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古人之言必有其道理的。
他缓慢地移动着,正要打开门时,她正好进来,手上端着菜,一看见他便习惯性地垂着头,“公子,你伤口还未好,最好是不要乱动。”
公子?石毅扬扬眉,长这么大,也只有一些没眼睛的人敢这么客气地称呼他了,他闷不吭声地坐了回去,两眼瞪着她,活像是没见过人似的。
林若水将菜放在桌上后,折身回内间,没隔多久又走了出来,手上多了一套旧衣物,“这是先父留下的衣衫,公子若是不介意的话,就拿去用吧。”
他才不会介意呢!大男人不拘小节,计较这个、计较那个,什么都计较的话,拿什么让女人计较呢?石毅接过她递过来的衣物,客气道:“有劳姑娘了。”
“先吃饭吧,等会儿我打一盆热水让你擦身子。”她轻轻地说。
“不了,你直接告诉我哪里有小溪……”擦身子?这么婆娘的事情石毅可干不来。
“不行!”她反对地摇摇头,“公子伤势这么严重,连疤都没有结,怎么可以碰水。”莫说是大夫,只要是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这有伤之人切忌沾水。
虽然她左一个公子,右一个公子,听得令人烦,可这会儿她说的话更是令他不爽,“有什么关系!我要……”
“我先去做菜了。”林若水转身离开了。
石毅静默了,张着嘴看着正前方,矮了他半截的小女子,等等!这……她没有听见他说的话吗?
饭后,林若水依言端了一盆热水过来,石毅挑眉地看着她放下木盆,恭敬得如家中的婢女般,对他说道:“有事再叫我。”
眼看门要关上,那个蹑手蹑脚的女人转眼就要消失在他前面时,他以贵妃卧榻的姿态一动不动,一手撑着脑袋,慢条斯理地开口了,“等等……”
门隙又打开了一些,传来她柔柔的嗓音,“公子有事吗?”
“在下有一件事想请姑娘帮忙。”
“请说。”
“姑娘不妨进来。”
林若水凝视着自己脚上的绣花鞋好一会儿才跨进门内,不自在地说:“公子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这公子、公子的,听多了他也就顺耳了,“诚如姑娘所说,我的伤势未好,这擦洗不便,不知姑娘……”
石毅自知这个要求十之八九是要被拒绝的,她一个乡野村妇,迂腐不经事,要她一个大姑娘给他擦身子,她恐怕要夺门而出了。
“好。”
“啊?”石毅不文雅地挖挖耳朵,“你……”
林若水虽不喜跟人打交道,也不愿与人有接触,可他的要求并不过分,“公子与我的父亲很像,父亲生病时,这擦身子的事情都是由我做的。”
石毅脸上的诧异转而挂上了尴尬,她的话讲得诚恳之至,不过石毅却不开心她把他当做父亲般侍候,话说,这几日她对他还真的有一点儿女孝敬长辈的意味呢!
林若水没有石毅想得这么多,她直接将手放进盆中,拧干棉布,转向了石毅,“公子……”她示意他脱下衣服。
有人侍候是好事!石毅也是从小被人侍候到大的,可她又不是自己的奴婢,他也不习惯让一个认识不到几日的姑娘家……
“不用了!”石毅忍着痛意,咬着牙,威风地说:“刚才只是跟你开玩笑的,你出去吧。”
林若水一愣,好脾气地点点头,听话地退了出去,门一关上,她才偷偷地吐了一口气,她真怕他是当真的,要真是如此……真是羞死人了!他仅是一个陌生人罢了,她怎么可能恬不知耻地为他擦身?
这是一个奇女子!石毅在心中暗暗地想,女子懂医术已经是罕有,她对他也彬彬有礼,只是真要她做什么违逆世俗之事,她竟也愿意!
她,石毅是越来越看不清了。
石毅有八个姊妹,有落落大方、高贵典雅,也有文静乖巧、贤淑温柔,更有直来直往、多管闲事的。但她,不似他的姊妹中的任何一个人,这性子,说是柔顺善良,也可以当做古里古怪。
唉,果然人生百态,一样米养百种人。
石毅在石屋里待了十日之后,伤口开始结疤,大概是他身强力壮,这等重伤到了他的身上倒不是什么大伤。
简陋的木制饭桌上,他吃着清淡如水的饭菜,一双尖锐的眼看着垂头不见脸的女子。
“你叫什么名字?”他们共处一室近半个月,他竟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小口小口地扒着饭的林若水动作顿了顿,轻声道:“林若水。”
这个名字……石毅回眼看了她一眼,怎么会跟他的……那么像!应该不是她,这世上人名一模一样也不足以为奇,想太多了想太多了!
