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连退了几步,一字一语沙哑说着:“永远不要,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企图伤害我,除非你想落得跟我现在一样的下场。”随着开口说话,鲜血自他唇间流出,他不在意地抹了又抹,居然一时止不住。
冯无盐见状,心口猛地被绞了一下,几度张口欲言,听见他又道:“别告诉我,这不是你蓄意的。”
他冷静地暗示她,最好别说实话,有些话说出口就是祸事了。要是蓄意也就罢了,不是故意的那表示什么?
是连碰也不想让他碰!
固执又倔强,说不定她真的会说出口,而现在他并不想听见。龙天运心头堵得很。这些日子冷着放,倒是把人愈放愈远了,加上一整天听见的,就算她后脚出了拍卖铺,他直接处理掉那个姓胡的男人,怕也难解他内心如波涛的怒意。
放在后宫多好,谁敢窥他的女人?他闭了闭眼。当帝王久了,有些事太方便了,反而不愿轻言离开这个位置。
“为什么烧了画像?对我生厌?”
“……不小心烛台倒了。”
“跟喜子说的一模一样呢。”他露出笑,“昨晚喜子跟你待上一夜?做什么?”
“他……他不是太监吗?太监跟我待上一晚,能如何?”
他面色古怪,低笑道:“就冲着你这话,我便饶了他。我一直纳闷,前朝的太监数目也过多了点,那些个阴私事那些帝王怎会不知。你道,喜子美吗?”他一见冯无盐苍白的脸色带些不知他所云的茫然,柔声道:“你当真是救了他一命。那么,那个姓胡的呢?跟个男人待在室里大半天,你从他身上得到了笑容,很开怀?”
她吃惊道:“你派人跟踪我?”
他上前一步,漫不经心道:“不,那是保护。为什么不姓龙?燕奔哪好?宁愿跟他借姓而不愿跟我?”
“陛下的姓氏……怎能随便借人……你,你嘴里的伤,先上药吧……”她艰难地说道,下意识握住腰间的碧玉刀。
龙天运目光转到她握刀的动作,盯着片刻,跨了两步缩短彼此距离。
他转而注视她噙着薄薄水光的黑眸半天,视若无睹她的握刀,捧起她冰冷的双颊,俯头蹭住她的双唇。
在那一瞬间,冯无盐挺直了背脊,紧紧闭着嘴,他也没有要深吻,就这么把他嘴上的血当作红脂一点一滴沾上她的唇雏。
直到他满意了,甚至她凉凉的唇都蹭热了,他才笑道:“现在这颜色才适合你,瞧你刚才唇色多难看。”他突然问道:“因为我是帝王?”
她没有回答。
他半掩住深暗幽黑的眼,微微笑着。“冯无盐,不管我是什么身分,只要我还要你的一天,你就只能有一个选择。”
“……陛下要多久呢?”
瞬间,龙天运的眼底出现戾气。
“陛下,你是天下帝王,在外风流韵事不可避免,我也……也喜欢陛下的身体……可是,你迟早要回宫……
不如还是设个限……”她轻声道。
“我也喜欢你的身子。”他看着她,似是自言自语:“爱之如狂。”又笑着对她说:“现在,我可以马上占有你,一次又一次,不生厌。我记得,你曾乐在其中的,是不?”
冯无盐与他目光交会,左手紧紧枢着桌面上也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她的感觉有些迟钝,现在全凭着本能在应付。她木然道:“是的,我乐在其中。陛下迟早要回宫的,我不愿意入宫,这些日子你也知道我有多喜欢雕版。
不只雕,我还喜欢看,我在京师的家中收藏了各家雕版,单单只是在晋城我就如鱼得水,彷佛回到了真正的故乡:要我入宫我会无法呼吸的……说起来,不能见到船上那位春宫图的雕版师我一直惋惜……”
“别提她。”
冯无盐立即闭上嘴。
龙天运又含笑,凑近她耳边,轻声道:“鱼跃龙门吗?你想凑多少银子遁走?去哪?想得美。你一离开那间铺子,那幅版画我就差人买下来了。”感到她浑身一震,他轻轻一扯她的男装腰带,换来她转头的凝视。
他继续拉开她的男装衣襟,不能轻松脱下的他嫌麻烦,便使力撕开。破碎的衣裳落在地上,解了他几分心气。
他看她僵硬着,淡淡道:“这样顺眼许多,是不?”
“龙天运……”
“嗯?”
“你不要欺人太甚!”她慢慢咬牙。
“哦?谁欺负谁?是谁咬了我满嘴血?我是哪不好?冯无盐,我到手的人,除非是我不要,否则无法摆脱我。你不说,我便当你无理取闹,绝不放手。”冯无盐瞪着他。半天,才不甘心地低声道:“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京中大老爷喜欢收了落魄女人当玩物,因为地位不对等,差距太大,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龙天运看着她。
她木木道:“陛下喜欢我么?”
