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扛你离开酒吧的车马费呢?收留你的住宿费呢?还有……」故意停口,邪气地将视线瞟向她的胸前,看到她露出他预期中的慌乱神色,这才慢吞吞地补上。「帮你清理秽物的洁洗费,以为五千元就够了吗?」
他到底是认真还是开玩笑的?纪向晓生气地抿着唇,原本完美的冷静完全被窘恼破坏,更可怜的是,在他那张帅到不行的笑脸中,眼光向来精锐的她竟判断不出来!
「你要多少?」她拉开抽屉,只想赶快打发他离开。
「晤……很贵哦。」他潇洒地靠坐她的办公桌沿,脸上挂着痞痞的笑,边打量她边作势思考。
纪向晓拿钱的动作停住,忐忑爬上心头,手下意识地悄悄握紧,好像这样可以给自己力量,却抑不住那抹逐渐扩大的不安。
他想狮子大开口?这和昨晚的情况不同,那时他们是只知道名字的陌生人,而今,他知道她的身分,还知道怎么找上门来,这不是她逃离办公室就可以解决的……突然,她背脊发寒,原本慌乱神色瞬间被怒意取代。
她凌厉地看向他。
「你知道我是谁,你是故意接近我的!」这是指控而不是疑问,瞄到他胸前垂挂的识别证,纪向晓瞪他的目光几乎要烧出火。
他突然出现在这个不该有他的地方,她过于震惊,所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如今一想通才发现这都是场骗局。
原来昨晚的相谈甚欢全是他的处心积虑,一杯又一杯的调酒是为了将她灌醉,害她还为他心动,还因为他骂了摇摆不定的自己好几句笨蛋,结果他全是有预谋的!
纪向晓牙关咬得死紧,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心痛。不,她是失望,失望这么一个相貌堂堂的年轻人竟然不学好,绝不是因为曾被他诱出好感,却残酷地发现这全是陷阱而感到的受伤,绝不是!
虽然她掩饰得极好,但伍诤还是看出来了,他的笑容僵在唇边,脸上的轻佻随即敛去。
「我吓到你了?」放柔语调,带着紧张,他伸手想碰触她,她却往后拉开距离,防备地紧盯着他的手,这样明显的排斥像在他心口戳了一刀。
该死的。伍诤懊恼地轻啧了声,收回的手扒过头发,离开办公桌背对她而站,颀长的背影绷得僵直,猛地他又转回,黑眸里燃着和她一样旺盛的怒火。
「谁叫你早上在我床头留了五千元就不见人影?你不是嫖客,我也不是鸭,却被这样对待,你说我气不气?当然要想办法报复一下嘛!结果谁知道你这么没幽默感?还把我的话当真!要钱的话,我早就趁你醉死的时候把你的皮包洗劫一空、将你直接丢在酒吧,你甚至抓不到凶手,我又何必辛苦照顾你,然后再大费周章来跟你勒索?你用头脑想嘛,很蠢耶!」
纪向晓看着他像动物园里被关在笼子的动物般走过来又走过去,说到激动处,双手气恼挥动的他不像霸气的狮子,反倒像只色彩斑谰的孔雀。
明明认为他没有立场生气,明明被他骂得莫名其妙,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在那里愤慨地跳脚,那不成熟的样子却让她觉得好可爱,心……竟没那么痛了。
「没错,你又何必?」但她还是怀疑他隐瞒不说的动机,用他的话冷冷堵了回去。
位于高阶的她没留意过收发室负责分送信件的人长什么模样,只知道是个男的,如果他一直担任这份工作,他不可能会认不出她这个总监,昨晚聊了那么久,他却不曾坦诚,其心可议。
伍诤停住脚步,转头,黑眸直勾勾地看着她,看了好久好久,久到她有点手足无措,他又突然咧了个好开心的笑,耀眼的光芒在他脸上凝聚。
「你没被人追过?」他很开心没人用这种招式讨好过她,更开心的是她看起来没那么生气了。她刚刚眼里的防备与惊惧,他不想再看到了。年龄是距离,社会地位是差距,但这些差异只要两人取得共识都可以克服,他最怕的是她还没来得及、认识他,凭着这些世俗观念就将他否决,不给他任何机会,也因此才会没在一开始就说出他任职于这间公司的事。
「只要是对自己喜欢的女人,做这些体贴举动都是最基本的,以后你可以放心喝醉没关系,我不介意。」
纪向晓很少有说不出话的时候,但此时,她不知道要为他的直率喝采,还是要为他的放错重点而动怒。
他喜欢她?他在追她?她是总监,他是收发室职员——她瞥了他的识别证一眼——还是个约聘人员,而这里是高级主管才有资格停留的总监办公室,他竟然还有勇气告白?
「不会再有下次,跟我喝过一次酒,不代表你可以和我攀亲带故。」她板起脸,严正地警告。「你要是有任何不轨的意图,我会直接资遣你。」
虽然心头一角无法克制地翻腾着喜悦与丝丝甜意,纪向晓却故意以嗤之以鼻来漠视它。她已经过了被人随便哄哄就晕头转向的年龄,别以为她真的会相信他!
伍诤拧起一双俊眉,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昨晚除了喝酒,我们还做了很多事,你一定要撇得那么干净?」
很多事?哪些事?纪向晓问都不敢问。「出去。」等他离开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人事室跟他解约!
