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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请留步 第2章(1)

  隔天一早才翻鱼肚白,鸡啼初响,蒋负谦眼皮就稍稍开了道缝。没想到昨夜竟然在房内圆桌上,趴着睡着了。

  杜晴蜜就睡在隔壁房,遇险只要扬嗓一呼,他就能听见了。但在别人地盘上,他终究放心不下,拟好合同后仍点烛守着,见隔壁房熄了灯,怕她一点光就睡不着,阻了她的睡眠,才把烛火天掉,不知道几更天后,他也睡熟了。

  以房内冷水稍作梳洗后,蒋负谦到隔壁唤门。“杜姑娘?杜姑娘?”

  客栈小二正捧着热水上楼,要给昨天吩咐过晨唤的客人梳洗,一见到蒋负谦便说:“油行妹子走了,要我替她带句谢谢给你,要你放心。”

  “她一个人我怎么放心?如果被油行的人抓回去该怎么办?”不行,他得去油行瞧瞧,确定她人不在那里。

  “不会的,她是跟商队走,还拿地图跟商队路线核对了老半天才跟着离开,不算贸然行事。那支商队是省城庆余行的,每年都会来这儿进茶叶,我们熟得很。”当杜晴蜜一身残破来到客栈时,他私下有问了她几句,没想到油行的婆娘想强纳她为媳,实在令人气愤,让她跟商队走,谅他们母子也追不上,“公子别担心,油行的人来问,我一句话都不会说的,我先忙去了。”

  小二端着热水离开,徒留蒋负谦站在杜晴蜜昨晚留宿的房门口。

  她竟然自己找了商队护她离开,而且还托小二带话,是不信任他还是真急着离油行愈远愈好?那他昨晚担心整夜究竟是为谁奔波为谁忙?

  算了,走了也罢,是好是坏都是她的决定,与他无关了,他乐得清闲。

  蒋负谦负气走回他的房问,推开房门前,又望了杜晴蜜留宿的房间一眼,想起圆润福气的她津津有味地吃着饭,一时之间,适才的不悦竟化成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惆怅。

  不会有人给她饭吃,就傻傻地跟人走吧?昨天他有交代过,对人戒心要高一点吗?才给她十两会不会不够用?省城花费不比这里,物资偏高,万一她为了感谢庆余行的商队送她一程,分了几两当路费,十两根本撑不到三个月……

  唉,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人都不晓得走出几里外了。但愿她平安无事,逢凶化吉,别再遇上像油行母子一样的人。

  今天是嫁娶的好日子,乐府声吹响大街小巷,沿途燃炮不停,喜气洋洋,唯一不方便的地方就是骏马喜轿占了路,两边人又多,如果家在对街的,根本进不了大门,蒋负谦跟张家总管现在就是遇上了这问题。

  “蒋老板,这里请。”张家总管态度歉然恭敬,频频鞠躬。“真抱歉,得委屈蒋老板走后门。”

  “不碍事。”蒋负谦摇手浅笑,达成此行目的最为重要,其他都不影响。

  他三个多月前才买了一座茶山,过完年休息几天又开始奔波今年度的茶期合同,产量算了算,除去一座专门供军资的茶山不算,名下六座茶山竟然还无法全接下找上门的生意,只得忍痛舍弃几张散货订单。

  去年底买的茶山以他安排的制茶师傅,做出的成品虽然不差,但比他从茶苗开始培育起的仍明显进色,原先种植的茶树还得再三年才能全数创除,日后工程更秀浩大,所以这回他偏向朴地,宁可从无到有。在同业介绍下,知道张家有块适合种茶的山地要抛售,很多茶号跃跃欲试,价格就是谈不下来。

  张家山是块宝地,清晨雾重水气浓,近午日照充沛,不受他山遮蔽,土质好不积水,唯一可惜的地方是幅员过小,无法冲出茶叶数量,才让其他茶号对卖价望之却步,但此处不失为顶级茶的孕育地,足以放手一搏,赌两年后的成就。

  实地勘察后他不砍价,反而多加一百两价金,逗得张老爷拼命拍他的肩背,直夸他有眼光,甚至替他引荐了几名经验丰富的制茶师傅来做顶级工艺茶,全是张老爷喝了几十年茶叶下来认识的好哥儿们。

