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了堂的府尹毕恭毕敬的回到小偏厅,也不敢坐,躬着腰道:「殿下,下官这般处置,您可满意?」
「满意什么?」天十三眉一挑,俨如冰刃。「你这么轻轻的放走了陆敬,究竟收了那厮多少钱?」
天下为官者有几个屁股底下是干净的,他冷嗤。
府尹双腿一软,「下官不敢,下官想着既然是同僚,只是互相帮衬罢了。」
「显然,府尹是把本王的话当成屁了。」
他说的清淡,府尹却觉得胸腔里那颗心脏蹦跳个不休,左想头疼,右想心塞,无奈之余问道:「殿下是要下官怎么做,可否明示?」
「你这么蠢还要本王来教,本王真怀疑你头上这顶乌纱帽是怎么来的?」这么蠢笨如猪的官员,还是堂堂京兆尹,说出去不笑掉旁人大牙!
府尹蔫到不行,他这官靠的就是运气二字,莫非今天运气要到头了?
天十三连多看他一眼都懒。「本王不是说了,只要你秉公处理,你秉公了吗?看起来府尹大人很不把本王当回事,嗯?」他放下茶盏,支着下巴,嘴角翘起,似嘲非嘲。
府尹只觉得寒气自脚底一直爬上到头发丝儿,明明偏厅四角都放了铜火盆子,他却觉得浑身冰冷,就像身在冰窖里还被人兜头泼了盆冰水似的。
玺王看起来平静,可是那眼神好恐怖哦。
仔细想想,得罪陆敬无所谓,得罪这位玺王爷,他的青云之路也就到头了,玺王爷是什么身分?是皇帝陛下最看重宠爱的胞弟,太后的眼珠子,天昊皇朝宗室中,皇亲里头的头一等,皇上盛眷正隆,宗室里奉他为尊。
勋贵门阀谁家没几个不争气的子弟?但玺王不是,他没有那些膏梁纨裤的习性,不参与朝堂政事,只在工部领了个凉缺,也不与官员往来,更不曾听过听说他有什么恃宠而骄、仗势欺人的劣迹,要能搭上他这条关系,简直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事。
甚嚣尘上的是,若不是皇帝膝下已有五个皇子,大的都已经有十岁,皇嗣已稳固,这位亲王继承皇位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只是他早早表明,他对那位置全无兴趣,唯愿做个闲散富贵人。
他这富贵闲人若想把自己怎么了,也就一句话的事。
想到这里,府尹一个激灵,自己的脑袋真是被驴踢了,能傍上这棵大树,说什么也比卖人情给陆敬来得划算。
「下官愚鲁,经殿下睿智指点知道该怎么办了。」
「是吗?本王原先还想着你这么不开窍,坐这京兆尹的位置未免危险,又瞧你这身官服有些旧了,或许想换件浅青的官袍穿穿。」天十三直想一巴掌拍到这个贪官脑袋上,改明儿他要得空,定然会想法子把他从这位置上摘下来才行。
浅青……府尹已经无比清醒。
天昊皇朝的官服六品深绿,七品浅绿,八品服深青,九品服浅青,九品芝麻官,这不是让他无颜见江东父老,要他去死……
不,比死还苦啊,殿下,没人这样玩的。
他点头如捣蒜,只差没跪倒。「下官立刻去结案,把案子办得漂漂亮亮,绝对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天十三连多逗留一刻的意愿都没有。「罚你自省,写上千遍的「秉公处理」四个大字,送到慈恩寺去烧给佛祖,诚心忏悔。」
府尹哪还敢多说什么,王爷没马上摘了自己的乌纱帽,好在、好在……他脑门全都被冷汗给浸湿了。
天十三出了官衙后门,脚不点地的翻身上了见到主子后迎面讨摸而来的大公马马背。
「殿下,咱们这是要去给姜娘子通报这好消息吗?」大雁仰着头,殿下这脸上不见半点喜色。
殿下解除禁令获得自由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这官衙而来。
天十三从囊袋里掏了块糖扔给大公马,摩挲着它的鬃毛,它欢快的龇了龇牙。
「本王要去见皇兄。」往宜康坊那方向深深看一眼,他果断的说道。
他想她吗?
想,很想,刻骨的想,想得连觉都睡不了,心,活活的痛着。
但是见了又如何?他不能用这样的面目去见她。
大雁可是惊呆了,还去?
他唉唉惨叫,殿下,您可是刚从府里放出来,明明知道皇上这会儿最不想见的人就是您,您干么非要往前凑?
天十三夹了马腹,往前而去。
大雁跳脚追了上去。
京兆尹的判决到了下晌就下来了。
「诸有妻更娶妻者,徒一年,女家减一等,若欺妄而娶者,徒一年半,女家不坐,各离之。」
略微识字的尤三娘把衙役送来的判决书念了一遍,举座哗然。
这是天昊皇朝律例《户婚四篇》中的条款。
判决书上举的便是天昊皇朝律例上攸关男子重婚罪的刑责。
封建社会基本上是一夫一妻多妾,除了正室以外,其它以妾、婢、奴各种名义出现,可差别却是很大的。
娶老婆用的是八抬轿子,娶妻的钱叫聘金,妾是用纳的,小门随便迎进来,纳妾的钱叫买妾之资,能一样吗?
再来,所谓的什么良妾、贵妾其实没什么两样,都是妾室,不过说着好听,自欺欺人而已。
也就是说,侍妾不论多寡,正室只能有一位。
像陆敬这样已有正妻又重婚的,便是有罪,还要加重刑判,至于祝家知不知道陆家的这笔烂帐?如果不知,便无须承担罪责,要是知道,女家也是要判刑坐牢的。
「太好了,小姐,这下小少爷不用回陆家去了!」阿奴满心欢喜,恨不得去外面放爆竹昭告天下。
尤三娘也直掉泪,苍天有眼,老天有眼呐!
姜凌波只觉得这件事总算完结了,心头放松,替尤三娘抹了泪,「既然是喜讯,有什么好哭的,没得哭坏了眼睛。」
「就是、就是,有什么好哭的呢……不就是喜极而泣嘛。」
姜凌波是明白这姊姊的,她的情绪自己感同深受。
那些积压在心里不能与人说的愤怒、焦虑和恐惧,此刻都随着尤三娘的哭声,尽数宣泄了出来。
那些压在心头的重石尽去,心头敞亮,尤三娘豪气干云的宣布,「今儿个东家有喜,馆子大请客,只要上门的客人一律免费!」
众人听闻,欢欣鼓舞,写字条的,找锣鼓打点出门宣传的,也不知会有多少人上门,需不需要加倍备货的……各自有条不紊的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