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服务生这才注意到,他身侧站著一个穿著俗气的女人,清丽的脸蛋顿时掠过一丝愕然。“是……跟这位……小姐吗?”她受到不小的打击。
汤巽颔首。天晓得他多想否认、多想撇清!
“这边请……”女服务生神色黯淡,笑容已不复见。
招呼他们入座,她开始为他们点餐。
汤巽点了一杯不加糖和奶精的蓝山咖啡,然后把菜单还给女服务生。
耿唯心则捧著菜单端详,嘴里念念有词。“好多东西喔……看不完。”
“点你想吃的就行了。”汤巽放缓语调,尽量克制脾气,避免引来更多好奇、惊异的侧目。
“那我要重乳酪蛋糕、蓝莓蛋糕、牛肉起士可颂、总汇三明治,以及一杯热可可。”耿唯心一口气说完,双手把菜单递还,并附上招牌笑容一枚。
她每点一样东西,汤巽眉心的皱痕就越深,俊脸越沉。
年轻秀丽的女服务生盯著她,眼神透露出敌意。
耿唯心歪著头、睁大眼,狐疑的与她对望。“怎么了吗?”她警觉地问。
女服务生连忙别开视线,复诵一遍他们的餐点内容。“请问有什么错误的地方吗?”
“没错。”耿唯心抢答,然后接著小声的说:“可以麻烦你尽快上菜吗?我好饿……”
“呃……”女服务生微愣。从没看过像她这般“直接”的女生……
“嗯……好,我会特别叮咛厨师。”碍于正在工作中,她也只能牵动嘴角,陪笑应允。
服务生离开后,逼得汤巽不得不正式面对问题。“找你来是想……”他顿住,并非拉不下脸来拜托她,而是想到往后因为案情需要,必须长时间、频繁的与她接触,而便有所却步。
迟迟等不到下文,耿唯心兴冲冲的追问。“想怎样呢?”她睁大眼睛,十分好奇。
不过,汤巽一点都不觉得她可爱,反而觉得她的笑容令人毛骨悚然。
他斟酌再三,在她殷殷企盼的眼神中,终究还是启齿。“争取遗产的官司,我决定交给你。”
“喔──”耿唯心拉长尾音,随后猛然抬头。“欸?!真的吗?”她的音量不小,成为咖啡厅里的噪音来源。
汤巽敷衍似的,含糊地应了一声。
“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耿唯心的声音比刚才更洪亮,招来许多白眼却浑然不觉。
简言之,就是“白目”!
汤巽一直心存质疑,这种少一根筋、甚至或许根本没有神经的女人,到底是怎么当上律师的?
他回避著她灼热的感激目光与漾著笑、异常红润的脸蛋,没有跟她多说一句话的意愿。
耿唯心立即从随身的便宜背袋翻出一叠资料夹和记事本,马上进入工作状态。
她一手翻阅资料,一手在本子上振笔疾书,连嘴巴也没闲著,以律师的身分交代道:“遗产官司的结果,向来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判决,不服的话,就要再上诉。”
汤巽盯著她专注认真的神情,对她前后判若两人的转变感到诧异。“嗯。”他难得有所回应。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搜集你确实是曹仲观亲生儿子的证据,这样才有资格争取遗产。”耿唯心告知他当务之急。
“证据?”汤巽低喃,若有所思。
“像是曹仲观生前,是否曾资助你和你母亲的生活费、或是银行往来资料、书信……等等,证明曹仲观曾对你有扶养的事实。”耿唯心为他解惑。
汤巽的面容凝重,这场官司困难重重,但,他心意已决,开始了就绝不收手。
“最快、最直接的方式,当然就是检验你和曹仲观的DNA,不过,这项可能性已经是零。”耿唯心在笔记本上的某一条方案上,划上一条横线。
她的语气严肃,与平时笑容满面的模样大相迳庭,散发出一股不容忽视的专业与凛然。
汤巽不自觉瞅著她低垂的侧脸出神,对她的排斥与厌恶感,蓦地减少泰半。
一般而言,律师不是应该先和委托人谈好价钱,才会给予官司方面的意见?
而这几天下来,她死缠烂打的想求得这个如同烫手山芋、没人敢接的case,不正是想狮子大开口,狠狠敲他一笔?