  只是买下张家山,短期内对提升鸣茶产量并没有帮助,无法解决此刻面临的问题,未来的产量也不可能丰足到哪里去,势必得寻找下一处。但他不能一口气拓展太快,以免资金绑死,无法活用,得待两期茶叶售价都收齐了才能运作。

  旁人笑他傻,不懂装懂,但他相信总有一天,笑着的人会是他。

  蒋负谦随着张家总管穿梭回廊,天气冻得很,冷得他双手握拳缩在袖子里也没比较温柔,张家总管上了年纪,步调慢,他也不急催赶,正好让他有时间欣赏梁柱翼拱上所雕的岁寒三友,可惜回廊两侧攀下的使君子未到夏季而无花,错失芬芳。

  “晴儿,来,这是你今天的工钱。”右前方围着水井自成回字的小院落中,走出两名一高一矮的姑娘,因为那名矮姑娘顶着张十五月圆的脸蛋,蒋负谦多注意了下,听人称她晴儿,才又瞧得仔细。

  没想到竟在这里遇上杜晴蜜,明明要她往北方走,怎么往南了呢?难道庆余行的商队没有直接回省城,反而在某一处就分头走,因为乱了路线,她拿起地图分不清东南西北,一不小心又往回绕了吗?

  北上再南下,就算她如何节省,身上的钱应该也用得差不多了,讨差事不足为奇,但瞧她的身子骨比起三个月前显得清瘦了些,她到底舍不舍得吃饭呀?该不会客栈那顿饭是她这阵子以来吃得最好的吧?

  “谢谢姊姊!”杜晴蜜开心收下,双颊跟鼻头冻得通红不说,收钱的双手指节都出现冻疮了。“敢问姊姊,府里还有需要我的差事吗?”

  “当然有,过两天再来帮忙吧,工钱不会少你的。”

  “谢谢,谢谢姊姊!”杜晴蜜连忙道谢。

  蒋负谦还来不及走近唤她,杜晴蜜便跟张家丫鬟由奴仆出入的小门离开了。

  “蒋老板认识晴丫头?”他乡遇故知是人生四大乐事之一,就在眼前却擦身而过,未免可惜,因此脚步一转就想帮他唤回杜晴蜜。

  “别忙,我与她不过是一面之缘罢了,谈不上朋发,只是好奇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没料到会在这里碰上她,一时间乱了套,想上前问个明白,都忘了他是为什么出现在张家,就算把她唤住,寒暄几句又把她遣走,想想真是件残忍的事。

  “还不是天气冷,丫鬟们没人想洗衣服,就各出几枚铜钱请晴丫头帮忙,算算也有一、两个月了吧。”杜晴蜜从不闹事,态度诚恳,人又规矩,他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便默许私下雇用的行为,给大伙儿方便。

  “府上不能再多添名丫鬟吗?”洗到都长冻疮了只为赚几文钱,日子肯定不好过。蒋负谦心生不忍,居然开口替她讨起职务,张家雇买的奴仆岂是他能左右的?

  “我问过晴丫头的意思。”这种事做总管的就能拿主意了。“可是她说府里给的月例不够她开销,据说在外头连修剪树枝的活儿她都抢着做,最后是雇主拗不过她,留她下来帮忙劈开锯下的枝干作柴烧。”

  她父母双亡,有什么开销?蒋负谦猜不透,疑问留在心中,只是两人非亲非故,不好置疑什么。单就他的立场发想,留在张家总赢过四处接散工度日糊口,先别说在张家吃住不愁,等她年岁再长一点,还有谁要顾她?

  不过这些都是他的想法,说不定她遇上了麻烦事,把手边的钱都赔上去了还不够,才得顶着风霜,连粗活都得抢。

  过两天她还会来张家洗衣服,届时再到小门等她,多少尽点绵薄之力,助她度过此次难关吧。

  杜晴蜜买了颗馒头,两手互丢了几回,终于不再烫指后,便掰成两半,一半以帕巾包好,一半眉开眼笑地吃着,满足的神情如霞光烂烂,不禁引人好奇是多好吃的馒头。不消片刻,原本迭得半人高的蒸笼,加起来近百颗的馒头,卖得一个不剩。

  “小泵娘,这两文钱给你。”卖馒头的老丈嘴巴都快笑咧到耳后了。今天十五,以为上香的人多便改摆摊到庙口,殊不知一个时辰下来卖不到一笼,结果这小泵娘才刚来,马上就销售一空。“谢谢你帮我招揽生意。”

  杜晴蜜看着这两文钱,不心虚地收下了。“老丈,我们打个商量,明天我到你摊位前站一刻钟,如果馒头卖得好,你再给我两文钱?”

