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潋儿把他的话当耳边风,双眼在客栈里四处乱瞟。小哥是不是又在诳她?怎么还不见他的踪影?也没见着昙花先生出入的身影。
“你在瞧什么?”
“没事。”颜大哥黏着她,害她都不方便去找小哥,她粉唇儿微撇。
这时,掌柜突然跑到门边,伸长脖子看了看,接着惶恐地跑了回来。
察觉四周气氛里的惊慌,海潋儿站起身,透过窗子向外看去。
在风景秀丽的小路上,四个用布巾蒙住口鼻的村民走在队伍的前面。
“避让,乡亲父老,避让。”村民身后是一群被押着、一步步蹒跚前行的女人们,她们年龄各异,有五、六岁模样的小姑娘,也有五十左右的老妪,然而相同的是,她们都衣衫破旧、面色灰败,脸上皆有溃烂出血的恶疮。
街旁的人见到这些孱弱的女人们走来,大多掩面避走,逃得远远的,犹如瘟神降临。客栈里的人见状都窃窃私语——
“又是等死的啊。”
“可不是,看来又要带这批人去文殊院的安养堂等死了。”
“别看了别看了,小心她们的恶疮传到大伙身上。”
“好臭呀。”随着这些女人们走近,一股股恶臭扑面而来。
“哎呀我说小狗子,快关窗快关窗,还楞着干什么。”掌柜赶紧叫伙计关上门窗。
“是噬面恶疮!”有人说道。
蜀中空气潮湿,眼下刚过换季之时,皮肤上很容易长出疮症,而且这种恶疮很难医治。
“大夫都是男子,没人愿意给这些妇孺治病。”
“医什么,文殊院的和尚说了,她们要是上辈子没作恶,这辈子就不用受这般苦了。”
“听说前几天,已经有人在安养堂过世,死时浑身烂成了……”
“别再说了,好恶心,吃下去的馒头都快吐出来了。”
混帐,明明是有病在身,却将她们说成罪人!听着闲言碎语,海潋儿握紧了拳。她是疡医,除了会缝合创伤、会帮人解毒,也会治疗恶疮,她要救这些女人!
于是她挤出八凤客栈来到小道上,迎着那些村民走去。
“让开,别挡道。”粗壮的村民一把将她推到一边。
“我能救她们,她们染了噬面恶疮,现在疮已溃烂,若即刻治疗便能保住性命,若再晚一些疮毒入心,就没救了,别把她们送去安养堂等死。”
“小姑娘,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快回家找你的家人去吧。”一位自以为好心的老人扯住她的袖子,用力将她带离街道中央。
“她们是得罪了神灵,遭此惩罚,你胡说什么。”有人投来白眼。
“你们……”
无助之际,街边一只有力的大掌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她回头,对上完颜术的脸。
“这位爷,快把你家姑娘带回去吧,别让她染上这怪病啊。”押着病妇的男人讽笑地道。
“颜大哥,放手。”她被完颜术紧紧按在身侧,无法动弹。
“不要去。生死有命,不要管这样的闲事。”
说话间,逸出怪味的队伍已从八凤客栈前走过,消失于转角。
“颜大哥,我是大夫,我有能力……”
“她们人数多,病又甚重,你一个人怎么应付得过来?我不想看见你也染上恶疮。”她对他的计划至关重要,他绝不会让她做这种危险的事,至少在带她回到金国之前不行。
海潋儿眼睛瞪得老大,她恶狠狠地甩掉完颜术的手,头也不回地跑开。
可恶,上天有好生之德,为什么他不能有点悲悯之心?他不愿意帮忙就算了,竟然还阻止她救人,真是过分!完颜术的凉薄重重激怒了海潋儿。
“潋儿——”完颜术大声唤着她的名字,只是小小身影不理会他,越跑越远。
离开完颜术身边,海潋儿一刻也不停留的来到她经常购药的药商家。
“胡老爷,我要朱砂、羊脂、蛇床子、铅粉,越多越好。”
“好的!这就给您拿来。”见是熟客,药商自然尽力配合,不到一个时辰,成山的药包堆到了海潋儿脚边。
“谢谢姑娘,一共四百两。”
海潋儿摸摸袖口,掏出一百两银票和一些碎银子。
“胡老爷,余下的……”
“胡老爷,银子我替她给了。”清朗的声音从海潋儿头顶上传来,同时几张银票交到胡老爷手里。
“小哥!”海潋儿惊喜地叫道。
四日未见,再次相见,海潋儿几乎快要不能呼吸,丰神俊秀的心上人就在眼前呀。
“我帮你拿药材。”霍岳庭俯身对她一笑,转身对着街旁的一辆牛车招招手,“大叔,帮忙走一趟。”
“好的好的。”赶牛车的大叔乐呵呵地驾着牛车过来。
“你知道我要去哪里吗?”难道小哥看见她跟颜大哥争辩的事了?
