来,魏冀披了件大氅,容色枯槁憔悴的坐在龙榻上,吩咐道“朕要拟三份诏书。”
“是,请皇上示下。”官员跪在矮几前,提起笔准备写下诏书。
“第一份诏书给二皇子。查二皇子魏青远性情耿直贤明,人品高洁,足堪继承大统,朕重立二皇子为太子,着令在朕之后继承皇位。”
听见皇上竟然要传位给废太子,官员心中惊讶,努力稳住拿着毛笔的手,——写下皇上的诏命。
魏冀眼中掠过一抹阴惊,接着再道:“第二份诏书给凤来宫羽妃。羽妃贤婉淑良,甚得朕心,待朕百年之后,命其殉葬。”
拟诏的官员沉稳的写下第二份诏书,皇上驾崩,命妃嫔殉葬,并非什么希罕事,历朝历代都有。
魏冀撑着剧痛的脑袋,嗓音沙哑的道:“第三份诏书给丞相。查韦殊寒心性阴毒专横,为一已之私残害忠良,命丞相将韦殊寒拘拿下狱,鸩杀之,不得有违。”
官员持笔的手微不可见的一顿,按捺着不动声色写下最后一道诏命。
拟好三道诏书,翰林院官员退下。
不久之后,韦殊寒走进隆兴宫,禁军侍卫与内侍太监无一人阻拦,他踩着徐缓的步伐来到皇上的寝房。
见他竟无召擅自进来,魏冀大怒,“朕未召你见驾,你来做什么?给朕滚出去!”
韦殊寒冷冷的瞅着他,也不行君臣之礼,质问道:“臣是来问皇上,臣这些年来忠心耿耿为皇上办事,皇上为何命丞相拘拿臣,还要将臣鸩杀之?”
“你、你怎么知道?!”魏冀震惊的从龙榻上起身,他才甫命人拟好诏书,他这么快竟已得知,下一瞬,他便省悟过来,“你买通了翰林院的官员!”随即,他想到了什么,扬声唤道:“来人、来人..”
然而任凭他怎么叫唤,都无一人前来。
魏冀又惊又怒,“你控制了朕宫中的人?!”
望着他那惊怒的神情,韦殊寒嘲讽道:“不只皇上的寝宫,这整座皇宫都已在臣的手掌之中。”
“你这是想做什么?你想造反吗?!”魏冀不敢置信,嗔目怒喝。
韦殊寒冷冷一笑,慢条斯理的道:“臣忠心耿耿为皇上效命,却没能得到一个好下场,但即使如此,臣也不敢有谋反之心。”
魏冀此时在盛怒之下,神智反倒异常清明,他恶狠狠的瞪着韦殊寒,“你分明是早有预谋,你是不是早就有了谋反之心,想夺了魏家的天下?!”
“臣一向对朝廷忠心耿耿,绝无二心。”韦殊寒再次表明自己不曾萌生过要将魏氏取而代之的念头,他要反的只有他这个昏君。“那你此时做的又是什么?”魏冀气怒诘问。
“皇上失德,为夺臣之妻,谋害无辜的臣子,并将其妻当成禁向,拘禁至今以迳私欲,如此昏庸无道的君王……连苍天也不容!”最后这几个字,他说得异常缓慢坚定,嗓音也如利刃般尖锐冷绝。
魏冀神色骇然,“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当年知情的人全都被朕……”
韦殊寒打断道:“全都被皇上派人灭口了,可惜皇上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其中有一人侥幸没死,拖着重伤之躯,前来我韦家密报了此事。”
“你是说……你们韦家早已知情?!”魏冀颤抖着嗓音,他一直以为天下除了母后,再并t人知晓此事,原来韦家早已知悉……突地,他猛然一惊,“这么说,这些年来你跟在朕身边,替朕办事,难道都是为了要报仇?!”
