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林秀英伸手轻轻推了下她,刘牧葳下意识的别过头,迎上那双写满莫名、不解的干净眼睛,整个人才恍然清醒过来,连忙像捡拾打翻钵盆散落一屋子的豆子般,——将远去的意识、思绪捡起,堆着满脸歉意,心虚的对着林秀英歉然一笑。
“葳姊你昨晚没睡好喔?!”
“……有点失眠。”她尴尬的笑了笑。
“难怪,你黑眼圈都冒出来了。”林秀英说话很直白,“这种睡眠障碍好像几乎每个大人都会有,动不动就失眠。”
刘牧葳眼角抽了抽,暗忖,林秀英小妹妹,你眼睛有必要这么犀利吗?嘴巴有必要这么直白吗?
刘牧葳心里很清楚,自己已经是二十九岁的熟龄女子,不比十七、八岁的豆蔻年华,一个晚上没睡好,疲倦没精神都还算小意思,黑眼圈又浓又明显、细纹滋生才是真正棘手的!
望着林秀英吹弹可破的肌肤,刘牧葳只能暗叹,人比人气死人。
只是,秀英小姑娘呀,看在姊姊我也是五味杂陈、心情窒闷的在教你做料理,就好心点,别老往姊姊痛处踩了啦!
“等等,红萝卜别放那么多,陆橒不喜欢吃。”刘牧葳赶紧阻止。
考量到林秀英是料理界的生手,又听说她的他是个运动量大,喜欢吃饱饱的孩子,刘牧葳遂选了最简单的吐司起司鸡蔬卷,只要把配料放一放、卷一卷、切一切,保证简单易上手。
如果林秀英连这种幼幼班等级的手作料理都搞不定,那么刘牧葳也只能默默地为她掏一把同情泪,爱莫能助。
听见提醒,林秀英迅速的收手,赶紧挑掉一些红萝卜。
“黄瓜也不要放太多,一点点陆橒可以接受,太多他就不喜欢了。起司可以整片加,他会喜欢的。”
林秀英越想越不对,停下手,转头,两只眼睛瞬也不瞬的看着刘牧葳——“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刘牧葳问。
“葳姊,你干么一直跟我说老大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这是要准备给我喜欢的人吃的,又不是要给老大吃的!”林秀英忍不住嘟嘴抗议。
林秀英本来是一边做菜一边想着喜欢的人的名字,偏偏刘牧葳一直提起老大的名字,把她满腔的少女浪漫情怀都破坏殆尽了啦!
“不是给陆橒吃的?!”
“当然不是啊!”
“可你不是喜欢陆橒吗?”
林秀英一改铁粉心,狠狠地将白眼翻到后脑杓,“谁说我喜欢老大了!”小姑娘气得直跺脚。
刘牧葳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第一时间闪过心头的居然是这样的情绪,刘牧葳自己都懵了。
“那你昨天为什么特地交代我保密,千万别让陆橒知道?”
“因为大家都知道我唯一的厨艺就是泡面!我怕老大知道了也会跟其他人一起笑我为什么要下毒害他,他们嘴巴很坏的,一定会揶揄我到底是想帮他庆生还是想逼他送死,这样我怎么还好意思拿给他吃?”林秀英沮丧的说。
“所以那个人到底是谁?”刘牧葳好奇的问。
林秀英动了动嘴巴,红着脸,挣扎半晌,索性将那人的底细和盘托出。
搞了半天,林秀英喜欢的人并不是陆橒,而是棒球队队长李青旭。
也是啦,球队经理配球队队长根本是高中生们万年不变的最佳情侣组合。
等等,既然陆橒不是队长,那他们干么老大老大的喊他?
刘牧葳停下手边备料的动作,偏头问林秀英,“我一直以为陆橒是你们棒球队的队长,所以你们才一口一个老大的喊他。”
“噗,拜托,当然不是啊!老大都几岁了。”
刘牧葳心窝一沉,眼角抽了抽,无奈暗忖,林秀英这小姑娘真的不大好,老爱这样冷不防的对二十九岁的她补刀。
“陆橒几岁?”
“二十五啦!”
“二十五岁还在念高中!”看来陆橒这孩子不盯紧点不行啊,虽说这阵子天天喊他来吃饭,他安分不少,再没听说有跷课的情形,可是能当万年高中生,只怕也是个令老师头痛的孩子。
刘牧葳不懂,陆橒明明是个挺乖挺善良的孩子,怎么也问题不少哩?
