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成宁心头一软,着迷地看着他冠玉般的脸庞,半晌撇开嫣红面颊。
“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我除了问那丫头的事,是来顺便道别的。”
荀非嘴角一弯,举起右手解开她的书生头巾,乌黑秀发立时直瀑而下。
他贴着她额际,哑声道:“在绝响谷里,我是看见了的,你当时便让我想入非非。”
墨成宁想起那日她站在杏树下散着一头青丝追着李玦跑的模样,一张俏脸登时红似火烧。
荀非瞧着她在烛火下红扑扑的面容,心中再难把持,吻上她的眉间。在她反应过来前,荀非修长的手指挑起她玲珑下巴,墨成宁心神迷乱,闭上眼任他恣意妄为。
荀非迷醉一笑,辗转吻着他心中想了几千遍几万遍的红唇,怀中娇躯摊软,他顺势将她半压在案上。
他抽出环住她纤腰的左臂,以手背轻柔地抚着她的面颊,侧过头轻吻她的耳廊。
“成宁。”他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轻唤。
“唔……”她搂着他赤红发烫的颈子。
“别走好吗?委屈你做我侧室,我荀非承诺你,今生不碰其它女人。”
墨成宁脑中纷乱,只剩意乱情迷,听着他的软语请求,她动摇了。
“好……”
荀非闻言狂喜,俯身凑近她颈窝,疯狂而眷恋地吻着她雪白凝脂的颈子。两人气息益发不稳,荀非情不自禁地探向她衣襟。
墨成宁伸臂欲回抱,触到他腰际时,手指一片冰凉,令她倏地清醒。
那是一枚玉环,石家小姐的玉环。
她抽回手,双目紧闭,使力推开身上男子。
荀非一愣,不明所以,直至她伸手托起他腰间玉环。
墨成宁仔细瞧着上头刻纹,淡声道:“石芸珊,这是她的名吗?”
“是。”荀非扶住她略微颤动的肩头,将她搂入怀中。“承诺不会变,我今生只会有你。”
墨成宁挣开他的怀抱,跳下书案。“且让我想想。”
荀非整整紊乱衣衫,小心翼翼地瞧着她,却无法从她表情窥视她的内心。
墨成宁灿然一笑,抚平荀非衣上皱褶,柔声道:“我在这儿想想。”
荀非顿生希望,笑道:“我去叫人添一副碗筷,午饭时介绍你给长辈们认识。”
墨成宁含笑应了,目送荀非俊朗的背影。
她叹一口长气,铺纸研墨。
要害另一个女子成为怨妇,要共享丈夫,她还办不到。
一盏茶后,荀非抱着一袭女衫进书房,空气中还有她身上的幽香,人却去得远了。
他将衣衫随处一放。自父亲被送入宫后,他头一次这般惶恐。
“墨姑娘!”他喊了几声,回应他的只有窗外秋蝉的唧唧鸣叫。
苟非快步走向门口,欲将她寻回,却见案上摆了张墨迹未干的字条:
君所求,恕莫能给。回首当初,尘缘相误。何苦?劝君莫记来时路。
他将字条读了不下十遍,良久,才将之轻放案上。
荀非抚着字条,喃声道:“我是太贪心了。”
暮春之初,杨柳正好,和风撩花红。
迎娶石家小姐的队伍待到良辰吉时,准时自荀府出发。
荀非身着大红伫丝蟒服,腰系金钑花带,以乌骓马为坐骑,领着一干人马。
随行傧相有七队人马,当中尽是权贵显要,并无荀非私交好友。或为官场显赫同僚,或受首辅杨烈所托,排场之盛大,极其铺张。
看似有心,亦是无心。
荀非唇角噙着一丝凉笑,像看戏一样,慢悠悠骑着马。
新娘候轿的地点不在京城石府,而是依石家先祖遗训,于临县石家老宅。京城至石家老宅有一日半的行程,行将午时,顶上乌云盘旋,几名和荀非较相熟的同僚建议加快脚步,在天晴之时多赶些路,方能寻客栈打尖。
但见荀非无所谓笑道:“总不会误了吉时,急什么呢?”又不是阎王催命。
众人见新郎官本人都不急了,也不好替他干着急,便放宽心,欣赏城郊田园景致。
行至京洛之南,彼时距太阳西下还有一小段时间,天色却已近全黑,春雷自浓黑云朵中透出阵阵闷响,似是随时要发作。荀非唤来余平,余平便自队尾策马向前,他此次以随侍武人身分人队,和大福押在队尾。
“余平,你上次勘查路线时,过了这村庄,可还有歇脚处?”