韦殊寒俊逸的脸庞此刻带着残酷的冷笑,“我忍辱负重,就是为了今日。”
他的神情令魏冀心惊胆颤,“莫非今日这一切全是你所筹谋,就连朕的头疾也是?!”
“皇上的头疾已近二十年,并非臣所为,乃是老天爷也容不下你的所作所为,对你降下的惩罚。”
是老天爷给他的惩罚?魏冀想起当年韦宣尘临死前,不敢置信的瞠大双眼,他接着也想起来,他的头疾是在韦宣尘死后不久被落石砸到才开始的,下一刻,他再思及一事,怒极的问道:“是那丹药,你命人在丹药里下了毒?!”
他是知晓服食丹药对身子必有损伤,可是他的头疼无人可治,只有丹药能够稍微压制,可这几日就连丹药也无法舒缓,现下已不只头疼,他能察觉到自个儿的身子早已千疮百孔,再撑不了几日。
“皇上依靠丹药遏止头疾,本就是饮鸩止渴,久服必定伤身无命,臣不过是不忍见皇上痛苦太久,让人把丹药的分量加倍罢了,也好送皇上早日与我父亲在九泉之下相见。”韦殊寒说得一派诚心,好似他真的一心一意替皇上着想。
得知他竟勾结了道士,在给他的丹药中多加了剂量,促使他提早毒发,魏冀目訾尽裂,怒指着他咒骂道:“你这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竟敢下毒毒害朕,枉费朕这些年来如此器重你!”
韦殊寒神色冷寒的道:“皇上之所以器重臣,不过是想藉臣的手除掉那些贪官污吏,想替二皇子扫除朝中的阻碍,以便日后他登基时,能有一个清明的朝堂。而待那些不肖的官员全都被除去后,最后就轮到灭杀臣这把刀了。”
皇上当年之所以废了二皇子的太子之位,可不是朝臣以为的是二皇子触怒了皇上,相反的,皇上这么做正是想保全二皇子,之后皇上开始着手整肃朝中官员,不过是为了二皇子日后登基铺路。
这么多的皇子里,皇上真正关心的只有二皇子,可以说皇上把所有的父爱都给了他,处心积虎的为他安排一切。
这事是他两年前无意中从宗人府的一名官员那里得知,二皇子虽被圈禁,可但凡二皇子有所求,他们奉皇命皆须满足其要求,甚至还有人会每日来向二皇子禀报朝堂之事,让二皇子可以随时得知朝堂上的动静。
因着此事,他才推测皇上表面上圈禁二皇子,实则是为了保护他。在得知皇上拟诏重立二皇子为太子,要传位给二皇子,果然证实了他先前的猜想。
为了让二皇子顺利继位,皇上甚至还留下诏书要鸩杀他,而最不可原谅的是皇上竟然想要母亲为他殉葬。
闻言,魏冀满脸惊骇,他踉跄的跌坐在龙榻上,神色颓然道:“朕竟养虎留患,韦殊寒,朕小觑你了!朕当年既然杀了韦宣尘,就不该怀着一念之仁,饶过韦家上下,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般地步!”
这些年来韦殊寒不动声色的跟在他身边多年,把他的心思全都猜透了,最后连他的命也被他给谋算了,一子错,满盘皆落索,他输得一败涂地。
韦殊寒冷漠的驳斥道:“皇上此言差矣,皇上该后悔的是当年不该为了谋夺臣妻,而杀了对自己有扶持之恩的臣子,未曾种下这般的恶因,便不会结出今日的恶果。”
“未曾种下恶因,便不会结出恶果……”魏冀失神的喃喃重复这句话,片刻后,他抬起眼,质疑的望着韦殊寒,“你说你没有取魏氏代之的不臣之心,既然如此,你想扶持朕的哪位皇子登基?”
