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没想到文丞薪会有此动作,连莳香都疏于防范。
若是在村里对着悍妇鄙夫,她绝对是凝神戒备,可面前的人从方才进门至今,就是唤婆子打她,没预料到他会亲自动手,一时不察她才着了道。
当文丞薪脑子发热,扑上来掐住她的脖子时,莳香立即反应过来,还没等一旁震惊的文丞佑出手相助,她本能地出手反击。
一拳挥出,将文丞薪的脸颊从左边甩到了右边,还附带喷出一道唾沫,接着抬腿踢上他胯下。
“啊——”
文丞薪的惨叫声可说是直上云霄,堪比晨叫的公鸡,又远又响亮。
这一惊天动地、鬼哭神号的嚎叫,把二房都给惊动了。
看着儿子脸肿了一边,屈着身子嚎叫,像是被踹得重伤的小狗,二太太的心都要醉了。
自小到大就是锦衣玉食,让人捧在手心的少爷,虽然有些不学无术、好色风流,可依照他娘的说话,这孩子本性不坏,就是性子软,才让那些个小人、妖媚子有机可乘……
“这女人实在太过阴狠,送官府去!”二太太指着站在跟前的莳香,一张漂亮的脸蛋因过太过气愤而扭曲。
莳香没看她,假装忏悔地盯着地上,偶乐再露个害怕惊恐的表情,虽然她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大太太说了,有些人是无法用道理讲通的,既然要息事宁人,就得作戏。
想来二太太跟吴余嫂是一路货色,不过这儿毕竟不是村子,她不能用她那一套解决问题,在别人的地盘自然得照别人的规矩行事。
厅堂里,坐着大太太、二太太与大奶奶张氏及文丞薪的妻子三奶奶戚氏,虽然两个媳妇都在场听着,不过有长辈在基本没她们插嘴的分。
至于伤残患者已被抬回房歇息,他极力想为自己伸冤,无奈嘴被打歪,颊边肿得半天高,加上鼠蹊不时抽痛,只能当战场逃兵,虚弱痛苦地躺在床上呻/吟。
“二婶,为了这事闹上公堂,小题大作了。”文丞佑蹙下眉头。
“都让她踢成那副惨样了,还叫小题大作,难道弄得绝子绝孙才不是小题大作?!”二太太怒声道。
大太太望向弟妹,缓颊道:“丞佑不是这意思,是担心上了公堂咱不只讨不了好,还让丞薪遭人议论,说他连个小姑娘都打不过……再说丞薪不是没动手,他是先动了手后莳香才还手打的,在律法上没罪。”大太太又提醒一句。
“正是如此。”文丞佑点头附和,“三哥先掐莳香的脖子,莳香才还手的。”
“这臭丫头是你们的人,你们当然护着她!”二太太愤恨地瞪着莳香,“就算不能押到官府,也得给我狠狠地打几板子!”
因为答应大太太当个哑巴,因而莳香一反常态,自始至终安静地立在一旁,只是在听到二太太想动用私刑时,还是涌上怒火,果然是母子,想的招都是一样的,动不动就想打人。
“这不妥,莳香没卖身,是良民不是贱民,不能私自动刑,传出去对府里的名气有碍,还得吃上官司。”大太太又道。
“那就这么算了?!”二太太怒叫。
“我让莳香给丞薪道歉赔礼,看诊跟药费由我这儿支出。”大太太说道。
二太太冷哼一声,药费不过是小钱,难道她还会因为那一点钱被收买?她是一口气缓不过来,想出口恶气罢了。
虽然意难平,她也明白嫂子说的是,莳香不是府里卖身的奴婢,他们不能打杀,可赶出去还是行的。
“把她赶出去,我不想再看到这个人。”二太太冷声道。
听到这儿,莳香真想回一句:走就走,当我稀罕?
可想到还得给弟弟凑学费,她一咬牙忍了下来。
“这……”大太太一脸为难。
见嫂子难做,她的恶气多少出了些,人就是这样,对方不痛不痒,她看着也不解气,好比药费,那对她来说连赔礼都称不上,可一说把人赶出去,大太太跟五少爷都一脸不愿、表情为难,如此才痛快解气。
“弟妹不是不知道青灵如今还得莳香帮衬——”
“再找个人就行了。”二太太打断嫂子的话。
“莳香是签了约的。”文丞佑僵硬道。
“给钱把她打发就是了。”二太太嘴角一撇。
“契约订了怎可随便毁约?”文丞佑不赞同。
“你是怎么回事?”二太太把怒火抛向他,“不为你兄弟说话就算了,还顶撞长辈——”
“丞佑,你出去。”大太太蹙下眉头。
“母亲——”
“出去。”大太太沉下脸。
莳香偷偷瞧了文丞佑一眼,示意他还是走吧,就算晚辈再有理,遇上不讲理的长辈也没用,他的好意她明白,但他在这儿真的帮不上忙。
唯一庆幸的是文丞薪嘴痛、鼠蹊更痛,因此根本没想到要跟二太太说文丞佑与莳香有私情,否则还不让二太太拿了把柄闹上天去?