  在榕树下吃面的蒋负谦听见后,差点没被面条梗死。

  这座观音庙前是处小市集,他早上与张老板签好合同后,便假意买茶,借故巡视此处卖有鸣茶的店铺,看鸣茶摆放的位置是否起眼、店铺伙计是否会主动推荐,还有客人对鸣茶的反应如何等等。当然,还有他销货给茶行的价格跟茶行铺上店铺的价格,中间价差对茶行是否有利润可言,若利润高,店铺伙计推荐的机率就高了。

  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细节,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关健,一点都马虎不得。仔细地看了两家店铺,并买了其他茶号的散装茶叶后,便到这处小市集觅食果腹,坐进设在榕树下的面摊。

  垂下的气须可能遮了他的五官,但不影响他的视线,杜晴蜜一晃到市集内时,圆润讨喜的脸蛋立刻抢走他的目光。

  她数着掌心铜钱,一摊一摊问价,最后只掏出一文钱买了颗馒头,还分成两顿,蒋负谦心拧了一下。究竟是什么大笔开销压住她的肩头,得这般刻苦?他犹豫着要不要出声唤她,替她点碗肉丝面,别吃得这么省、这么寒碜。

  但不可否认的是,看她津津有味地吃着馒头,连他都想尝尝是什么滋味,胃口一开,他碗里的猪油拌面都变好吃了,难怪卖馒头的老丈会主动掏出两文钱酬谢,只是没想到她连这样都能引差事。

  “好啊,明天这时候你再过来,我请你吃馒头。”老丈真允下来。

  天下事,无奇不有,蒋负谦算开了眼界,更佩服她引差事的能力。

  杜晴蜜吃完了半颗馒头,盘算着该去哪儿挣钱好。昨天替人顾孩子,整个下午折腾下来才五文钱。不知道染坊今天赶不赶工,有没有帮忙涤布的活儿?

  唉,去问问就知道了,人世间最不划算的事就是浪费时间。杜晴蜜大口呼息,挺直腰杆往染坊快步走去,还没走出小市集,就被人擒住了。

  “好呀,你这死丫头,总算让我找到你了!”油行老妇狰狞着一张脸,皱纹像刻进骨里一样深明,“看你多会跑,回去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为了替儿子讨门媳妇,她四处张贴告示,有杜晴蜜消息的,不管真假都给五十文钱,知道下落并且带她来找人的就给五十两。当初买她才花二十五两银子啊,偏偏儿子喜欢她,再多冤枉钱都得掏,皇天不负苦心人,总算让她找到了。

  “嘶——”杜晴蜜像活见鬼似的,脸色瞬间变白,她扭着手臂,眼看就要挣脱老妇的桎梏,双肩却遭人以手搏住,呵呵的傻笑声在她耳后响起,她既想哭又想吐。“放开我!放手啦——救命呀,快来人救救我呀!有人强抢民女啦!”

  “她是我逃家的媳妇儿,你们别来插手!”老妇喝斥着想上前帮忙的人。“我教训我家媳妇轮不到你们说嘴,通通给我闪开!”

  “我不是-救命——唔唔唔-”杜晴蜜甫张嘴,老妇就往她嘴口塞长巾,绕到她脑后方紧紧地打了个死结。

  谁来救救她!杜晴蜜急哭了,满天神佛顿时不知道该求哪一位保佑,最后映在她脑海里的影像竟是三个多月前救过她一命的蒋负谦。

  “晴儿?”蒋负谦期艾地唤了一声,喜不自胜又不敢上前相认,待杜晴蜜与老妇及老妇的儿子循讯回头,他已经激动地迎了上来,使劲将老妇母子推开,将她拥入怀里,哀切又怜惜地抚着她的鬓发,“晴儿!我的爱妻,我总算找到你了!”