“这就不劳皇上操心了。”韦殊寒要让他到死都不知道他留下的江山会由哪位皇子继位,令他怀着遗憾而终。
就如祖母一样,熬不到亲耳得知魏冀死的那一天,含恨离世。
心知自个儿离死不远,魏冀的唇瓣轻颤了下,求情道:“青远是无辜的,你饶他一命吧。”要说他还有什么挂念,就是这个他亲手带大的儿子。
当年他苦恋包语露,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恰好那时皇后为他产下一子,之后却血崩而死,为了转移心思,他遂将皇后留下的那个儿子接到身边亲自抚养,对二皇子的情分自是不同。
韦殊寒没有回答他的乞求,看了他一眼后,漠然的旋身而去。
已被收买的禁军,如今效忠之人不再是一国之尊,而是韦殊寒,侍卫们守在门前,不让里面的人离开,也不让外头的人进去。
韦殊寒抬目望着西沉的红日,多年的仇怨得报,他心中却没有多少快意,因为死去的人再也无法复生,那些留下的憾恨也无法再弥补。
须臾后,他举步朝夙来宫而去。
***
凤来宫紧闭的宫门开启,屋里屋外的闲杂人等都被禁军先一步清空。
韦殊寒跨步走进去,母子俩相隔近二十年即将相见,令他生起一抹近乡情怯之感。
他一步步走到静室,来到门前,他望着安静坐在里头的母亲,喉间猛地涌起一股热气,须臾,他启口,声音轻得像是怕惊吓到她似的,“娘。”
包语露身子一震,却并未立即回头,她以为那不过是她的幻觉罢了。
韦殊寒又唤了一声,“娘,孩儿来接您了。”
这回听清楚那声音,她神色僵凝,不敢置信的缓缓回过头,儿子已经长大成人,她几乎不认得了,她怔忡的望着他,久久不语。
“娘!”他用带着哽咽沙哑的嗓音唤道,来到她跟前跪下,握住她的手,“孩儿来了。”
多年未开口说话的包语露,张着嘴却吐不出声音来,她激动得泪流满面,定定的望着苦苦相思二十年的儿子。
当年她离开时儿子还小,如今竟已长得这么大了,她颤巍巍的抬起手,想如他幼时那般抚着他的脑袋,对他说一声“殊寒乖”,可是她连要怎么说话都忘了。
韦殊寒的眼里此刻也泛着泪光,孺慕的望着母亲,“孩儿来迟,让娘受苦了。”他将母亲消瘦的身子紧紧拥进怀里,“我们回去吧。”
她神色慌张的用力摇头,推开儿子指着外头,要他赶紧离开,担心他闯进来的事若被皇上发现,会对他不利。
他轻声安抚道:“娘,您莫怕,不会再有人能伤害咱们母子了。”
包语露面露疑惑。
韦殊寒说道:“皇上病重,已没多少时日了。”最多再撑上一天,这位在位二十二年的皇帝就要驾崩了。
她柳眉微蹙,似是有些不明所以。
“他长年服食丹药抑制头疾,那些丹毒长年积累在他身子里,如今即将毒发身亡,他再也不能将娘拘禁在宫中,所以孩儿才能来接娘回去。”他没告诉母亲,他从中做了些手脚,加速了魏冀的身亡,这些事母亲无须知道,如今他只想接母亲回去安度余年。
得知囚禁她多年的人将死,包语露怔了怔,那人为了得到她,杀害了她的丈夫,口口声声说倾心于她,可那人压根就不知情为何物。从他登基后,宫里不断增加的那些妃嫔就可得知,帝王的眷宠不过都只是镜花水月,无法长久,对她的执着,不过只是因求不得,故而充满了不甘,因为他是至高无上的一国之君,不该有求不得的事。
当年的杀夫之仇在近二十年岁月的沉淀下,已逐渐消磨,此时的她心如止水,如今还能让她牵挂的,唯有儿子。
韦殊寒小心翼翼的扶着母亲,缓步来到凤来宫外,包语露抬眸望着满天绚烂的云霞,出了一会儿神,接着由儿子扶着坐上一顶软轿,离开这座囚禁了她大半青春的深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