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家奴,从出生到老死都只能待在王府里,陈伯是王府雇请的花匠,是自由身,随时可以离开。
她已把石大哥当信得过的朋友看待,心里话很自然的便脱口而出,“要不是我得罪了虹姨娘,也不会惹来这场风波,幸好多亏了石大哥你,否则我这会儿应当已经逃出王府了。我自小在王府出生长大,外头也没亲人,身边的银子也不多,若真的离开了,一时间我还不知道要上哪儿去好。”
墨瑛熙一边吃着她喂到嘴边的糕点,一边听她说话,尾巴扫了扫。
她以为一个下人私逃出王府,是件容易的事吗?不提王府守卫森严,纵使让她钻了空子侥幸逃出去,被察觉后,府里必会派人搜捕她,若是被抓回来,她恐怕连命都没有了。
家奴私逃,生死一概由主子发落,依杜氏的性子,是不可能给她活路,毕竟在她掌理下,王府里竟有奴仆敢私逃,这不啻藐视她这个王妃的威严。
喂完最后一块糕点,朱涓丢了颗球给小猫们玩,接着拿出木梳替石大哥梳毛。
墨瑛熙那双冷森森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小猫们玩的球,她不是说那球要给他的吗,竟然把他的球给那几只蠢猫玩,想到这儿,他不高兴的瞪向她。
她正在专心的替他梳毛,没瞧见他不满的眼神。
不久,他被她梳得通体舒畅,慵懒得整副雄健的身子都伸展开来,突然间瞟见小猫们在玩的球滚到他脚边,他抬起爪子按住,藏在身下不给它们。
三只猫儿见狮子霸占了球,围着朱涓喵呜喵呜的抗议着。
朱涓分神看了它们一眼,一时之间也没察觉它们玩的球不见了,只是哄道:“乖,自个儿去玩。”
二花爬到她身上,拿爪子挠着她,愤怒的喵呜喵呜的一直叫。
朱涓把它抱下来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它们原本在玩的球不见了,连忙替它们四处找着。
墨瑛熙瞪了那几只告状的小猫,镇定的一动也不动。
她找着找着,最后瞟见狮子胸毛下方疑似藏了一个可疑的物品,她伸手想去拿,却被狮子大爷一爪子给拍开。
“吼——”他低吼一声。谁允你对本将军放肆!
狮子一动爪子,适才瞧不太清楚的物品便显露了出来,果然是那颗球,朱涓见他竟藏起了球,不禁好笑的哄着他,“好好好,你喜欢那颗球就留着,我另外拿一颗给大花它们。”
她伸手到提篮里,要再取出一颗藤球时,结果被一只大爪子给拨掉。
那是本将军的球,谁允你拿给蠢猫玩!
她再拿起另一颗,又被他拍回篮子里。
闹了这么一会儿,朱涓总算看出来狮子大爷不想把球给大花它们玩,她好言好语的跟他商量,“石大哥,你看这里有三颗球,先分给大花它们一颗,好不好?”
她没想到变成狮子的他会像个孩子似的,不喜欢别人抢他的玩具,这个发现让她暗暗高兴,因为只有她知道他的秘密,忍不住对他更加亲昵了几分,两只手揉着他那对毛茸茸的耳朵。
这一揉,让墨瑛熙舒服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大脑袋朝她靠得更近。
他亲近的举动令朱涓的嘴角高高翘起,心头不由得柔成一滩水。
有一人悄悄伫立在后门处,惊讶的看着那一人一狮,好半晌后,岑佩南轻轻的再掩上后门。
他心忖,或许不用太担心墨瑛熙了,虽然这次仍然无法解除他身上的恶咒,但看样子已经有人给了他安慰,瞧他舒服得把整颗脑袋都贴在人家姑娘的酥胸前呢,啧喷,他果然瞧上了那个丫头吧。
这次他们会在京里待到明年三月,过了太后六十岁的寿辰再走,届时他们离开时,这丫头说不得也会跟着他们同行,如此一来,寻阳王也可以安心了吧。
先前寻阳王曾找他去问话,寻阳王居然听信京里那些流言,误以为他真有龙阳之好,怀疑他同墨瑛熙有一腿,这简直是在污辱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谊,那不过是他年少时被人所骗,误入一处小倌馆,结果从此流传出他好男不好女,拜托,他喜欢的还是那些香软的姑娘,好吗?
夜里洗漱完要回房里时,朱涓被玉梨拉到一旁。
“涓儿,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真像那些人说的,攀上了世子?”