有关于价码的事,她只字未提,就直指官司的进行方针。
正当他思索与困惑之际,服务生送来了饮料和餐点,
一嗅到食物的香气,耿唯心的注意力旋即从文件中抽离,记事本随手一塞,迅速抓起餐具,呼噜噜的吃了起来,丝毫没有形象可言。
她狼吞虎咽的吃相,活像饿了许久的难民,汤巽不禁看傻了眼。
短短几分钟,耿唯心就把切成四等份的三明治解决掉,塞满食物的双颊,让她看起来十分滑稽可笑。
然而,她并未因此缓下进食的速度,伸手端起置于左手边的骨瓷杯,灌了一大口──
汤巽察觉她拿的是他点的咖啡,想开口阻止却为时已晚。
“噗──”耿唯心差点把嘴里的东西全数喷出来。美味的三明治与最不喜欢的苦味掺杂在一块,教她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秀丽的五官因而扭曲变形。
汤巽戒慎恐惧的防备著,准备随时逃离,免得遭殃。
几经挣扎,似乎是饥饿战胜了咖啡的苦滋味,耿唯心一副慷慨就义的姿态,用力一咽,让食物滑入食道。
接著她把白开水喝了精光,直到口腔内没有任何苦味,她才吁了一口长气,仿佛历劫归来。
耿唯心拍拍胸口,再度著手进攻热量惊人的重乳酪蛋糕。
这一回,她小心翼翼确认过杯里盛装的液体是钟爱的香甜热可可,才啧啧有声的啜饮起来。
她前后的表现反差极大,令汤巽叹为观止。
他不确定她是不是有双重人格,但几回接触下来,可以断定的是,对她生气、摆臭脸根本无济于事,起不了一丁点作用。
她的思考逻辑异于常人,不能用常理跟她沟通。
纵使她的言行举止都出奇的诡异,不过,她总还是个律师,而不是一问三不知的草包。
事已至此,汤巽也只能抱著姑且一试的心态,继续和曹家对抗到底。
收回思绪,他招来服务生撤掉空盘,重新再点了一杯咖啡。
他品尝著未添加调味的咖啡,浓郁香醇的气息,满足他挑剔的味蕾,亦松弛了他的神经,驱走工作一天下来累积的疲惫,达到抚平情绪的效果。
等他咖啡喝完,耿唯心也正好吃完了最后一口蛋糕,两人分别放下瓷杯及小叉子,双方不经意对上眼。
“好热喔……”她以手当扇,扇著发烫的脸颊。“你不觉得很热吗?”她询问他的感受。
“不觉得。”汤巽冷冰冰的回答。
“是吗?”耿唯心搔搔头,嘴唇微噘,纳闷的自言自语。“可是我从今天一早就觉得好热……”
汤巽没把她无聊的话当一回事,也没兴趣知道。“这场官司的价码,你打算开多少?”他导入主题,不想和她说太多言不及义的废话。
“价码?”耿唯心一脸的茫然,眼神焦距涣散,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无法思考。“好像吃太饱了……”但为什么身体反而越来越没力?
汤巽睨住她,发现她的头越垂越低。“喂!别吃饱了就想睡。”他还以为不会再因为她做的任何事而大惊小怪,但显然他太高估自己的忍受力。
“嗯……”耿唯心逸出微弱的嘤咛,随后,她的身体往前倾,头直接撞击在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听得出力道不轻。
汤巽英俊的脸孔蒙上一层阴霾,有股想掐死她的冲动。“耿唯心?!”他隐含怒意,伸手推她,试图唤醒她。
她一动也不动,失去了知觉。
面对这样的突发状况,汤巽竟也束手无策。
他是该一走了之,或是带她离开?
在理智与良心相互拔河、犹豫许久后,他决定把她送回律师事务所,就当日行一善。
官司还没开始,他遭遇的问题就未曾间断,为了帮母亲争一口气、弥补她几十年来所受的委屈,他一定要坚持到最后!
汤巽付完帐,起身搀扶起昏睡的女人。
当无意间触及她的肌肤,他才赫然发觉她的体温高得炙人。
这女人──连自己发烧了也不晓得?
他真的很想剖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什么。
汤巽强行拉起她,开车送她前往医院就诊。
回程途中,他反覆思索那个脱线女律师说过的话──他必须证明自己确实和曹仲观有血缘关系,才有足够的筹码和曹家人抗衡。
这又是另一个大难题。
汤巽黯下黑眸,眉间锁著沉重的责任与负担,抑郁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