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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妻 第8章

  雁融这几天老是有点心神不安。

  清音楼之事过后,她没有再和瑾元好好地谈过。在他们之间,她感觉得到有种东西正在微妙的发生变化。

  似乎除了她越来越离不开他以外,他对她的感情也不只是单纯的猜忌和冷漠,甚至当他拥抱着自己的时候,她可以感觉得到他真实的力度,充满了霸道和温柔的力度。

  这一切,不该是他故意装出来的,而是自心底生成。

  那么,或许上天真的垂怜于她,让瑾元的心开始渐渐倾斜到她这边来了……

  但皇上的提醒也一直让她心存阴影——

  这个人,不是你在几日内就可以掌控住的。

  她真的不想「掌控」瑾元什么,除了,他那颗心……

  爱,是毒药,尝到一点甜头之后,就想全部占有。她知道自己应该像母亲那样,一边擦着泪,一边笑着将丈夫送到另一个夫人的房间门口,但是她真的这样做了之后,才知道会让自己的心有多伤。

  不过,无论她和瑾元现在相处得有多好,隔着面前这扇窗子、几步之外的房内,却有一个女人,就像她的心魔一样,挡在她和瑾元中间。

  为什么自己要比于香香晚了几步来到瑾元身边?如果于香香不存在……

  她悚然一惊,赶快打消这个可怕的念头。

  恰好荷香进来问道:「王妃,厨房那边问,每天给于姑娘送过去的燕窝要什么品种的?是金丝,还是……」

  「血燕。」她轻声说。

  荷香扁扁嘴,「血燕那么珍贵的东西,她怎么配吃?」

  「她现在怀有身孕,也许怀的就是将来的小王爷,即使不是男孩儿,也是个郡主,当然要多进补一些好的。」雁融知道荷香心中是护着自己,但又不好和一个奴婢多说什么。「让厨房每天晚饭的时候给她送去,不要说是我让人做的。」

  「王妃,您给她做了好事,还不让她知道,哼,谁知道人家在背后怎么说您呢。」荷香唠唠叨叨地要出门,又想起一事,「对了,王爷刚回来,问您有没有空,去他的书房一趟。」

  「哦,好的。」

  雁融收拾了一下,赶快来到书房。

  瑾元正喝着一碗汤,大声地赞叹着,「这汤的味道真是不错,以前怎么从来没有喝过?」

  雁融正好进门,听他这样说,不禁笑道:「这是广德楼胡师傅做的。」

  「难怪你那么喜欢在广德楼待着,原来是有美食勾着你的心。」他对她勾了勾手指,她走过去,他猝不及防的将她拉到怀中,轻声问:「知道我今天去哪儿了吗?」

  「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我去了趟宫里。」

  「哦。」

  瑾元冲着她笑,「只一个『哦』宇吗?你知不知道我去干什么?」

  「总不会造反吧?」雁融用过去担心的老话题打趣,这不再是两人的心结了。

  没想到他却说了个让她吓了一跳的结果,「我去威胁老二了。」

  「威胁皇上?」她睁大眼睛,「威胁他什么?」

  「威胁他不要乱打你的主意。」

  「哪有……你真是胆大包天。」雁融叹气道,「他是皇帝啊。」

  「那又怎样?没有我,他哪来的这个龙座坐?」

  这淡淡的一句话让雁融心头疑窦丛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瑾元说反了,他其实想说的应该是「若不是他,这个龙座该由我来坐」才对吧?

  瑾元低着头把玩着她的一只手,低声说:「雁融,在你心中,如果是夫妻,就不该有秘密,对吧?」

  「嗯。」她看着他,心头怦怦直跳,他要和她说什么了吗?

  「关于于香香……」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于香香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王爷,聊我为什么要背着我说?」