余平摸出地图应道:“有是有,但恐怕容不下这么多人。”
荀非微仰了头,看了天色一眼,淡声道:“如此,便在这村庄寻一处留宿。”
余平睁圆了眼,直盯着荀非瞧。荀非睨了他一眼,道:“何事?”
余平这才收回目光,挠了挠脖子,低声笑道:“大人身着平日官服,此时加上簪花披红,当真英挺耀目。”又压低了声音:“神情却是益发清冷了呢。”在外人面前,他不能喊荀非师哥,而是跟着旁人喊“大人”。
荀非尚未应答,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紧接着雷声震耳欲聋。他立即策马上石桥高处,旋过马匹朗声道:“众位朋友,天候不佳,要委屈各位在此村歇一宿,明日辰时三刻于此处集队出发,荀非择日宴请各位上会麟楼吃酒。”
一听之后能上号称京城第一楼的会麟楼饮酒作乐,人人皆喜形于色,就算先前内心有半分抱怨,此时不满也消除得一干二净。高档酒楼还是其次,能与当权得势之人相互攀附拉拢,那才是真。
荀非话才落下,滂沱大雨便自队伍后方泼洒而来,一群人马急急寻了客栈躲雨。
这村庄只长长的两条街,因常有上京旅客借宿打尖,却开了三间客栈。荀非身为新郎,沾不得晦气,自是与其随从被安排在最大最新的客栈。
余平安排完诸事,见苟非还在一楼窗边呆望外头,便拉着大福在荀非两侧坐下。
此时其它公子哥儿皆各自回房安歇,余平张望一番,笑道:“师哥,雨这么大,逃婚也不会有人追来哟。”
荀非回过头一笑。“我要逃了,你们岂不遭殃?”
大福瞪了余平一眼,他一向寡言,只道:“跟着大人便是。”
荀非笑着摇了摇头,望着檐外雨景不语。
余平不放过他,挤着眼睛道:“师哥可后悔?”
“后悔,后悔极了。”荀非倒是顿也没顿,脱口而出。“我后悔当年没拉着我母亲,后悔当时自以为是的体贴。”
这回换余平沉默了。他本是想墨成宁离开半年多,这段期间也没听荀非提起她,便绕着弯想探荀非口风,想知道荀非心中究竟有没有她,借机鼓吹他逃离石芸珊的手掌心。
未料荀非反而想起当年之事。杨府举办诸子宴当天,荀非发着高烧,母亲阮氏便与丈夫荀文解商量,欲在家照顾儿子。父亲爽快答应,神色却难掩失落。荀非迷蒙的视线见着父母这般情形,便挣开母亲的掌心,挥舞着五岁的小短手,要母亲陪父亲赴宴。却不想,这一挥,便是永别。
三人各自沉思时,数名锦衣汉子闯进客栈,一开口便向店家要最好的房间。
店小二为难地看了荀非一眼,又同那几名汉子说了几句,其中一名高瘦汉子拍着前台尖声叫道:“也不想想咱们大爷什么来头!不清一间上房来叫你吃不完兜着走!”
荀非闻声,按下愤然起身的余平。一抬眼,只觉那高瘦汉子背影熟悉,待他回过身嚷着:“哪个不知好歹的家伙占了上房?!”才想起这人便是当初在沈家庄负责看守墨成宁的人。荀非一凛,望向大门,果见杨烈挟着风雨入室。
“嚷什么呢?”杨烈略显疲倦,抖着身上雨水冷声问道。
不等那几名汉子开口,店小二连忙道:“这位爷,小店开在穷乡僻壤,这整村庄上房只有一间,不巧今日有客官先订下来了,那客官要娶媳妇儿,还望您能谅解。”
杨烈鼻头一皱,不耐道:“娶媳妇儿便怎地?”目光向屋里一扫,却见到身着官服的荀非懒懒地斜靠窗槛,桌上还放着挂红绸带,立时便晓得情况。
荀非笑道:“既是大人来,小侄就换中房吧。”
杨烈换上笑脸,道:“贤侄,原来是你。早知住上房的人是你,我便不换房啦。”却也没提要换回房间。店小二见原本客人没意见,便摸摸鼻子,替荀非换至中房。
那高瘦汉子见是荀非,张嘴一愣,杨烈不甩他,径自走到荀非对面坐下。余平和大福不敢和首辅同桌,赶紧起身立于荀非身后。
荀非挂上笑颜,缓缓起身恭迎。
杨烈摆着手势叫他坐回去,笑道:“贤侄,迎亲迎到这儿来啦?这石家也忒不近人情,偏生要新郎官大老远去她家老宅迎娶。”
荀非不遑多让,笑得更为灿烂。“这沿途景色倒也优美,算起来还是便宜了小侄。不过……杨叔怎生在此?莫不是不吃小侄后日的喜酒了吧?”