文丞佑面有不甘地望向莳香,眉头紧皱,最后在大太太的催促下,只能离开厅堂。
他前脚才走,二太太老调重弹,嚷着要把莳香赶出去,大太太不停拦着,好话说尽,妯娌间不断攻防,耗去不少时间,可二太太就是不肯让步,不过火气已经消散不少。
见时机差不多了,大太太长叹道:“唉……罢了,咱们妯娌也不能为此伤了和气,就依弟妹的意思。”
因这一来一往的对话,二太太的怒火得到发泄,表情和缓许多。
“你觉得怎么样?把那没教养的姑娘赶出去就是了。”她转头问儿媳戚氏。
戚氏恭敬道:“儿媳也认为这样好。”
对于丈夫被打,戚氏自然生气,不过没自家婆婆那般雷霆大怒,昨晚丈夫被两个婆子抬回来,叫也叫不醒,急得她夜请大夫来看诊,只说无碍,昏睡过去罢了,至于为何让人弄昏在园子里,那得问本人。
早上一醒来,她关心地问了几句,他不答不回,甩头就走,戚氏一口气憋着,差点没昏过去,不过是前几日把他几个宠爱的通房丫头发卖了,他便不依不饶,与她吵了一架不说,还给她冷脸看。
难道她一个正室没资格把丫头卖了?
要不是他见了女人就想沾,后院会让他弄得乌烟瘴气,说她善妒容不得人,也不想想他给过她什么体面?
为了丫头跟他甩脸置气,她当家主母的面子往哪儿搁?
见他被打,她也心疼,可听到张氏说文丞薪来找莳香是为了秋月,怒火顿时把她的怜悯烧个干净,秋月是老太太身边的丫鬟,还是有了婚配的,他也敢惹?他不要那张脸面,她还要。
最好莳香那一脚把他踢个“不能”,以后也少了烦心事,反正儿子都生两个了,不能了她还省心。
“莳香。”
大太太的声音将发呆的莳香唤了回来。
听她们两个女人你一句我一句,你提枪我拿盾,攻攻守守、唇枪舌战,莳香真想大吼一句:“别吵!老娘不干行了吧?”
为免自己在疲劳轰炸中又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她早在文丞佑离开时也神游物外,作起白日梦。
待两个女人拍板定案后,她才回过神来,装出痛苦又悔不当初的表情,好不容易把二太太给请走。
“莳香,你别怪我,我也想留下你——”
“我明白。”莳香疲惫地抢白,老天,别再说下去了,她需要安静,“是莳香莽撞,给太太惹了麻烦。”
大太太见她垂手敛眉,没了以前的活泼与朝气,不由叹道:“你放心,书院的费用我还给你留着,既是我们要解约,也会给你些补偿。”
“不用——”
“留着吧。”大太太打断她的话,“下个月我把青灵送去庄子,你好好看着她,好不容易瘦了,可别又打回原样,一会儿晓得你要走,她不知要哭成什么样。”
莳香静静听着,大太太叨叨絮絮交代了一些话后,才让她回去收拾行囊。
跨出偏厅时,屋外的日阳正大,莳香长长地叹口气,难掩内心的失落,好好一份差事却让她丢了。
走下曲廊,熟悉的一抹身影伫立在假山旁,她微笑朝他走去。
“你终于能摆脱我了。”她故作轻松地说道。
似乎料到了最糟的发展,文丞佑蹙着眉头不发一语。
“你干么苦着一张脸?”莳香扯开笑脸,内心却是掩不住的惆怅与失落,但她不想在他面前摆出一副苦瓜脸。
这样也好,她不用再去思考他是不是对自己有意,行为何以如此暧昧,更不用告诫自己与他划清界线……
就算他有情又如何?两人的身家是跨不去的鸿沟,她一直明白,否则又怎会辗转反侧。
现下好了,她再不用烦恼该怎么办,老天已经帮她作了决定,出了这个大门,两人再无干系,他又即将出远门,想来过不久就会把她抛诸脑后。
思及此,她再不想强颜欢笑,只道:“少爷保重。”
当她错身而过时,他忽然扣住她的手臂,“莳香。”
她仰头望着他,不明白他还想怎么的,事情都到这地步,再无转弯的余地了。
“你……你……”他有满腹的话,却不知该怎么说。
莳香扯着他的袖子,想质问他:你做什么老是这般吞吞吐吐、不清不楚,弄得人心浮气躁,你要真对有意思,你就说。
这些话在她心里打转了许多日子,都要闷烂了却依旧没问口,气愤他畏畏缩缩没担当,可自己又好到哪儿去,每次想质问他,最后关心又总是作罢。
他的踌躇与矛盾,不正是她的吗?
他们都明白却又放不下,就这么熬着熬着,熬得心慌,可如今总算要告一段落,她失落、惆怅,却又有如释重负之感,心底那块黑压压的石头,终于落地了,再不用提心吊胆、彻夜难眠。
“出门在外,你自己小心。”莳香叹气,经此一别,他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他挣扎地想说些什么,终究化为一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点点头,“你也是。”
两人皆是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她才又道:“你三哥……我也不想下手那么重,可反应太快……”
“我知道。”他与莳香也是较劲过的,岂会不晓得她的能力?就像练武的人一样,身体的反应是快过脑子的。
又是一阵沉默,莳香忽地扯开笑,调侃道:“你拉着我我怎么走?”她本是洒脱爽朗的性子,让她站在这儿与他别离难舍、十八相送,她还真做不来,不如潇洒道别。
“就这样吧。”她扯开他的手,再不看他,迈步往前。
“莳香。”他在原地唤了一声。
她缓下脚步却没停,然后她听见长长的叹息声。
“我不想委屈你。”
她回过头,不明所以。
他定定地望着她,“你等——”
“莳香。”文青灵从另一头跑来,“怎么样了……”
文丞佑的话语消失在空气中。
莳香望着他,想追问他是什么意思?她踌躇地转身想问清楚,双脚却如千斤重……
“莳香……”文青灵气吁吁地跑到她身边,“怎么样?”
莳香将视线从文丞佑身上拉回,对文青灵露出一抹强撑的笑容,文丞佑立在原地,话语在喉间滚动,却无法化为语声,如同断裂的琴弦,迸出最后一声残音,震得人心弦震动,却再无续接的音声,最终消散于空,归为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