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有一句话没说错,张平镇这个穷地方,的确没有什么好东西,不过架不住百姓热情啊!不必徐氏费太多的心,百姓们简直疯了似的朝总兵府里送东西,弄了个添妆的名义,送来的虽然都是些毛皮花布、蔬果菜肉等不值钱的,却看得出当地百姓对左安阳及白露都是真心实意的敬爱,徐氏也觉得自己大大的有面子。
白露聪慧机敏,善于打理中馈,不过对于绣花缝衣这类女红着实不擅长,于是缝嫁衣的工作便让镇子里最善女红的织衣坊揽了去,用的布料还是今年由京里送来的大红锦缎。
而大将军娶妻,那用的自然是八人大轿,军营里的几名百户身强体壮,可是自告奋勇要来抬轿,保证又稳又快,舒适得让新娘子都舍不得下轿。
娶亲的队伍需要乐手,不过张平镇里乐队顶多只会一些喷呐笙箫,四、五个人就凑成一队,单调得很,大将军的迎娶队伍岂可如此寒酸?故而三五家乐队便凑成了一个大队,还有不少精通各种乐器,甚至击鼓敲锣的百姓自动加入,紧锣密鼓的练习着,务必让迎亲的队伍热闹滚滚,乐声响彻张平!
再者成婚的六礼,因为事发突然,且筹备时短,许多程序就省略了,像是纳采、问名、纳吉就再无必要,横竖白露没有娘家,她的八字更是只能托梦问神,所以一概省略。
不过纳征的时候,徐氏倒是扎扎实实实实的替左安阳备好了聘礼,也不知道她从哪里生出来这些东西,居然足足有四十八抬,左安阳看到聘礼的大气时笑得像个呆瓜,心知母亲可能在离京前就有让他与白露成亲的打算,才能备得如此齐全,自然他傻乎乎的样子让他的脑门又被徐氏敲了一记。
由于届时白露是要由珍馔点心坊出嫁至总兵府,所以聘礼便抬到了官道上,敲锣打鼓地让百姓围观。
聘礼中有贡缎绫罗、珍珠宝石,还有各种精奇物件,甚至白露心心念念的琉璃杯都在里头,足见徐氏下了重本。
白露也感念在心,更在心中下定婚后要好好孝敬老人家的决心。
终于来到了成亲日前夕。
张平当地有种特别习俗,婚礼的前一日,新娘的弟弟要到新郎家备好的新房挂门帘,门帘上绣着鸳鸯或并蒂莲等喜气的图案,祈愿祝福新人成双成对白头偕老。
然而白露孑然一身,没有弟弟,所以只能找当地未婚的男童代替。
这下张平镇炸锅了,家中只要有青年或男童的,纷纷找到了珍馔点心坊来,自愿替白露挂帘,白露拗不过众家好意,本想推拒,但不知谁开的头,说干脆大伙儿一起去,喜气更足,于是一大群未婚的老老少少便浩浩荡荡的前往总兵府,差点把徐氏给吓坏了,还以为有人聚众滋事。
结果左安阳亲自出面一问,原来是为了挂帘这么一回事,弄得徐氏哭笑不得,但也因此更明白自己未来的儿媳在这个地方是多么的受人爱戴。
其实当日陪白露到农庄试酒,徐氏就心有所感,白露待这些百姓是真的好,以百姓的生计为使命,那些葡萄酒的酿法、如何窖藏,甚至是如何饮用及应用在其他吃食上,白露完全为的是张平镇每个百姓的喜乐就是左安阳不藏私,这要换个人,早藏起来自己发财了。
她为的是什么?为的是张平镇是左安阳的地盘的喜乐。
再瞧瞧京里的珍馔点心坊替国库带来多少收益?这些都是白露的功劳,但她从来不居功,也就是这样无私的胸怀让徐氏真心接纳了她。
成亲这一天,几乎整个镇的百姓都为了这一天而欢欣喜庆,迎娶的队伍盛大又热闹,那八抬大轿果然抬得平稳又快速,数十人的大乐队将喜乐奏得震天价响,百姓挤在路上看热闹,全乖巧地让出了一条道,让喜轿能顺利通过,可不能误了大将军的吉时。
漫天纸花、鞭炮大响,左安阳一身大红喜袍,意气风发地坐在骏马之上,迎着喜轿抬到了总兵府里。
主位坐的是徐氏,还有她从京里带来的左安阳父亲的灵位,看着一双人儿在她面前下拜,她突然有种放下心了的感觉,忍不住在心底对着左安阳的父亲说道,她终是替儿子找到一个百里挑一的好媳妇,今后左家的繁盛就要交给下一代了。
新人拜堂在欢欣喜庆带着无边感动的气氛下完成,当司仪喊着送入洞房时,外头突然响起突兀的钟声,一声比一声急促,彷佛在互相追赶,在场的人一听,脸色全变了。
「是鞑子!鞑子攻来了!」
「怎么会选这个时候?」
左安阳一把抓下头上的喜冠就要往外奔去,但随即一想,这是他的婚礼,新郎官跑了把新娘子一个人扔在堂里像什么话?虽说是事出有因,但就怕遇到有心人多嘴,以后白露难免被人小瞧,甚至被说她不得丈夫喜爱。
「白露,我……」左安阳左右为难,想着还是先跟她解释。
然而这钟声白露听过不止一次了,当然分得清楚轻重,遂开口道:「你先帮我把盖头掀了。」
至少,掀盖头的仪式得先完成,否则她等他打完仗回来再揭,还不等到天荒地老?