“文殊院安养堂。”他靠过来,小声嘀咕。
“这几天有些要事需要处理,不过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正想回到八凤客栈,就看见你气愤地跑开,我跟你来到这里,就知道你想要做什么,所以雇好了牛车在边上等你。”这几日他马不停蹄地行事,所以根本没功夫返回八凤客栈。
“你果然看见我了。”
“我正要叫你的时候,你就跑远了,害我追得好辛苦。”
“那些妇人的惨状你也看到了,你真的要陪我去?”她怕他反悔。
“那当然,走吧。”霍岳庭说完,提着药材往牛车走去。
海潋儿双颊通红,心口一股暖流涌出。
她胸口不住起伏,双眼紧盯着他的背影,她的心上人如此支持她,让她好感动。
“还楞着干嘛?刚才很有干劲的姑娘去哪里了?”霍岳庭笑她。
海潋儿内心响起一个无法忽视的声音——他认同她,支持她,护着她。
好喜欢他!她对他的感情,已是万分确定的事。
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待她如此。她是弃儿,由师傅和药婆婆养大,现在有个俊逸的男子呵护备至、体贴周到,她便满脑子都是他。
将溢满心口的情愫藏好,她红着脸带着笑追上牛车,同霍岳庭一同前往安养堂。
牛车大概走了三炷香的时间,两人终于抵达了安养堂。
“你们要做什么?”安养堂走出一个和尚拦住他们,“这里是安养堂,劝两位留步,若染上了那治不好的病,只能等死。”
文质彬彬的霍岳庭上前一步,从怀里拿出鸽蛋大小的珍珠塞进老和尚的腰囊里,“师父行个方便,我跟这位姑娘不忍见里面的人饿死,所以想送些吃食进去。
若这些人里有人转危为安,也是师父的功德。”
和尚垂眼,看看鼓起来的腰囊,最后挥挥手,“快进快出,别惹麻烦!”
“我这里有些好酒,还请师父赏脸陪小生喝一杯。”
“好好好,老衲就在耳房等你来。”和尚两眼放光,盯着装在牛车上的几个酒坛子。
笑容可掏的霍岳庭打了一个揖便回到海潋儿身边。
“你答应我,进去之后绝对不会有事。”
“小哥,你可别小瞧我,我四岁就学医,尽得师傅真传,而且这几年替人治伤解毒不下万次,我可是很了不起的疡医。你知道什么是疡医吗?就是替人缝合外伤、割治毒疮、腐烂肌肉的大夫。噬面恶疮虽然是恶疾,但对我来说是小病。”
“好,你若有一点损伤,我就把你交给最恶的大夫医治,叫他们给你吃最难吃的药,用最疼的办法给你治病,我还会按一天三顿揍你的小屁股。”他扬眉。他认识的塞上神医和音音姨都是很厉害的治伤能手,她若有什么意外,他可以很快将他们找来,确保她生命无虞。
海潋儿失笑,坏坏的嘴里满是关心呢,他担心她,可又全力支持她,这份温柔和气势,让她好感动。
真的真的爱上小哥了。她明白自己内心已生出牵绊和情意。
“小哥,就这么说定了,若我有什么事,任凭你惩罚。”
“我在外面给你把风,顺便灌晕那个嗜酒的老和尚,有什么需要就叫一声。”
“嗯,里面全是女子,其中也不乏未嫁的姑娘,小哥还是留在外面比较好。”
他能在外头陪着,她已是很满足了。
在霍岳庭的帮助下,海潋儿把药材搬进安养堂,转身闭上厚重的榆木大门。
她的身影就这样一点一点消失在他面前,莫名地,他的心底升起一丝担忧。
天空慢慢变得阴暗起来,没过一会儿,淅淅沥沥的小雨便打在耳房的青瓦片上,雨声里,偶尔混杂着从安养堂里头传来的几声痛苦呻吟。
“小哥、小哥,我忘了备炭火和水盆,请帮我准备一些来。”
半个时辰过去,榆木大门突然敞开道门缝,满额是汗,粉袖高挽在肘间的海潋儿探出头来叫道。
霍岳庭朝她点点头,瞄了眼已然醉倒的老和尚,放心地离开耳房。
“我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