石毅在心里记下她的名字,待伤势好了以后,他回去后会命人好好酬谢她,他自报姓名:“我叫石毅。”
林若水吃饭的动作停了下来,那是她打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回头看着男人,男人的长发狂野地披散着,眼睛灼灼有神,身上褴褛的衣衫换上了先父留下的旧衣衫,偏他腿长手长,穿在他的身上显得太短,虽然如此,却遮不住他的尊贵。
“石毅?”她轻轻地呢喃,她蹙着眉,陷入了沉思。
“你听过我的名字?”男人不意外有人听过自己的名字。
“似乎有所耳闻。”这个名字岂止耳熟,林若水两道峨眉微蹙,眼眸深处带着憎恶。
“你自是听过。”男人高傲地放下筷子,眉一扬,“我乃京城大将军石毅……”
女人手中的筷子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她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惨白如灰的小脸不见一丝血色,名字相同便算了,可为何连出身家世也一样,莫非他真的是……
“哈哈……”男人大笑,“你何须惧怕成这副模样!”
林若水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她抖着手从地上拾起筷子,两边散落的发丝遮住了她的神情。
“你救了我一命,等我伤势全好,我回京之后会重重酬谢你。”石毅一派的大方,在他最落魄的时候,这个女人既然救了他一命,那他也势必要报恩。
林若水将脏的筷子放在桌子上,神情复杂,“你是京城大将军石毅?”她轻轻地重复着。
男人剑眉一挑,看了她一眼,“你不相信?”确实,绝对不会有人相信如今落魄的他是一个大将军,他的手伸到腰间,一拉,上好的玉佩躺在他的手心,“拿着!”
林若水偷偷地打量着那玉佩好一会儿,“这……”她不懂他的意思。
“这块玉佩就放在你那里,等我伤好了回去自会让人来取。”
林若水盯着那块玉佩好一会儿,她才轻声道:“不,不用了,我相信你便是那位将军。”空着的那小手握拳握了好久,又无力地放开,她轻晃着螓首,她救了不该救的人!
石毅扬扬眉,无所谓地将手中的玉佩收了回来,其实他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再休息一段时日便可以离开了,“这里是哪里?”
林若水的声音轻如蚊蚋,“落雁村。”她一顿,“是一个小村落。”
石毅思考了一会儿,转而将收回的玉佩放回桌上,“你将这枚玉佩典卖掉……”
刚刚还说要赠予她,如今又要典卖?林若水诧异地瞅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玉佩卖掉之后,希望姑娘替我办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我要你替我带信到将军府。”
“这件事情,小女子会替将军办到。”一件小事罢了,只是林若水不喜与人打交道,唉,罢了罢了,送走这尊大佛,她才可以安心。
“剩下的钱任由你处置吧。”
那日吃过饭之后,林若水按照他的吩咐,将玉佩典卖掉,从当铺里拿着典卖了玉佩之后的银两,托人带信到将军府,剩下的银两她买了一些药材。
“事情办妥了?”男人站在她的小院子里,似乎等了她很久。
林若水人小脚步也小,走这么多路,绣花鞋磨得脚生疼,却一声怨言也没有,“办妥了。”
石毅一双黑眸不着痕迹地看着她,她不过是一名乡间村妇,脸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胭脂水粉也没有,身上的衣料也是粗糙的,而他近日住在她家中,吃的也是寻常百姓家的食物,可见她的处境并不好。
“家中的男人呢?”住了多日,他没见过她与别人来往,话一问完,他想起了她每日都要供奉的牌位,上面的逝者也是姓林,应该就是她的父亲。
林若水眼中掠过一抹异样,低着嗓子说:“我不过是一名寡妇罢了。”
寡妇?这么年轻?林若水的年龄看上不去不大,以石毅看来,最多也就十八左右。
“是这样。”石毅思忖一会儿,“那么你的终身大事就包在我身上吧。”
什么?林若水惊得抬眸,“你说什么?”
“俗话说得好,女子寻得如意郎君便是美事一件,你救了我一命,我便为你寻一个好人家。”她虽然是一名寡妇,家境一般,但有他石毅为她打灯笼,绝非难事。
“请……”林若水此刻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她一个上前,右手紧紧地拉住男人的衣衫,“万万不可!”
近距离之下,石毅才瞧清了她的模样,她生得可人,一双眼眸又圆又大,鼻尖小巧可人,小嘴水润诱人,露出的额头也是圆滑饱满,从面相来说,可谓是一名有福之人。
“有什么不可?”他带笑地问,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只知她的发比常人黑,人比他要矮好多,没想到她的脸蛋生得清秀讨喜。
这还是他第一次跟她这么近的说话,他们一同吃饭,一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奈何她把他当生禽猛兽,不敢过多地接近一分,他也不在乎,由着她去了。
她听见他隐约的笑意,一双美目不解地从他的俊脸上移到他的衣衫上,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竟然失礼地扯着他的衣角,她吓得赶紧放开,夸张地退了好几步,“我,我……”
“什么?”他竖起耳朵听着,两眼没有错过她脸上的窘意,她的眼眸水水的,似是随时要哭出来似的。
“我,我不需要将军为我说媒……”羞死人了!他的身分实在不适宜为她说媒呀,她巴不得他快快离去,不要扰了她的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