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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饭碗不好捧 第3章(1)

  不出宁又仪所料,他们果然被关进城西天牢。

  天牢里空荡荡的,一个囚犯都没有,显然是为了关押他们两个“重犯”而清空的。毕竟,塔木城的囚犯也是宁国人。

  萨罗国士兵把他们推进最深处的一间囚室,哢嚓哢嚓地连上几把大锁,左看右看绝无越狱可能,这才满意地走了。

  宁又仪被推倒在囚室的烂草垫上,一时没能爬起来。那草垫里经年的霉味和血腥味直扑鼻子,她顿觉一阵恶心,挣扎着爬起来,干呕了好一会才缓过来。向骅烨看去,他面无表情地坐在墙角,垂着眼眸,一动不动。

  “殿下——”她小声地唤着。

  他不发一言。

  他一定非常生气。宁又仪决定暂避其锋缨,只在一旁悄悄地打量他。他一身黑衣,破损处露出镶金边的华贵锦缎,左臂包扎着的白色布条大半被染成红色。离城那日的战报上说,太子左臂受伤……

  她慢慢挪过去,小心地开口,“殿下,你的伤……”

  骅烨霍然抬头,怒瞪她。在宁又仪十八年的生命里,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样怒视她。那怒气货真价实,甚至让她以为他会狠狠地掴她一耳光,或干脆痛骂她一顿。

  然而他什么也没做,只重重叹了口气,便又坐回墙角,沉默不语。

  那还不如真的让他打一下呢。宁又仪懊恼地想,她一定让他很为难。静默良久,她实在受不了这沉寂的气氛,刚想开口,却见骅烨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她一凛,立刻会意。

  天牢的囚室这么多,却将他们两个关在一起,显然是别有所图,毕竟两个人在一起就可能说话,话说多了说快了,也就容易说出不该说的事。

  沉默中,宁又仪把囚室上上下下看了个仔细——巨石所砌,没有窗,根根粗如儿臂的铁条密密铸成铁门,其间的空隙,只能竖着插  入一只手掌。

  这便是插翅也难飞的天牢。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牢设于地下,墙角油灯幽幽地亮着,不分白天黑夜,永远暗淡幽晦。

  宁又仪已经三天三夜没阖眼,渐渐觉得睡意袭来,突然听到骅烨唤自己——

  “风,过来。”

  “呃?”她揉了揉眼睛。他是真的不知自己是宁又仪,还是故意的?她虽然狐疑,但还是走到他身边坐下。

  骅烨拉过她右脚,轻轻揉了两下,突然猛一用力,宁又仪只觉脚踝遽然一痛,却立刻舒服很多。她被萨罗国士兵抓住跳下屋顶时,正好落在一片屋瓦上,右脚扭了一下,没想到他竟是注意到了。她感动地握住他的手——

  他掌心散布着落痂不久的伤疤,像是火烫之伤,双手皆然。他真的是七?

  宁又仪失神地望着他的手,一时凝噎。

  他抽回手,淡淡道:“一个人出来的?”

  宁又仪定了定神,思索片刻,才斟酌着开口,“在凤凰山上,和太子妃失散了。”

  “唔。”七点点头,“你此番前来救本宫,勇气可嘉。只要太子妃能安全回到岁波城,便恕你疏忽之罪。”

  她明白了。从现在起,她的身分不是太子妃,而仅是没有守护好太子妃的贴侍——风。

  “谢太子恩典。”宁又仪垂下头,做出感恩戴德的模样,顿了顿又道:“太子的伤……”那被染红的布条看得她着实刺眼。

  七朗声道:“一点小伤何足挂齿。灭萨罗国乃本宫平生之志,纵本宫身死于此,手下大将也当完成此志!”

  姑且不论他为何突然拔高声音说话,一时间,宁又仪竟有些迷惑。此时此刻,他傲然天下的气度,分明与大婚那夜誓灭萨罗国的骅烨一模一样,若不是他掌心的伤痕,她定以为他就是真太子。

  啪啪啪——有人拍着掌走近囚室。“说的好!”声音低柔宛转,竟是位女子。

  她让手下打开了囚室,走进一步,靠在门槛上笑盈盈道:“不愧是今乌太子,成了阶下囚还能如此妄言。”

  对如此挑衅的话,七听而不闻。

  她身畔一人喝道:“瑰月公主驾临,罪俘大胆,竟不跪拜?”