  瑾元皱了皱眉,又展颜一笑,「既然你知道我是在背后聊人,又何必出声杀风景?」

  于香香推门妖娆地走进来,叹气道:「我本来也不想做杀风景的人,只是我正好有些话要和王爷说,王爷一天到晚这么忙,错过了这会儿,不知道王爷又要去哪儿了。」

  「要说什么就赶快说吧。」瑾元往后一靠,而雁融已经在于香香进门时候从他怀抱中起身了。

  这场景让她觉得很尴尬,她背对着两个人,故意仰头看着墙上的一幅画,但其实心不在焉。

  于香香走到瑾元面前,娇笑道:「我来,就是特意来感谢王爷的啊。」

  「感谢我什么?」

  「感谢王爷对我这样体贴照顾,原本我还以为你就是块冷冰冰的木头。」

  她又是羞涩又是开心的神情让瑾元满腹疑惑。「你最好把话说清楚,我不喜欢听糊涂话。」

  「晚膳时厨房端来了一碗燕窝,是王爷派人给我添的吧?」

  于香香细声细气的问话让瑾元一愣,也让雁融浑身一震。

  「燕窝?」他皱着眉看向雁融的背影,「这件事只怕是王妃做的吧!」

  雁融叹口气,只好转身点头,「是,是我吩咐厨房给于姑娘添的。你现在身怀有孕,需要多进补。」

  于香香的笑容立刻凝固,好半天才有点硬邦邦地说:「哦,那就多谢了。」

  见她头也不回地就这么走了,瑾元笑道:「你对她做这样的好事,都没有和她说?你看她一点都不念你的好处,值得吗?」

  「何必和她说呢?我又不想让她感激我。」雁融垂着头,「对了,你刚才说夫妻之间不该有秘密,是什么意思?是关于于香香吗……如果是关于她和未来的小王爷……」

  「你想到哪儿去了!」瑾元斟酌的道:「于香香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哪样?」雁融的心头又是一跳,「你是说,她对你……」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在我心中,只能装下一个女人。不错,香香是跟了我许多年了,但是感情的长短不是用时间的长短可以衡量。所以,不要让我在你们两人之间作一个选择,那会让我觉得很可笑,就像是让我在一双鞋子和一只手臂之间作抉择一样。」

  他的每个字、每句话,都像是带着一只无形的手,将雁融的心慢慢捏紧,那是一种紧张的窒息,她甚至下敢喘气,生伯自己一呼吸,就会错过他后面的话。

  她的眼中,只能看到他漆黑的眼眸,那样深澈、清湛,仿佛暗藏吸力的深潭,将她的全部感情都吸入其中……

  他的手指悄悄捏紧了她的指尖,她的手指和他的一样滚烫,这种肌肤的接触,让她想起在清音楼的那一天,彼此的缠绵,交织的火热……至今还在她的身体里蔓延……

  突然,外头传来一声尖锐的惊呼。

  「王爷!于姑娘昏倒了!」

  屋内的两个人陡然大震,对视了一眼之后,一起起身冲出房里,赶到于香香的厢房。

  于香香躺在地上,嘴角还有一串血珠沁出,雁融刚要靠近,瑾元急忙喝阻,「别碰她,她像是中毒了。」

  「中毒?」她浑身泛起寒傈。怎么会?

  瑾元厉声问道:「她刚才吃了什么?」

  侍女哆哆嗦嗦地说:「什么都没来得及吃呢,于姑娘刚才看到厨房端来燕窝,特别开心,就喝了几口,然后就说要去找王爷,回来之后就突然昏倒了。」

  「燕窝?」两人再是一震,同时将目光投向放在桌子上的那碗燕窝上。

  这个时候,于香香幽幽地醒转过来,她目光先对视上雁融的眼,她虚弱而凄美的笑容,让雁融刻骨铭心——

  「王妃,你……真的恨我恨到要杀了我和孩子吗?我……不想和你争王爷,只要让我保住这个孩子,保住……这个孩子……可是……这么小的生命你都不肯放过吗?」

  雁融像是被重重地打了一棒,一下子,所有的温度都从指尖开始,褪冷了全身,她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变得有多难看,只是在瑾元用那样狐疑、充满震怒的眼光刺向她的时候,她的眼前忽然像是坠入了一片漆黑——

  除了瑾元的眼睛,她什么也看不到了,而就是这双眼睛,让她的心头划过一丝可以让她窒息的痛。

  痛,真的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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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香香中毒的事情立刻成为王府内的耳语,肆无忌惮地蔓延到外头。

  很快,王蕙娘也听到消息,跑来看她,焦虑地说:「雁融,那件事真的是你做的吗?你怎么这么糊涂?她怀的是王爷的骨肉,只要你加把劲,能够为王爷赶快生一个儿子,到时候承袭王位的肯定还是你的儿子啊!可是你现在……」