刘牧葳忧心忡忡之际,一旁的林秀英却笑得时而仰天时而俯地,好不夸张。
“哈哈哈……”林秀英笑到流泪,真心觉得自己快被刘牧葳打败了。“葳姊,你嘛帮帮忙,老大他是我们学校的英文老师兼棒球队的指导老师啦!”
“老师?!”
一道惊天落雷狠狠砸在刘牧葳的脑门上,她瞠瞪着双眸,舌头像是被猫叼走,老半天说不出话来,脸上表情除了惊愕还是惊愕。
“对啊,是老师无误,而且老大还是我见过最替学生着想的好老师了!他不只努力替棒球队争取经费,亲自下场带着大家练习,但凡我们有任何问题,不管何时Line他,他总是愿意第一时间回答我们。不像其他老师根本就是来混口饭吃,半点教学热忱也没有,对我们不是打就是骂,根本拿我们当畜生。
“我爸是家长会会长,根据可靠消息指出,我们家老大还是留美硕士喔!一样是教英文的卢老师就很嫉妒他,曾经酸言酸语攻击老大,说他一定是干了什么不光彩的事情,要不就是脑子坏掉,才会明明顶着国外名校的高学历光环,却沦落到来丰教书。我们以为老大会爆气,没想到老大居然这样回答——”
林秀英轻咳两声,压低嗓子,模仿着男声的意态悠闲,“来丰高中既不是垃圾场也不是焚化炉,我相信能在这里教书的,都是具有一定水准的优良教师,才会通过教师甄选,分发到这里作育英才。我是如此,其他老师定也是如此,难道……卢老师您不是?”
林秀英恢复真声,笑咪咪的望着刘牧葳,“轻描淡写,几句话就澈底完胜卢老师,你都不知道老大当时超霸气的!还不只这样喔,老大他……”
林秀英说起陆橒的丰功伟业,嘴巴简直停不了,滔滔不绝,哪怕刘牧葳没有回应,也无碍她对陆橒的称颂赞赏。
林秀英说得生动欢快,刘牧葳却是听得被动木然,脑袋茫然的想,林秀英口中的陆橒,和她认识的陆橒,真是同一个人吗?她怎么觉得好陌生?
直到送走了活泼欢乐的林秀英,小食堂这才安静下来,刘牧葳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脸上表情讳莫如深。
许久,她失声笑了出来把二十五岁的男人当成十七、八岁的高中生,以为是需要呵护关怀的迷途羔羊,没想到却是海归菁英,刘牧葳,你的眼睛是不是有问题?不用去看眼科吗?
往好的想,至少陆橒满十八岁了,和他接吻不会触犯儿少法,她不需要担心自己会为了一时欢愉而镇铛入狱,名声扫地。
可为什么她的心,这么难受?像是被人用力地一把紧握住,再残忍地拧来扭去那么的痛!
蓦然,眼前模糊一片,她弯下身子,用那双单薄的双臂尽可能的圈住自己,却止不住恶寒不断从身体底处满涌出来,只能无助的啜泣,像只受伤的小兽。
刘牧葳不只一次想,她是不是特别笨?特别好骗?要不怎么老遇到会对她隐瞒自己真实身分的人?别人十年都未必能遇上一个,独独她就前后连遇了两个!
是怎样,这些人就那么喜欢拿她当玩具吗?
看着她自以为有爱,自以为被家人遗弃的他和被爱情遗弃的她同是天涯沦落人,端着大姊姊的姿态,像个陀螺似的绕在他身边打转、嘘寒问暖,陆橒怎么想?是不是在心里暗笑她愚蠢至极?
等等,她是不是要像感谢傅子新对她费尽心思花言巧语那样,也谢谢陆橒为了赚取她的怜惜,那么用心努力的编织着他令人心疼的孤单身世?
勉强地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后,刘牧葳再也忍不住,双手掩面,失声痛哭……
***
怎么办?上一次受骗上当,她还有老家可以躲着舔拭伤口,还有创业可以当借口,可这一次呢?这一次她还能躲去哪里?