“没有这回事。”朱涓一口否认,她知道府里头最近有人在谣传,说她近来常出入偏院是想攀上世子,但因为不是事实,她并不在意,只要石大哥不会误会她就好。
“还说没有,你这几日跑偏院跑得很勤快,尤其是晚上,都待到很晚才回来,咱们姊妹之间你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快老实告诉我。”玉梨逼问道。
“真没这回事,我同世子压根不熟,我去偏院是去看大花它们,与世子无关。”朱涓说得理直气壮,她并没有撒谎,她去那里根本不是为了世子,而是去看石大哥。
玉梨见无论怎么问,她的态度都没有一丝心虚,这才缓了缓脸色道:“涓儿,我这么问你,是因为我今儿不小心听见虹姨娘房里的一个丫鬟和别人提起你的事,听说虹姨娘也知道你这阵子常出入世子的偏院,为此很不高兴呢,当初她找你去伺候二少爷你拒绝了,现在一转眼就传出这事,难怪她要恼你,我担心她又会借故刁难你,你自个儿当心点。”
明白玉梨是一番好意,朱涓道谢,“玉梨,多谢你告诉我,但我去偏院真的与世子无关。”
玉梨见她说得信誓旦旦,不得不信了,接着想起她这几日总是眉开眼笑,突然福至心灵,脱口而出,“我知道了,不是世子,你定是瞧上偏院里的什么人吧?”
闻言,朱涓马上脸红的摆摆手。“没这回事。”
见她这模样,玉梨越发肯定自个儿没猜错。“我就奇怪,你这几日天天一脸春心荡漾的模样,嘿嘿,你快说,那个人到底是谁?”
“没那个人啦!”朱涓羞怯的摇头,心里想着,石大哥不是人,而是妖怪,可她不在乎,只要能够一直陪在石大哥身边就够了。
“还敢嘴硬。”玉梨抬手挠着她的胳肢窝,把她痒得笑个不停。“招是不招?”
“不招、不招。”朱涓笑着逃开。“我困了,要睡了,不跟你说了。”最后她又补充道:“要是事情定了下来,我再同你说。”
现下似乎还是她一厢情愿,她不知石大哥是怎么看待她的,除非确定了他的心意,否则她是不会告诉任何人她和石大哥的事。
回到房里,躺上了床,朱涓很快便睡着了,最近她总是这样,困得早。
清晨,墨瑛熙回到房里,变回人身后,他有些疑惑,今日比起前几日似乎又提早了一刻恢复。
他拿起衣物要穿上时,突然瞥见下腹长了些肉,这阵子朱涓每日都带来她做的糕点,早上见着他给他一包,晚上见到变成狮子的他又再喂食一次,这样一天喂两次,他哪能不长膘,偏生她做的糕点很合他的胃口,令他很难忍住不吃。
而且她的话也变多了,连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同他说个不停——
“二少夫人昨天把二少爷房里的一个通房丫头给打得皮开肉绽,都快去了半条命,听说是她端茶时不慎烫着了二少夫人。我原以为二少夫人只是性子直了些,想不到她心肠也这么狠。
“袁婶的手受伤了,我帮她做了些要送到王妃那儿的糕点,王妃尝了之后,夸说好吃呢,就是我今天带来的那种绿皮黑心糕,外头的皮是绿豆做的,里头的馅是芝麻馅,尝起来不甜不腻。”
墨瑛熙一开始嫌她啰唆,但听着听着竟也习惯了,他发现自个儿越来越纵着那丫头,若是有一天她发现他骗了她,他不姓石,而是姓墨,是王府的世子,可会气恼他的欺瞒?