  雁融冷冷地问:「你以为你的女儿真的是这么愚蠢的人吗?」

  「不是你干的?」王蕙娘先是长吁一口气,接着又紧张地问:「可是,王爷那边现在是什么态度?王爷相信这事与你无关吧?」

  她沉默了,没有回答。

  自从于香香出事之后,瑾元的眼中像是没有了她似的,之前的柔情蜜意都在一瞬间化为乌有。

  瑾元命人找来了太医为于香香诊视病情,直到天黑了,才注意到一直站在旁边的她,也只是淡淡地说:「你先回去休息吧,这边的事不用你管了。」

  不用她管,这是让她放心,还是将她摒弃成局外人呢?抑或,他的心头已经开始对她怀疑了?就像外面的流言蜚语一样、就像生她养她的母亲一样,都以为是她给于香香下毒……

  她在屋子里等了两天,瑾元都没有顾及到她,荷香为她非常叫屈。

  「王妃,都是您好心非要给于香香做什么燕窝,现在却被人栽赃陷害。」

  雁融反问道:「你相信我没有叫人下毒?」

  「当然啊!」荷香瞪着眼睛,差点没跳起来,「您连厨房都没有去过,而且您有什么理由给她下毒啊?人人都看着的笨办法,就是奴婢我都不会用,您这么聪明的人,当然更不会用了。」

  她不禁苦笑,连荷香这样的孩子都可以如此明白地看出这里面另有内幕,那么瑾元呢?他就这么轻易上当了吗?

  第三天,雁融去了趟广德楼。离开王府那个让她窒息的环境,她希望自己的心情能好一些。

  但广德楼里也无法消减她的落寞与苦闷。

  胡全惴惴不安地问:「王把,家里的事情都安顿好了吗?」

  因为她把胡全叫人王府去给瑾元煲汤,所以他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而胡全的问题又让她的心情沉重起来。

  「有劳你牵挂,没什么大事。」她只能这样故作淡然地回应。

  胡全还是很忐忑的样子,「那时……我正好也在厨房,的确没看到什么可疑人。王府里的人该不会怀疑是我和王妃联手做这件事吧?哦,我的意思当然不是说王妃给那个女人下毒,王妃您宅心仁厚,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只是……只是……」

  「只是这未免太巧了,是吗?」雁融苦笑。前脚她刚叫外面的厨子入府做饭,又让人给于香香添了燕窝,后脚于香香就中了毒,王府的厨子都在府中几十年,身家清白,也难怪胡全会担心别人怀疑他。

  广德楼也同样待不住了。雁融出了楼,漫无目的地想在街上转转,忽然有个古怪的声音小声叫她。

  「承德王圮,请过来这边说话。」

  她看过去,只见一个瘦高的中年男子正冲着她点头微笑,旁边还站着一个青年公子,负手而立,像是在看路边摊位的什么东西。

  她在一怔之后陡然意识到那个青年公子是谁。走了几步过去,低声说:「龙行鱼服是天子大忌。」

  瑾阳转身抬起头,笑眼盈盈的,「雁融,你劝谏的口气很像是个在朝为宫几十年的老学究。」

  她垂下眼,「他们和我一样,都担心陛下的安危。」

  瑾阳往旁边走了几步,她很自然地跟在他身边。

  「若说担心安危,现在倒是换朕来担心你了。怎么?听说王府出了点事?」

  雁融叹气道:「原来这点事情都已经惊动了陛下。」

  「这件事情可不算小,瑾元本来就是风口浪尖的话题人物,之前娶你,然后又接于香香入府,桩桩都是人们热中闲磕牙的事情,现在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想让朕不担心你都不行啊。」

  「有劳陛下为我们的事情操心了,我还好。」

  「还好吗?可我刚才看你一脸郁郁寡欢的样子。雁融,希望朕把你嫁给瑾元的这件事不是个错误,否则,朕会心头不安的。」

  她无言地跟在他身边,走了许久,忽然问道:「陛下,当初到底为什么会选我嫁给王爷?」

  瑾阳沉吟一会,然后笑道:「瑾元一直像股生性漂泊浪荡的风,他年纪不小了,该有个家了,而朕一看到你,就有一种心头安定的感觉。朕希望你能给他一个让他能安定下来的家。」

  她勾起唇角,「也许陛下高估我了,我未必是能让他安定下来的那个人。」

  「你不必妄自菲薄,雁融,你身上有着我们谁也不能预估的力量。朕和瑾元是兄弟,朕既然看到了,瑾元也必然看到了。」

  皇上的话触动了雁融,她觉得自己这样静静地等下去真的是很傻的一件事,与其坐等瑾元的态度,不如自己去问个清楚。

  她匆匆赶回王府,一进府门,管家就跑来说:「王妃去了哪里?王爷找了您半天,已经大发雷霆了。」

  她一震——瑾元在找她?为什么?

