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出锋斜眼睨着他,“你才刚到,就忙着到处认识我府里的丫鬟?”
“这丫鬟跟尊夫人同名,也真是够巧的了。”魏祈续道:“我听说她是你从北方带回来的?”
“不,”他眉梢一挑,淡淡地纠正道:“捡回来的。”
魏祈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笑了。“哪里捡得到这样一个俏姑娘,你可得告诉我。”
“贤王爷近来可能是太悠闲了,居然像个女人似的到处打听这些毫无意义的事。”位出锋感到不以为然,而且听到其他男人对莫初雪如此有兴趣,就算对方是他的好友,他也感到不是滋味。
魏祈不愠不恼,脸上依旧挂着微笑,“怎会是毫无意义的事?你捡到一个跟死去的位夫人同名的姑娘,岂不妙哉?”
一听他提到“死去的位夫人”,位出锋目光一沉,不说话了。
见他表情变得不悦深沉,魏祈识趣地道:“行,行,我知道你不爱提起位夫人,不过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位出锋瞥了他一眼,要他有话快说,别磨磨蹭赠的。
“我今儿进府时,刚好撞见三个婢女欺负这位初雪姑娘,不只绊倒她,还将一盆脏水往她头上倒。”
位出锋神情一凝。
魏祈皱了皱眉头,“本王在位府出入也有一段时间了,还真没看见有丫鬟被欺负过……”
“她不是丫鬟。”听魏祈左一句丫鬟,右一句丫鬟,他不知怎地觉得剌耳。
她不是丫鬟,他也从没打算拿她当丫鬟,但这么一来,她在位府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客人吗?他花一百两银子赎来的女人,怎能称之为客人?可若她不是客人,又是什么?
为什么她名叫初雪?为什么她心里有了别人?若她不叫初雪,她心里没有其他人,他是不是就能清楚界定她的身分?
不,这件事跟她叫什么名字,或是心里有着别人都没关系,最大的问题在于他,他心里有伤,禁不起再一次的背叛。
他对她动了这么多年来都不愿承认自己还有的感情,他对她有了期待及渴望,他想要她,却又害怕……
“你这表情……”魏祈凝视着他,唇角悬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真可怕。”
迎上魏祈的眼睛,位出锋眉心一拧。
“位二爷,本王所认识的你不管面对何人何事总是很果断、很笃定,可这位初雪姑娘让你彷徨犹豫了……”魏祈深深一笑,“她不是丫鬟,也不是客人,那么她是……”
被他一语道中心事,位出锋懊恼地打断道:“她是我花一百两银子赎来的,我想当她是什么,她就是什么。”
魏祈一怔,“花一百两银子赎来的?她到底……”
“别问她的事。”位出锋态度强硬地道:“你这次来就是为了打探这些无谓之事?”
魏祈知道他不想说的,就算把他吊起来毒打三天,他也一个字都不会说,他笑叹一记,话锋一转,“我这次来,除了要委托你运一批军需品前往东北,还有另一件要事要跟你商讨。”
“要事?”位出锋不明白还有什么事比托运军需品还重要?
“你听说了严家的事吗?”魏祈的神情转为凝肃沉重。
位出锋不解地反问:“严家?什么事?”
“严家小姐遭到杀害。”
闻言,位出锋陆地一震,得知那位善良开朗的严家小姐遭到杀害,他的胸口不知怎地一揪。
他想起那日在港口附近饭馆里的情景,他还记得她的样子,还记得她的声音及温煦笑容,她遭到杀害?怎么会?
“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魏祈直视着他。
“我怎么会知道?”位出锋急切地追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你停泊汝安之时。”魏祈说。
位出锋表情凝重,似乎意识到什么,却又存疑。
“严家人一口咬定是你所为。”魏祈说:“逃过一劫的侍童跟婢女指证历历,说杀害严世安的凶手提到奔雪,且自称是你。”
“我确实对于奔雪的事感到愤怒,但冤有头债有主,我不至于对不相干的人下手,尤其是个小姑娘,再说,我早已对此事释怀,又怎会加害于她?”
“释怀?”魏祈一脸困惑,“你不是说无论如何都要讨回公道吗?”
位出锋眉心一拢,“我确实那么说过,不过那是在我看见严世安之前……”
于是,他将自己在饭馆所见,详详实实的告诉了魏祈。
魏祈听了,难掩悲悯。“听你这么一说,本王也觉得好心疼,这么一个善心的姑娘,竟遭此横祸。”
“你说逃过死劫的婢女跟侍童说凶手自称是我?”