  爱、爱爱爱……爱妻?!哪门子的爱妻啊?杜晴蜜一阵天旋地转,乍见他出现的惊讶还未褪去,又来一波猛浪打得她失魂。

  老妇对她横口而绑的布巾令她无法言语,激动的失措模样与双眸盈泛的泪光,在旁人看来,似乎直接印证了她真是蒋负谦的爱妻,而对他们难解的多角关系开始议论纷纷,编派故事。

  “臭小子,你又来坏我好事!”老妇差点被推倒在地,一看又是蒋负谦,新仇旧恨今天就一并解决了。“晴蜜是我媳妇,搂搂抱抱成何体统?还不快放开!”

  “我才要问你为什么要掳走我娘子,让我们俩白白生离两年!”蒋负谦咬牙切齿地遏问,把杜晴蜜往他怀里按得更牢。

  姊姊在龙家为求大局,人前孝媳娇妻,人后精明算计,个性变化信手拈来,在任职总账的那几年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之下,他作戏的功夫也不容小觑。

  他目光一直锁着她不放,尽避她看来傻乎乎的,却是个对钱极有原则,分厘皆算得清清楚楚的姑娘,不会平白无故接受他的资助,以朋友身分立足,他又有点站不住脚,刚刚正想着该用什么借口接近她才不会令她反感时,油行母子就出现了。

  老妇儿子抓着她的肩膀,响起令人作呕的笑声时,他还来不及细想就扔下筷子冲了出来,见到老妇把她的嘴堵起来不让她呼救,已经多年不曾动怒的他,竟然生起想把她撕烂的冲动,尤其听到她说晴蜜是她的儿媳妇时,他十足十体会到何谓怒发冲冠。然而旁人因为一句“儿媳妇”而不敢介入,他有什么办法能使?

  可能烧过头烧掉理智,一句“爱妻”不自觉脱口而出。不过这样也好,老妇直咬杜晴蜜的身分是她的媳妇,他就以此为借口倒打她一耙。

  “你胡说八道什么东西!晴蜜何时是你娘子来着?明明你们上次才头一回见面,想吓唬谁?把媳妇还我!”老妇拉着蒋负谦的手臂,被他毫不留情地挥开。

  他冷眼一瞪,本来想上前抢回杜晴蜜的老妇儿子,马上龟缩回去,扶正母亲。

  “两年前,新婚归宁,我走开一阵去解马车,喂马匹粮草净水,还不到一刻钟,就听见在前院等我的晴蜜大声呼救,我赶过去看,只见两名男子将她抽绑,架上肩掳走。我思思念念没有一刻或忘,不续弦、不纳妾,倾尽家产就是为了找她。你说,你为什么要掳我的妻子?为为什么?!”蒋负谦双眼瞠出血丝,模样骇人。

  杜晴蜜咿咿唔唔的,像在附和他的话一样。

  说得好像有个影似的,连她都不禁怀疑其实她失去记忆,真是蒋负谦两年前遭掳的爱妻。可惜她从一岁到十七岁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到底在搞什么鬼呀?

  这种感慨情深缘浅的哀伤语调,会、会让人误会的!

  杜晴蜜双颊一红,头都快抬不起来了。心头麻麻痒痒的,像蚂蚁在钻。拜托,千万别让她生起什么不该有的念头,这只是权宜之计,逢场作戏罢了。

  “我……我没有,你别含血喷人!”旁人指责的目光射来,老妇像被泼了一桶水,气焰全消,“你说晴蜜是你的妻子,有什么证据?”

  “你说晴儿是你媳妇,又有什么证据?”蒋负谦反问,抱着杜晴蜜一步一步向老妇逼近。“你儿子是在何年何月何日迎姿晴儿的?宴客几桌?与席宾客有谁能出面替你证明这场婚事?还有,晴儿是哪里人?娘家何处?你且说来听听!”

  “我——”老妇一时语塞,这些话她临时根本编不出来,要是说出晴蜜是她花钱买来的,岂不是自打嘴巴,对应上掳人的事吗?

  “你无话可说了吧?”蒋负谦冷眼一瞪,指着老妇跟她儿子,半步不让,旁人见她心虚、冷汗浮体,完全不敢回视蒋负谦,又支支吾吾的,一时间嘘声四起、千夫所指,马上有人起哄,作势赶他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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