起初会骗她,本是将错就错,没刻意澄清,但后来他便不愿在她面前揭露自个儿的身分,他明白,一旦让她知晓他的身分,她就不可能如此自在的同他说话。
他不希望她把他当成府里头的主子,那般恭恭敬敬的对待,现下朋友般的相处让他很满意。
换好衣物,墨瑛熙如往常到后院练武、练着枪法时,仍在考虑是否该让她知晓他的身分,他不希望她是从旁人的嘴里得知,结果因为分心,一套枪法被他要得七零八落,毫无劲道,他索性收了枪,不练了。
没多久,他便瞧见她来喂猫。
朱涓扬手朝他打了个招呼,先拿吃食去喂猫,接着满脸笑意的走向他。“石大哥,我帮你做了双鞋子,你试试合不合脚,不合的话,我再拿回去改。你坐下,我帮你换上。”她拽着他坐在草坪上。
她那充满期待的笑容令墨瑛熙拒绝不了,便顺着她的意思坐了下来,任由她替他换上新做的鞋。
为他换好后,她催促道:“石大哥,你快起来走走,看好不好走。”
这双鞋子是她这几日晚上过来喂小猫时,一边等着他出来,一边缝制的,花了好几天才做好。
他起身试走了几步,嗯了声,表示可以。
看着自己做的鞋穿在他脚上,朱涓满脸掩不住的高兴之色,一时忘记,忍不住抬起手想象摸狮子的脑袋一样摸他,手抬到一半,才意识到眼前站着的人是石大哥,连忙尴尬的缩回手。
墨瑛熙考虑片刻,决定将他的身分告诉她。“本将军其实是……”
他话才刚说了一半,吃饱的一只小猫突然窜到她脚边,挠着她的腿。
她分神看了小猫一眼,弯腰将猫儿抱在怀里,听他方才开□自称本将军,她:脸钦佩的望着他。“我就想,石大哥器宇不凡,不可能只是个护卫,果然是个将军。”
“我的是意思是,我是墨……”
“欸,瑛、石头,你快跟我进宫,皇上宣召。”岑佩南本是要叫墨瑛熙的名字,一看见朱涓也在,及时改了口,但他只知墨瑛熙告诉朱涓他姓石,便随口喊了他一声石头。
“皇上怎么会突然宣召?”墨瑛熙不解的问道。
“似是今儿早朝上,为了增加军备的事,兵部与户部吵了起来,所以皇上找你、咳,我们进宫,要征询咱们的意见。”
墨瑛熙点点头,忘了换回自个儿的鞋子,穿着朱涓做的鞋子便快步离开。
朱涓眼也不眨的盯着他脚上穿的那双鞋子,直到他离开后院,再也看不见了,她才低下头,满脸喜悦的挠着怀里猫儿的下巴,低喃道:“二花你瞧,石大哥穿着我做的鞋子进宫耶,上次石大哥也直接穿着我做的衣裳进宫,你说石大哥他是不是很喜欢……我做的鞋子和衣裳?”她本想说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喜欢她,但话到了嘴边,她难掩害羞矜持,硬是改了口。
“喵呜。”二花叫了一声,似是在回应她的话。
大花和三花吃饱后也跑了过来。
她笑着轻点它们的小脑袋。“看看你们,刚来的时候才只比我的巴掌大一些,现下都长得圆滚滚了,再大一点就可以学着去抓老鼠了。”说着,她的心思又忍不住飞到石大哥的身上。
她又喜又忧的反复揣测,他对她究竟有没有那么一点意思?他肯穿她做的衣裳和鞋子,表示他对她是有心的吧?可他从未表示过什么,连句暧昧点的话都没说过,但至少他不讨厌她吧,也或许他是顾虑到他妖怪的身分,所以不敢表示什么?
她托着腮,拧着眉,烦恼的思索着他对她究竟是什么样的想法,这么一想,便耽搁了回厨房的时间,待她惊觉时,时间已晚。
朱涓匆匆赶回厨房,王大厨和袁婶并没有责备她,倒是厨房里的其它几个丫鬟不免嘲讽几句——
“哟,人家现在的身分不同往日,迟了些有什么打紧的。”
“就是呀,以后说不得咱们还得看她的脸色呢。”
“就算不来也不打紧,最重要的是把世子服侍好才是。”
袁婶私下问过朱涓,知道朱涓对世子根本没那种心思,有些不悦的喝斥道:“你们少说两句,还不快把该切的菜切一切,要洗的菜拿去洗干净。”
朱涓走到袁婶身边,悄悄向她道了声谢,便帮着袁婶准备下午要做糕点的材料。
她一点也不在意那几个丫鬟的话,她自认与世子清清白白,且现下一时半刻也解释不清楚,待日后她们自然就会知道那些传言完全不可信。
等备好材料,朱涓发觉袁婶似是有心事,今儿个一直紧蹙着眉头,她关心的问道:“袁婶,您是不是身子哪儿不舒坦?”
袁婶摇摇头,犹豫了下,这才说道:“我这两天或许得辞工了。”
几个厨子都只是受雇于王府,并非王府的家奴,因此只要向主人家知会一声便可以离开。
闻言,朱涓难掩讶异。“这是为什么,您不是说还可以再做几年吗?”
“我婆母前两天摔伤了,这两日都是托邻居暂时代为照看,大夫昨日来看过后,说她伤了脊梁骨,以后都站不起来了,往后得要有人在身边伺候着才成。”
“怎么摔得这么严重?”
“唉,她都快七十的人了,前天自个儿爬上梯子想拿放在阁楼里的东西,一个没踩稳,整个人摔了下来,我原以为她只要休养几个月就会好,哪里想到竟伤得这么严重,我这个当人家媳妇的哪能丢着她不管。”袁婶长长的叹了口气,才又续道:“涓儿,你这阵子跟着我学做糕点,学得很快,我打算在离开之前向王妃推荐你接掌三厨,虽然你的资历不够,不过王妃也称赞过你做的糕点味道不错,说不得会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