“没错?”
“这么说来,是有人欲嫁祸于我,杀嚣小姐。”位出锋说着,眼底迸射出两道锐芒。
“有人利用奔雪之死,制造你跟严家之间的仇恨及对立。”魏祈跟着分析道。
“我未杀严小姐,严小姐却因我而死,她成了牺牲品。”想到严世安,位出锋痛心又愤怒。
是谁如此狠心,竟为了陷他于不义,杀害一个无辜又无害的小姑娘?她做了那么多的善事,帮助那么多的孤儿,却遭此下场,老天爷,称可有长眼?
“总之,严世浩向当地官府报案后,官府以查无实据遣走了他,并将此事压下,此举令严世浩十分不满。”魏祈忧心地道,“据我所知,严世浩已经离开汝安,估计会来到长桥为他妹妹讨回公道,你要小心。”
“严世浩不是个小人,他来了,我不需要提防他,真正的小人还在暗处……”
位出锋眼底闪过一抹肃杀,声音低沉,“我会找到小人,替严家小姐报仇。”
严世安正准备更衣就寝,忽听见敲门声。
“谁?秀竹吗?”她猜想应是负责帮她送膳的那名婢女。
“我。”怎料传来的竟是位出锋的声音。
她愣了一下,连忙将已解开的腰带又绑了回去,走到门边,她打开房门,疑惑的看着门外神情冷肃的他。
“这么晚了,有事吗?”
“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他问。
严世安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她轻描淡写地道:“没什么事。”
“听王爷说,你被欺负了?”位出锋又问。
“你该知道没人欺负得了我。”她张大一双水灵又倔强的眼眸望着他,“我不是会乖乖站着捱打的人。”
“可我听见的不是这样。”
“你听见什么都好,这事我自己会解决。”
“解决?”这真是太有趣了,位府由他做主,她能解决什么?“知道那几个婢女的名字吗?认得她们的样子吗?”
“不知道,不记得了。”严世安直视着他,“你想干么,教训她们?还是把她们赶出位府?”
位出锋唇角微微一勾,“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希望你什么都不要做。”
他微怔,“难道你不希望有人替你出头?”
“不希望也不需要。”她语气坚定地道,“与其树敌,不如结盟。”
闻言,他哼笑一记,“想不到你还懂战略。”
“这不是什么战略,不过是做人处世的道理。”她续道:“要是你为了我教训她们,只会让她们更加讨厌我,让我的处境越来越艰难,我以后还怎么在位府待下去?”
“你打算一直待在位府?”位出锋试探地问道,莫非她现在已经打消了寻找情郎的念头?
严世安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赎了她的身,按理说,她是他的了,可她口口声声说要找念祖,现在又要怎么自圆其说她不想离开位府?
再说,他对她到底是什么想法她也还搞不清楚,他忽远忽近又若即若离,那些为她做的事、对她说的话,总让她有无限的想象,可他又常常毫无预警的推开她,好像她是什么可怕的瘟神。
他如此反复又难以捉摸,是因为她是一个跟他死去的妻子有着相同名字的女人吗?
迟迟等不到她的回答,位出锋又问:“你不找念祖了?”
“我……”严世安一脸木然,脑袋一片空白。
“你说他在南方,南方的什么地方?”
“我……”
那是她胡诌的,根本没有什么南方的念祖,念祖不是她的情郎,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而且已经被陷害他的凶手杀害了,她多想告诉他事实,可是这么一来,她要如何解释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不可思议的经历?
再说,他虽没为了奔雪杀害她,但他确实因为奔雪之死而恨着严家,要是知道她是严世安,他会怎么做?知道她宿在莫初雪的身子里,却根本不是莫初雪,他会不会觉得她可怕或是恶心?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暂时,她也只能继续骗他了。
位出锋直勾勾的望着她,所以她还没放弃寻找念祖,只是不知从何寻起?知道她依然痴心期待着与情郎重逢,他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她是个深情专情的女人,他感到高兴,但这也表示她的心里容不下任何人,包括他。
他打从一开始帮助她、维护她,就不是出于私心及私欲,按理说,他不会因此感到沮丧失落,可此刻,他的心却跌进幽暗的深谷里,自己高筑多年的心墙就这么被她轻易推倒,他不甘心也懊恼。
“我会让人帮你打听,相信不用多久,你就能离开位府了。”说罢,他旋身而去,很快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严世安望着他的背影,胸口一阵揪紧。
他方才眼底的情绪她见过,上次在船上,他将舱房让给她之时也是这样的……
“位出锋,可我……不想离开。”她喃喃地道。
是的,她不想离开,因为她无处可去,因为她得找出真凶,因为她……已经喜欢上他了。
不管他受过什么伤,她只想让他知道,伤是可以被治愈的。
“凤公子回来了。”
被位出锋派至河东谈买卖的赵人凤返抵位府。
打从他进门,那些婢女们便满脸欣喜雀跃,一个个迎上前去。
“凤公子,辛苦了。”
“凤公子,一路上可顺遂?”