她咧嘴笑。“真是令我受宠若惊。我也是喜欢你的,我心心念念都是你:不过今天,在那间铺子后面,我还是忍不住跟胡公子行了苟合之事,我吻着他的脸,摸着他的身体,在他背上留下我的抓痕,我让他——”
“冯无盐,你找死!”
大掌摸上她的颈子,龙天运瞬间被愤怒冲昏了头:在那一刹那,仅仅就那么一刹那,他产生许多想法——冯无盐居然背着他偷男人!不,不会,她就是那样的性子,怎会去偷人?是姓胡的下了催情香强迫她?他敢!不,他确定钟怜一路陪着,这事是假的!
几回的想法翻腾,彷佛从人间到地狱走了一回,再定神时,竟有些许的晕眩感。
他看向她时,微地一怔。
她微微笑着,泪水却峰拥而出,打湿了她的脸。
“别管它,我并不悲伤。”她笑道:“女人的眼泪,都来得莫名其妙,身体跟意志力都无法控制它:所以,以后你别教女人的哭给骗了。瞧,大约就是如此,我呢,深知我这个缺点,虽然喜欢陛下,但开了窍嘛,总不能独守空闺,陛下能容忍我在喜欢你的同时,也让其他的男人满足我吗?”
龙天运因为最后几个字所产生出的想像,差点癫狂了。
俊朗的面貌上从未有过的狰狞,他一把抱起她,大步走到床前,把她扔进床褥间。
他上了床,双臂撑在她颊旁两侧,俯下头。
“不要!”她大叫。
“我是禽兽么?”他恨声道。这么本能的喊出不要,又表示什么?
“冯无盐,我警告你,不管你想要表达什么,永远不准再用那样的例子!你的心、你的人,到死都是我的!
我若死了,你也走不了!”太过用力,一时之间他舌上伤口血势加大,又流了出来,落在她的颊上。
冯无盐的脸上,本来只有泪水,此时与朱红混在一块,怵目惊心。冯无盐也不理自己的脸,忍不住颤声说道:“你……先止血好吗?”
龙天运闻言,仔仔细细凝视着她眼底的情感。他面色终于好转些,俯脸吸吮着她颊上泪水,不管她的僵硬,就这样吻着她的脸、她睫上的泪。
“真咸。”他舔了舔,舌上立即传来痛感。这点痛,其实也没有什么……他盯着她,道:“我从未,这样子吮过任何一个人的眼泪。”
她只是回视着他。
他冷冷道:“冯无盐,你真贪心。”
“如果你愿意,让我去和别的男人……”她带点微微的颤音,却不是惧怕。
“你闭嘴!”龙天运狠声道。一想到她的形容,他暴戾的情绪就涌了上来,明知只是形容,怒火仍是在瞬间覆过理智。他盯着她面上细微的表情。她眼神无惧,眼里却被泪水无声地淹没,嘴角一如初识时的紧绷却带着颤抖,这颤抖也不是害怕,而是……
当他嘴上的血成珠,淌人她泪湿的唇间,她目光晃动了一会儿,甚至全身无法控制地抽搐了下,紧跟着她的眼神对上他的,再有不舍,也是坚持住她的本心。
他似乎能够了解为什么她喜欢百年前的璧族。她一个人也可以活,一个女人伤痕累累也可以活下去,不会成为谁的菟丝花。
他盯着她良久,忽地嗤笑一声,倒卧在她身侧。
她惊愕地转头看他,听见他合上眼道:“昨晚没睡,累了。”
冯无盐脸色一白,心头生起排斥之意,却还是被他双臂强制圈人怀里。明明一开始就是习惯各自睡各自的,到底什么时候他喜欢抱人睡……昨晚也是这样抱着另一个人睡吧?不,他是一晚上没睡……一晚上没睡么……
她感觉到他的手掌移到她的颈后,有一下没一下地压着,彷佛企图让她放松……她想起河上那艘采选的船,又想起昨晚的美人,还有十六……大锅粥里竟有她……应该啼笑皆非的,此刻她却是僵硬得笑不出来。
昨晚她又何尝睡了?她一直在折磨着自己,把自己分裂成两半,一半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另一半一直想着此刻他正在对那女人做什么……可能精神上太紧绷,在熟悉的体温以及海潮味下有了些许的困意。她微微合上黑色眼眸,喃喃自语着:“如果生在百年前就好了……”因为嘴唇张开了,鲜血终于落入她嘴里,她立即闭上,露出了自嘲的苦涩笑意。
他没有看见,却是听见了她的话,片刻后也不管她是否已睡了,放低声音回答着:“百年前有什么好?现在才好。”
星月交辉,在本是如墨的夜里带来些许朦胧温暖的光芒。
龙天运直接出了院子,瞥见美丽的玉人儿靠在墙上似在等人。
果然,一见到他出来,喜子立即上前。
“爷,好不容易弄到手的。”那个胡什么有的,爷也该看见了才是。“雕版师傅多是刻印佛画、插图或是文字,没有一定功力难以雕版单幅作品,更遑论是集结成书,让版商心甘情愿地发行了。去年冯姑娘首次发行版画集,仅印刷千本,木刻版画在印刷后销毁,以杜绝仿造,不容易拿到呢,奴婢耍嘴皮子耍得都起泡了,周画师才肯转手。”
龙天运心不在焉地聆听,翻阅画册:图是黑白,却是栩栩如生,相当具有木趣刀味。他毕竟是皇子,给他一半血脉的人又有这方面的才华,一定的监赏功力他是有的。冯无盐的版画偏向中性,看不到女人软绵的痕迹,有着璧人的粗矿与晋人的细致,太后只专春宫图,正是性别造成的视野不同,造就了她身为雕版师的一种缺憾。
如果冯无盐是男孩子啊……
还好不是。
“可惜是个女子,若是男人,肯定可以开派的。”喜子感慨。
龙天运抬眼盯着他。
“你道,既无意刺杀我,却一直拿着她的雕刀不放,是什么意思?”