她拍了拍胀麻的脑袋,叫自己停止思考,转而用身体的忙碌来分散注意力,把小食堂里里外外擦了又擦,锅碗瓢盆洗了又洗……
早晨的太阳,从房子的左边,悄悄地往右边位移,映在小食堂地板上的光,比起早上金黄灿烂的张扬,明显收敛许多。
蓦然,杂沓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伴随着对话声。
“这就是新开的店喔?怎么也不好好装潢一下!不是说生意不错吗?居然没半个人上门,还小不拉叽,实在很没Fu捏。”
“再小,有比你GG小吗?”其中一人轻佻的说。
“×!”
粗口之后,伴随的是大家肆无忌惮的讪笑。
刘牧葳在屋里,听见对话声,无奈的蹙起眉。明明有把大门带上的,怎么还会有人进来?
然而她现在心情真的糟透了,她怕自己没太多耐心应付不速之客,但她也不想让上门的客人无端受到私人情绪波及。
刘牧葳深呼吸,收拾情绪,勉强自己打起精神,顶着被泪水洗涤过的双眼迎了出来,对上门的五人客气的说:“不好意思,店里今天没有营业喔。”她尽量放轻口吻,别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晚娘。
一个穿着宽松垮裤的金发少年,讪讪地睐向同行友人,“我们千里迢迢过来,她居然说她没有营业欸,这会不会太超过啊?”
“很抱歉让你们白跑一趟,这是名片,上头有营业时间,你们可以参考一下,下次就不会白跑一趟了。”刘牧葳递上注明有营业时间的名片。
啪!一只黝黑的手不由分说地拍掉她拿着名片的手——“敢在来丰镇开店做生意,就要让客人满意啊!卖吃的却说没东西吃,你他妈是来乱的喔!”
“这位客人,现在本来就不是小店的营业时间,自然不会供餐。”
“老大,你说现在要怎样?这个女的看起来很白目溜,不把我们兄弟看在眼里,摆明就是欠教训啦!”
始终站在最后方,抿着嘴巴,穿着灰花衬衫的臭脸少年拽践的走上前来,明明满脸稚气,行为举止却有种故作老成的江湖气息,伸脚勾来椅子,一屁股坐上,翘起二郎腿,架式摆得十足。
“让上门的客人没饭吃,不是应该要诚心诚意的道歉吗?我也不为难你,大家和气生财,意思意思拿个万把块来给我们几个兄弟安抚一下肚皮,今天我就当没事。”
很显然是一群小地痞故意上门闹事,打算来个恐吓取财,所幸今天没营业,否则肯定要吓坏一堆客人。
“你的意思意思是要多少?”
“一句话,两万块,我们兄弟就不为难你,但是你如果想敬酒不吃吃罚酒”沉吟须臾,“老子我今天就把你的店拆了。”
刘牧葳虽然心里也害怕,毕竟现场只有她一个人,对方夯不啷当就有五个人,可她也不想就这样莫名其妙屈服在这种恶势力之下,养大这些未成年小毛头的胃口,还以为全天下的钱都可以由着他们几个这样堂而皇之的任意索取,日后鱼肉乡里。
能够息事宁人最好,不行就只好让公权力介入。
“你们几个要嘛现在离开,不离开,我就报警请警方来处理。”
“靠,这个女人很畅秋喔,老大,今天一定要给她一点颜色瞧瞧才行,不然她还当我们几个是小屁孩。”
“对啊老大,人家完全不把你放在眼里,还呛说要报警欸,怎么办?我好怕怕喔!”
在同伴言语的连番挑衅下,灰花衬衫少年终宄是太年轻,觉得面子挂不住,“靠,给我砸——”
五个人的暴戾开关被启动,开始踢桌踹椅,像撒泼的野猴子似的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扫下,制造混乱。
“住手!你们通通给我住手!”眼见喊不住,刘牧葳拿出手机作势报警。
“老大,怎么办?她是真的要报警!”
灰花衬衫少年心一急,随手抓起一张椅子就要往刘牧葳身上砸。
刘牧葳没料到他会这样,吓得闭起眼睛,本能地抬起双手挡住自己——椅子迟迟没有落下。刘牧葳纳闷的睁开眼睛,就看见陆橒拽着少年的手腕,一把从少年手中强夺下椅子。
平日里笑得像只大猫的他,脸色异常严肃,浑身杀意像是被挑起,宛若薄刃的目光森冷的盯着灰花衬衫少年。
“陆橒!”刘牧葳一时内心五味杂陈,惊讶、喜悦、伤心、低落……那些勾惹得一颗心跌宕起伏的各种情绪,不断地在她左胸口的伤处互相拉扯,折磨着她已然薄弱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