“凤公子,你好像痩了一点,一定是吃不惯外面的东西吧?”
赵人凤被一票婢女们簇拥着走向主屋大厅,而苏乐余正在那儿指挥着仆婢们打扫,见他回来,她也满脸笑意地迎了上去,“凤哥哥,你回来了。”
“乐余,两个月不见,你又变得更美了。”赵人凤嘴甜,总能逗乐这些姑娘们。
“哪里变美?”苏乐余叹了一口气,“要是我真变美了,二爷怎会无视我的存在?”
赵人凤一笑,“二爷回来多久了?”
“十天有了。”她说。
“怎么,他又让你不开心了?”赵人凤知道苏乐余满心崇拜爱慕着位出锋,只可惜妹有情,郎无意。
苏乐余秀眉一拧,咬牙切齿地道:“二爷带了一个低贱的妓子回来,还为了那妓子教训我,你说我能开心吗?”
闻言,赵人凤感到有些吃惊,“妓子?”
位出锋丧妻后,就只当一只采蜜的蜂,从不当种花的园丁,这次出航,他竟带回一个妓子?他好奇极了。
“怎么一回事?”
“二爷在风息湾替那个妓子赎身,还把,带回位府奉为上宾。”她一脸不甘,“他把她安置在淌尘轩,还派了个丫鬟让她昏遣,嘴上说她是客人,但依我看,他根本已是她的入幕之宾。”
“二爷从没带女人回来过……”赵人凤摩挲着下巴思索着,“这女人肯定有什么特别的吧?”
“她名叫初雪,莫初雪。”她说。
他一怔,“初雪?你是说跟……”
“对,就跟死去的夫人同名。”苏乐余难掩妒恨,“二爷定是因此才将她带回来。”
知道位出锋带了个女人回府,对方还跟李初雪同名,赵人凤掩不住心中的一阵兴奋。
他从前并不知道抢走或偷走别人的女人是多么让人兴奋又喜悦的事,直到他偷了李初雪。
李初雪十六岁那年过府住了两个月,那两个月间,位出锋因忙着生意,没有时间陪伴或照应她,因此陪她解闷的差事便落到他头上。
他每天陪着李初雪谈天说笑,陪她去看戏、陪她去拜佛、陪她看日落、陪她逛大街,陪着陪着,李初雪恋上了他,并向他吐露心声,表明爱意。
他告诉她,待她十七岁便央请姨母位老夫人代他向她家提亲,她满心期待。隔年,位老夫人请人去提亲了,但新郎却是位出锋。
她嫁给位出锋后,镇日闷闷不乐,有时也以泪洗面。她是个渴望陪伴,渴望被怜宠的女人,可位出锋什么都满足不了她,甚至她生产时,位出锋也不在她身边,她像朵不被滋养、无水灌溉的花儿,日渐枯萎。
某个位出锋出航的夜晚,李初雪来到他面前泣诉内心寂寞,他顾忌着位出锋的身分及权势,却还是没能忍住,与李初雪成了好事。
那天,他在惶惶不安中开始,却在亢奋欢愉中结束。偷了位出锋的妻子,让他得到前所未有的快乐,甚至是成就。之后,他便跟李初雪维持着这样的不伦关系,李初雪得到了安慰,他也得到了快活。
两人各取所需,相互疗愈的关系持续了两年,直到位学齐三岁那年,李初雪开始闹着要跟位出锋摊牌,吵着要他娶她,因为她怀上他的孩子了。
此时,他终于意识到事态严重。
担心李初雪会毁了他在位家处心积虑想得到的一切,他一不做二不休,在一个下着雷雨的夜里,将李初雪推入位府的养心湖中……
死了一个李初雪,他的乐趣没了,没想到现在又来了一个莫初雪,快哉!他又有乐子可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