喜子无法想像。“不是要杀人,就是自杀?”
“为什么昨天一整晚待在冯无盐房里?”
“爷,你早上不是已经反覆问过了吗?因为我见她……爷,你嘴上有血……”喜子以为是冯无盐的血,心里想着:可怜的女人:同时赶紧取出干净的帕子来。
龙天运垂着睫,随意抹了抹嘴唇,面上微露些许的痛缩。
喜子继续说道:“我只记得她们说什么因为存在,就是正确的。冯姑娘为此感到难受,因此我见她可怜,就多陪了一会儿。”
钟怜端着饭菜过来,一见龙天运已出来,连忙躬身道:“爷。”她很快补上返回的原因,“奴婢怕姑娘饿坏,白天她没有什么胃口……”
“真是好理由。”龙天运要笑不笑。藉着送饭菜过来打断他,再有什么火气一旦断了,只要不是大事,下次要升火也就难了。
钟怜垂下头。
“你带她去青楼做什么?”
钟怜依旧垂着头,轻声回道:“奴婢想让姑娘看看,青楼里的人不过是以色侍人的低贱东西,算不得什么。”
喜子闻言,吃了一惊。钟怜这话,不就是在说陛下昨晚睡的女人很低贱吗?何时,钟怜胆大至此?
龙天运喔了一声,漫不经心道:“她知道了啊。”顿了下,又道:“去吧。你要没惊动到她,就让她继续睡。记得,寸步不离。”
“奴婢遵命。”
龙天运又叫住她。“以后没有我的允许,别给她穿男装。”
“奴婢遵命。”钟怜面对着他,恭谨地倒退着。
喜子抱怨道:“今早钟怜跟奴婢借的男装,原来是给冯姑娘的啊。”
龙天运淡淡扫他一眼。
喜子连忙道:“以后奴婢再也不借了。钟怜跟奴婢借的都是新衣裳,没穿过……爷,有句话奴婢不知该不该说。”
“说。”
“奴婢昨晚自冯姑娘那离开后,送药到爷那里,没见到那位美人喝药,万一有了……”
本来钟怜倒退了几步,正要转身离去,听见此言,顿时止步。
在月光下,灰色石砖地上微微闪烁着薄弱的碎光,钟怜彷佛等了一辈子才听见陛下的回答。
“她弹完琴便走了,喝什么药?”
弹完琴便走?钟怜惊愕。这哪可能啊,那些妓子入了府就是要留过夜侍候人的……她下意识抬起脸,正好对上龙天运锐利的目光。
陛下一直看着她!
她心头一跳,故作无事地转身往楼子走去。
她背后的龙天运,面色阴郁。
喜子不动声色,小心翼翼地看看陛下,再看看已离去的钟怜。也许他不够聪明,但伶俐看人眼色他专精。
这分明是陛下要钟怜代口的。
龙天运看他一眼。“心里憋着话?”
“爷……后宫是皇后与宠妃,也不必……守身如玉……”
“守身如玉?说起来,真像那么回事。”龙天运自言自语:“真是不公平,是不?她想甩了我,就算痛得要命,也要甩开我。”
她到底是哪来的想法?他喜欢她、心里有她,这跟他碰其他女人是两回事,这么浅显的道理她怎不懂?还是不想懂?
昨晚就差那么一点,他及时猜到她真正的心思。冯无盐想要的百年前璧族的一夫一妻,因此她才如此喜欢璧一夫一妻?他给得起。在同时他想要谁便要谁,其他女人在他眼里就是个玩物,一时兴起的欢愉而已,地位不等于重要的妻子,这不相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