  七冷然道:“普天之下,莫不是我金乌之国士,来人见本宫胆敢不跪?”他语气凌厉,顷刻间压下那人的喝问。

  瑰月竟不恼,摩挲着手中黑亮的皮鞭,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七,再看看宁又仪,叹气道:“都说金乌太子俊逸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可这宁国公主未免逊色许多。”

  传说中,世上最美的花长在萨罗圣山,花名紫瑰,百年才开得一次,花开三日,其美非人间所有。萨罗王仅得一女,头发比紫瑰花还要柔软,肌肤比皎月还要莹白,故以瑰月名之,并且未再另赐封号。见过她的人都说,天底下再不可能有比她更美的女子。

  宁又仪一直以为,瑰月公主的美一定惊心动魄,才能让人一见难忘。此时亲见,才知道她的美不在于一见夺人心,而在于她每说出一个字时、露出酒窝时、提裙踏出一步时,会有一种力量把人密密围住,再没办法挪开眼光。那种力量,叫做缠绵。瑰月公主,是个懂得用缠绵来牵绊人心的女子。

  宁又仪从不认为自己长得多好看,此时见到瑰月,知道自己和她的丰姿天差地远,因此对于她的讽刺,倒不以为意。

  “她只不过是一名侍卫,并非建安,公主认错人了。”七淡然道。

  “认错人?”瑰月好笑地挑起眉,“本公主珍藏了建安公主从八岁到十八岁的画像,年年不缺,虽未曾会面,却感觉比亲姊妹还要熟悉——”她笑盈盈地执着鞭子,语调却忽然变得凶狠。“怎么可能认错!”话音未落,手中长鞭朝宁又仪的脸抽去。

  那长鞭来势极快,宁又仪反应不及,眼看躲不过去,却突然被身边的七扑倒。

  瑰月冷笑道:“太子对一名小小侍卫关爱备至,不惜以身挡鞭,传出去一定又是一段佳话。”

  “公主动辄抽人脸面,毫无气度,此事传出去定让天下人震惊。”七坐直身子,却还是护住宁又仪的姿势。

  “既然都做了一次,本公主何怕第二次。”她再次挥鞭——

  眼见那油亮如蛇的鞭头朝七飞去,宁又仪情急地按住他的衣袖,想把他扯倒避让。

  七轻轻挣开她,冷然望着瑰月,待鞭头飞至耳畔时,他看都不看,左手一挥,便将鞭头抓在手里。

  瑰月用力猛扯,鞭子却似长在他手中一般,动都不动。“原来——太子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她一字一字慢慢道。

  “若无真功夫,本宫又怎能率军灭萨罗国。”

  “别再说大话了,”瑰月哈哈大笑,“你不仅连塔木城都守不住,自己也成了俘虏,还一口一个灭‘萨罗国’,你就等着看我怎么灭了宁国吧。”

  七非但不恼,反而微微一笑。“但愿如公主所愿。”

  无论如何都压不下他的气势,瑰月冷哼一声,道:“本公主想跟太子的小小侍卫说几句私房话,太子想必不会介意吧。”

  “请便。”

  七竟真的毫不在意,放开手中鞭子,退至墙角让出路来。

  “走!”瑰月收回长鞭,掉头出了囚室。

  宁又仪楞楞地看着七的左肩。他的衣衫被鞭子抽裂了,露出左肩光洁的肌肤,只是一道渗出血的鞭痕触目惊心。

  “快走!”一人猛扯了她一把,她踉跄了下,急忙跟上。出了囚室,隔着密密的铁栅栏回头望去,他正看着她,双眸清澈如水。

  宁又仪心头乱成一片,面上却是丝毫不动声色,跟着瑰月走过长长的天牢,来到一间宽敞的石厅。

  瑰月施施然在一张软榻上坐下,妙目流转,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宁又仪也不在意,一脸平静地站着,望着对面的石墙想着自己的心事。

  现在,她能够确定,他绝不是骅烨,而是大婚那夜从火场中救出她的人,因为他掌心的火烫伤痕;可他也不是抱着她纵身跳下祭台的人,因为他肩头平滑无伤。

  那么,跟她先前的猜测相反,这前后两次救她的,不是同一人?