杨烈叹了口气,疲惫笑道:“我这不是正赶回京里吗!你也知道皇上大婚在即,便给小女在城郊外买了座温泉庄子,要她大婚前好好调理身子。我方才去探望她,精神看似好了许多。”
荀非少不了又恭喜数句,两人聊了许久,直听得后头的余平昏昏欲睡。
荀非见杨烈时不时按着额角,眼窝隐隐泛着青黑,便道:“杨叔奔波一整日,想必身子吃不消吧?要不要上楼休息一阵?”
杨烈正想应了,却见店小二奉上紧急去买来的芙蓉糕和铁观音,恰巧腹中饥饿,便道:“无妨,再陪贤侄聊会儿。”
苟非瞥了余平一眼,暗笑这小子肚里肯定在骂杨烈。余平察觉荀非眼神,心道被看穿了,便收起不豫之色。
店小二打量着杨烈,心想这老霸王肯定油水颇多,便咧嘴奉承道:“您老人家身子金贵,正巧这几日村里来了个女大夫,看病很灵的,需要的话,小店立即遣人请大夫来。”
见杨烈无甚兴趣,店小二暗恨赏钱没了着落,又加把劲道:“真的很灵,收钱也公道。昨日贱内才去给她瞧瞧,那女大夫银针刺了几下,哎呀,她头就不痛了。咱村庄这几日大病小病都给她看,人都排到屋外去了。”
杨烈挥了挥手,显然觉得厌烦。他给御医伺候惯了,哪里会将江湖郎中放在眼里。对面的荀非却是神色一僵,余平见状,也不顾杨烈在旁,忙问:“那女大夫,是不是一身鹅黄衣裙,罩着件白纱褙衣?”
那店小二脚步一顿,奇道:“咦?这位客官见过那女大夫?白纱褙衣我是没印象,但黄衣裙是有的。”
杨烈自然不晓得,荀非却知这是墨成宁平日行走江湖的装束。他懵然看着窗外,一时没了主意。
去见她吗?可见了又如何?
杨烈察觉荀非脸色有异,自以为亲切地调侃道:“贤侄也面色不佳呢!莫非是想看女大夫有多可人?”
荀非心里恼恨,勉强扯了个微笑以示捧场。
这时,一名粗壮大汉跌跌撞撞冲进门来,对着店小二叫道:“张五!张五!”
小二喝斥:“干什么!家里死人哪!没看到爷们在休息吗!?”
那人喘着气,不理会他。“你你你……你家六妹昨天不是说要给那外地来的女大夫看病?”
“是啊,她中午就看完病回来了。怎么了?这么关心未来娘子?”
那人缓了缓脸色,拍着胸脯道:“好险!真的好险!”说着拿起前抬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咦?今儿的茶怎地喝起来特别高档?”
店小二使劲赏了他后脑勺一巴掌,低声骂道:“这茶给爷们喝的,你给我赔钱来!”
壮汉咕哝道:“这般小气,好歹是妹婿吧?你不知道,刚刚俺真的吓坏了。”
他停顿一下,似是觉得自己这番话很丢脸,又夸张道:“隔壁蔡三说,有三个恶匪冲进医馆里,不分男女老少,见人就砍哪!蔡三可是躲了许久才跑回来报信的。”
荀非和杨烈大惊,两人猛地站起。
荀非大喝:“医馆在哪?!”
杨烈一愣,他正要集结杨府护卫们守好自己,却不料荀非有此一问。
那壮汉给荀非一吼,刚入口的茶汤险些吞不下去。
他看了看这文质彬彬的新郎官,诚恳道:“这位爷,那些人凶神恶煞般,吴某奉劝你,不要过去找死。”
荀非恶声恶气道:“我说医馆在哪?!”
杨烈没见过这般凶狠的荀非,双腿一软,跌坐到凳子上,却碰到痔疮,让他疼得嘶了一声。
壮汉给瞧怕了,忙应道:“在村子人口处石桥旁的药堂,那女大夫在那暂时做坐堂大夫。”
荀非二话不说,转身抽了大福身上的长剑便冲进倾泻而下的暴雨中。
杨烈丝毫不知荀非会武,见平时蔫巴巴、一副玩世不恭的荀非抄剑如此顺手,不觉瞪大了眼睛,暗怪自己太不小心,没有多加防范,万一苟非哪天记起旧仇,给自己这么一下,他的老命哪里还在!
思及此,他全身一瘫,从凳子上摔到地板上。
余平盯着落在门口的乌纱帽,喃声道:“笨蛋师哥,明明那么在意。”和大福对视一眼,便欲随着荀非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