「晚上一起吃饭,我请客。」他又冒出一句让人意想不到的话。
纪向晓瞠大了眼。他是太死皮赖脸还是怎样?她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你敢再纠缠我,我就报警。」她冷冷地撂话。
她以为他会像刚刚一样暴躁地跳脚,也已经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坚、央不再被他影响,但他却只是站在那儿,带着宠溺又有些莫可奈何的笑,温柔地凝视着她,深深地直望进她的眼底。
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声开口——
「我没说,是因为我不希望你摆出上司的态度对我,我想看到你的另一面,那个你一直藏起来的Sunny,我本来就打算在你睡醒时要说的,但……你跑了。」他自嘲地勾了勾唇,眼中掠过一抹黯色。
纪向晓心口陡然揪紧,彷佛感受得到他从浴室出来却只有钞票等着他的打击与伤害。她做错了吗?但那是她当时唯一想得到的解决方式……她想为自己脱罪,然而另一抹想法又击中了她——
如果真像他所说,他喜欢她,那他的做法又有什么错?一个位阶比她低、年纪比她小的男人,要是不先用隐瞒的方式,如何能够撤下她的心防?难道她真会大方到给他机会?
心头一阵挣扎,她无法自欺欺人。
不,假如一开始就知道他是她公司的员工,她会当场离开那间夜店,更逞论之后那段抛开一切的快乐时光。
昨晚,真的很快乐,她很久没那么开心过了……她冷硬的脸部线条因回忆而柔和了下来。
「我们约几点?」看出她的软化,伍诤乘胜追击。
他不是那种死皮赖险的跟踪狂,如果她昨晚摆明对他没兴趣,他会识相地退开,继续默默当个在远处欣赏她的爱慕者。问题是,她看他的眼神闪耀出见猎心喜的光芒,而她会对他不设防地展露。不肯轻易在他人面前示弱的真我,证明了她对他也是有一些好感的。
如果少了酒精及昏暗的环境助阵,会让她将自己锁在安全的界线之内,无所谓,主动积极的工作就交给他,他会负责把那道界线打破,让她再也退不回去!
那句问话将她的心神拉回,纪向晓懊恼不已,气他对她无端的影响,更气自己竟还有余力站在他的立场,帮他的所作所为找借口。
她现在最该做的是发挥她统领企业的魄力与能力,吓到他放弃所有非分之想,而不是在这里猜测他对她的心意到底是真是假,更不是回忆昨晚的时候!
「最后一次警告,你敢再纠缠我,我就报警。」她严厉声明,还拿起话筒证实她的决心。管他这次再用什么眼神看她,她绝不会再动摇。
结果他却愉悦地朗声大笑,笑得那张俊秀的脸庞好看极了。
「那就先约今晚八点,公司门口见喽。」完全不理会她的恐吓,伍诤径自推着满车信件,吹着口哨离开了办公室。
直到门关上,她还拿着话筒怔在那儿。
他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还笑得那么开心!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一怒之下,她还真的按下外线,但当视线掠过那件折得整齐的衬衫时,拨号的手指停住了。
苦恼了许久的疑问总算得到了解答,衬衫是被他拿进去洗了,难怪她怎么找都找不到。
犹豫了好一会儿,握在手中的话筒慢慢放了回去,转为打开望料袋,拿出那件衬衫。
衬衫一离了袋,淡淡的漂白水味道飘了过来,同时她也眼尖地发现,原本该是柔滑的触感已经变质,颜色也白得很不自然,立刻明白它遭受到什么待遇。
她醉到吐了啊……没想到她竟放纵到这么狼狈。她苦笑,手指在衬衫上滑过,彷佛看得到他小心翼翼地将沾上呕吐物的衬衫从她身上脱下,体贴温柔地将她安置在床上,还很「聪明」地先把衬衫浸在漂白水里,好让污渍能消除得无影无踪,一早就钻进浴室努力地帮她清洗。
不曾停留在洁醒意识的记忆,透过这件衬衫一一重现,在男人大手的粗鲁对待下,真丝材质的名牌衬衫算是完全报销了,那番心意却是再多钱也换不到。
不曾被人这样捧在手掌心上,她感动莫名,紧紧握住那件衬衫舍不得放,但理智的那一面总忍不住冒出头,提醒她丑陋人性的一面。
就算他真的喜欢你,你又怎么知道他是喜欢上你的人,还是爱上你的财富及权势?为了少奋斗二十年,别说这些服侍了,就算要他为你舔脚趾头他都肯!被烦杂的思绪乱得静不下心,纪向晓轻按额角,旋转座椅看向身后的落地窗。
如果她再多点经验就好了,就不会那么容易受到感动,偏偏大家都当她是不需要呵护的女强人,没人会像他这么对她,从来没有……
我吓到你了?想起他刚才紧张又担虑的神情,一股温暖柔柔地包覆住她无助的心。
有多久,她不知道自己是会害怕的?她表露出来的坚强太真,旁人都相信她是不懂恐惧的,久而久之,就连她自己也被连带说服了。
直到他那一问,她才猛然发现,恐惧依然存在于她的情绪里,只是被她埋得很深,没有人看得到。
但他却发现了,不是怕她生气,也不是怕她真将他当成乘机勒索的歹徒,他只一怕吓到她,好像她是个脆弱的小女孩,那么柔声心疼地低问着。
如果这些都是假的,那也……太诱人了。
轻轻抚过那件衬衫;原本想说服自己不为所动的理智,却反而更加深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