  翻来覆去地想着,宁又仪依旧没有头绪,倒是根据刚才他的言行得出一个结论——他意图让萨罗人以为他是货真价实的太子,而她则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侍从。

  她的出现,必定是打乱太子的某种部署,因此七才会让她冒用风的身分吧。这种时候,身分越尊贵就越是危险,七自然是为了保护她,可是——

  他是怎么看出来她是宁又仪,而不是风雨她们的呢?

  而他努力乔装太子,把自己置于非常危险的境地,又是为了什么?

  疑团一个接着一个,宁又仪只猜到七的被捉绝非偶然,但究竟如何,她就不得而知了。

  “建安公主皱着眉,可是在猜本公主想说些什么私房话?”

  宁又仪暗暗心惊。自己想得太过入神,竟忘了隐藏真实情绪。她迅速回复冷漠的神色,冷然道:“一,我不是太子妃;二,不知道。”

  瑰月轻笑,“呵呵,太子妃和太子还真是有夫妻相,说话的语气神态都那么像。”

  宁又仪不置可否。

  “按说,本公主不该无故怀疑人,可是你和金乌太子妃长得那么像,本公主真的不信呢。见宁又仪无动于衷,又道:“假若你的确不是太子妃,风——太子是这么叫你的吧,为什么偏偏是你,一个长得如此像太子妃的人,会被选中当侍卫?太子他不怕搞错吗?”仿佛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瑰月咯咯笑了起来。

  果然无愧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她笑起来的样子纯净无瑕,好像真的是非常开心。可是,光凭她刚才那番话,就知道她绝不简单。瑰月公主有一兄长,六年前死于意外,萨罗王则于四年前病逝。这四年来,虽未正式昭告天下,但萨罗国实际上都是她在统理,并训练出跷勇善战的大军,一路攻到塔木城——宁又仪告诫自己,绝不可小觑瑰月公主,其心机谋划甚至远在自己之上。

  实话实说,以退为守,大概是最好的办法。

  宁又仪道:“风的容貌本是秘密,公主冰雪聪明,自然猜得出风的身分。”

  “哦,原来是秘密啊,这么轻易就说给本公主听……”瑰月笑笑,秀眸闪亮。

  “如果太子妃有替身,太子又怎么没有。看来,那天牢的太子,也不定是真的喽?”

  “或许吧。”宁又仪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内心却是紧张到极点。她说错话了?但,她只能这么说。七决定让她冒用风的身分时,定然料到影子侍卫秘密无法继续保守了。

  “或许啊——”瑰月懒洋洋地拉长声调,无限慵懒,手中长鞭却如游龙般迅疾挥出,直向宁又仪脸庞飞去。

  宁又仪退后一步,身子尽力后仰,同时挥臂挡鞭,才勉力闪过这一鞭。左臂却还是被鞭梢扫了一下,顿时一阵火辣辣的疼。

  她还未站直,只听得瑰月一阵冷笑,“太子妃的侍卫,也就这点本事。”

  “风这是给公主留点面子。”

  经宁又仪这么一提醒,瑰月似乎想到七抓住她鞭梢的那一幕,秀眉轻皱,忽而叹气道:“其实,不管那太子是真是假,一刀杀了他岂不干脆。杀对了,正遂我意.,杀错了,不过一个替身,也没什么大不了——就只可惜了他那好皮囊。”

  宁又仪僵立着,背脊渐有冷汗渗出。这话,她不好答,又不得不答。

  “风,你说呢?”瑰月紧追一句。

  “确如公主所言。”

  闻言,瑰月再次展颜,恍如紫瑰花开。“建安公主名满天下,本公主欣羡已久,本想与她说说私房话,可惜你竟不是她。”摇摇头,喊人进来送宁又仪回囚室。

  宁又仪刚举步,又被瑰月叫住,接住她抛来的一只小瓷瓶。“这是上好的金创药。太子挨的那一鞭,不轻啊……”她的语气怅然若失。

  回到囚室,七仍靠墙闭目而坐,乍看,仿佛睡着了,但当铁门哐啷哐啷的锁上,萨罗国士兵走远之后,他忽然睁开双眼,眼光净澈,像什么都瞒不过他。

  看出他眼中询问的意思,宁又仪简略地将刚才石室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这事不是秘密,倒也不用掩饰。

  当听到她没有完全躲过瑰月那一鞭时,七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宁又仪拿出伤药。“瑰月公主给的,说是金创药,不知真假。”

  七瞥了一眼,道:“瑰月公主身分尊贵,绝不屑做那等下作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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