  说不上心头涌起的是兴奋,是期待,还是惴惴不安,她一路急速地走向瑾元的书房,到最后几乎就要跑起来了。当她气喘吁吁地跑到书房门口时,忽然听到他的声音——

  「去了哪里了?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

  这问话中没有担心忧虑,也没有柔情蜜意,有的只是一盆冷水般的不满和指责,兜头泼下——

  也许是脚步还没有站稳,她晃了一下,等喘息平定,才淡淡地说:「府内既然没有我的事情,就想出去走走。」

  「那夜虽然无事了,但是这几天未必就没有事。你是王妃,一天到晚在外面闲晃,就算我不在乎外面人的口舌,你自己总要顾忌一下你的身份。」

  他的每句话都像是带着刺一样扎过来,让雁融所有的期待都化为了清风,霎时间不知道飘散到哪里去了。

  她也冷冷地问:「那王爷找我是有什么大事?」

  「于香香的事情,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

  她一只手掐紧门槛,似笑非笑地问:「解释?什么解释?」

  「关于她中毒,是否真的与你无关?」

  他刚刚问完,就见她勾着唇角,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他皱眉问。

  「我笑你怎么现在才问我这个问题,我笑你压根不该问我这个问题,我也笑自己,不该把一切想得太过简单、太过美好。」她虽然在笑,但是心头却在滴泪滴血。「其实你何必问我什么,这件事你真的没办法调查清楚吗?」

  「我调查是一回事,我要你的回应是另一回事。你只要告诉我,这件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就行了。」

  雁融一甩手,迈入门内,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如果我说这件事下是我做的,你会信吗?」

  「我信。只要是你说的。」

  瑾元与她四目相对,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在他眼中看到的是疼惜和坚定。是吗?还是这只是自己的错觉?

  「王爷若是信我,就不该问我这个问题。问了,便是不信。」她一字字的说,每个字都痛彻心扉。

  但他只是皱眉,「雁融,你别为了斗气故意避重就轻,我必须要给周围人一个解释,否则满天的流言怎么平息?」

  她凄然笑着,咬着牙根说:「你从来不在乎任何流言蜚语,你在乎的只是那个人而已。王爷,还记得你那天对我说的话吗?你说感情的长短不是用时间的长短可以衡量,不要让你在我们两人之间作选择,因为那就像是让你在一双鞋子和一只手臂之间作抉择一样。当时我很感动,我本来以为在你心中的我是那只手臂,而现在我才明白,这不过是我一个愚蠢的梦,于香香才是可以与你患难扶持的手,而我是那双穿完就可以扔掉的鞋子。」

  瑾元惊跳起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怒道:「雁融,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那我该怎样说?应该谦恭而卑微地请她谅解我,我不该给她添什么燕窝,让人有机会陷害我?王爷,如果我今天一定要逼着您在我们两人之中作一个选择的话,您的答案是什么?」

  他盯着她,「雁融,你现在太激动了。」

  她忽然往后退了两步,点点头,「好了,不必告诉我答案,因为我已经明白了。」她转身跑出书房,跑得比来时还要快。

  一路上的下人们都惊诧地看着她奔跑的身影,不明白乎日里端庄贤淑的王妃怎么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稳重高贵全然被她丢弃,只剩下绝望冰冷的玉容,和……眼角流出的泪滴,疼碎人心。

  晚问,荷香来送饭时,惊讶地发现雁融不在房内,问遍了府里上下,都说没有看到她,直到问到大门时,才知道她下午时一个人悄悄出了王府。

  这本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随即荷香在雁融的房内发现一封信,信封上写了瑾元的名字。

  敏感的荷香知道必定出了大事,急忙把信送给王爷。

  瑾元拆开信,里面写着简短的一阙诃,每个字是那么熟悉又陌生,力透纸背的是冰冷的情,决绝的意——

  梦回一夜,两世相隔。正是黄昏夜半,云遮月,月如昨。情意成蹉跎,万事付江河。怨君不语,寒宫冷桂,天上人间皆寒漠。我亦无歇,春衫凉薄。愿化东风随云去,云岂留我?无那,无那,浩浩渺渺,前路已无多。

  下面还有简单的一句话——

  君无情,我无意,夫妻缘尽,婚约亦休。自此仳离后,永无相见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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