左安阳也顾不得拿什么秤杆,大手一抓就将她的盖头抓了下来。
今日的白露郑重地施了浓妆,面上因为开脸的缘故显得更为光滑,红唇在胭脂的突显下娇嫩欲滴,粉腮泛红,比以往不知艳丽了多少。
左安阳被狠狠地惊艳了一回,却可望而不可即。
白露看出了他的犹豫,这对即将要上战场的他可不是好事,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还惦记着她,甚至不谦虚地说,整个张平镇的百姓与官兵都知道今日是大将军喜宴,心里若都担着这件事去打仗,只怕是整支军队气势都不对了。
她深吸一口气,有了决断,朗声说道:「我白露身为镇北大将军的妻子,岂会怕那些魑魅魍魉?」
那钟声犹如催魂声仍在响着,但她的声音,却仍是清楚地传入了众人耳中,众人都回头看她,奇异地镇静下来。
「鞑子破坏了我们的喜事,我一定要亲眼看着他们是怎么战败的。娘,夫君,请你们同意让媳妇此次陪夫君一同上战场,我将在城头为我军助威!」
选择城头,可以看得到交战的情况,而且不会第一时间被敌人攻击,白露这么说是很聪明的,除了拿自己激励所有的官兵,同时也不会成为敌人的目标,成为己方的累赘。
左安阳还没回答,徐氏已经一拍太师椅的扶手赞道:「好!不愧是我左家的媳妇!你们夫妻且去杀鞑子,喜宴就当庆功宴,我老婆子就坐镇在张平镇内,等着你们带鞑子肉回来下酒!」
「带鞑子肉回来下酒!」
「将军威武、夫人威武!」
气氛一下热烈起来,左安阳知道什么也阻挡不了白露的决心了,她的勇气与果敢更是让他热血澎湃,等会儿他必然要多杀几个鞑子,为扰了他们的人生大事出出气。
平时白露虽是坐马车,但不代表她不会骑马,左安阳与她一人一骑,后面跟着原本来观礼的众将领及兵士,火速的朝着城门前进。
两人并继而行,红衣飘扬,风华盖世,让跟随的将领兵士们热血沸腾,神色坚毅,抓着武器的手不自觉更加用力,想着的都是必定要把鞑子赶回去。
这样威风凛凛的队伍经过街道,甚至许多百姓不约而同的也跟上来,想亲眼见证这一场轰轰烈烈的战役。
来到了城门,左安阳出城迎敌,白露则是上了城楼,站在了两个箭垛之间观看敌情。
鞑子会选在左安阳成亲这天突袭,代表着他们必然有所准备,白露一眼望去,鞑子虽然人数居于劣势,面对王朝十万大军却毫不畏惧。
或许他们对于王朝敷衍的态度也失去耐性,才会如此拼命,而十万大军里多为京军,鞑子抓了皇帝在手,大军自然投鼠忌器,而且京军大多对左安阳有些阳奉阴违,反而变成整支军队的弱点,若无法在短时间内以多胜少,那么败象可以想见,这样不行,她必须想个鼓舞士气的方式!
白露有些心慌,眼睛看到了城楼上的鼓,那面鼓光是鼓面就快比她嫁妆的拔步床还大,本来还想着擂鼓鸣威的,但想想以她的力气大概打两下就手软了,又觉得还是别不自量力,免得没帮到忙还让军队的士气一泄千里。
白露左思右想,眼角瞥到自己一身喜服,忽而灵机一动,连忙唤来陈参将,让他去将大将军迎亲时那庞大的鼓乐队给请上城楼来。
陈参将对这个命令感到莫名其妙,不过左安阳救过他的命,也知道白露建立牧场和作坊等等作为为军队带来多少好处,所以将军夫人的话他无不听从,便派小兵下了城楼去请人。
不一会儿,那比一般迎亲乐队还要大十倍阵容的乐队便急匆匆的上了城楼来,人人手里各自抓着自己的乐器。
他们虽不知道白露想要他们干什么,不过想来应该是对作战有些帮助,所以每个人都斗志高昂,丝毫不为上了城头而感到害怕。
待所有人站定,白露大声问陈参将道:「陈参将,我军需要鼓舞士气,有什么军歌是家喻户晓又朗朗上口,几乎王朝的每个人都会唱,节奏与旋律又是高亢激昂的?」
陈参将还没回答,乐队里便此起彼落的有了回应。
「那一定是破阵曲啊!」
「破阵曲,连小孩子都会唱!」
白露心头一动,立刻问道:「那好,破阵曲你们都会演奏吧?」
乐手们的反应更加热烈了,甚至乐器都已经就定位,只等白露一声号令就开始吹奏。白露见状不禁微笑,朗声吩咐道:「好了,等我手势一下,你们就开始演奏,陈参将,麻烦你带着城头上的将士们一起唱,为我军助威!」
光是听白露的话,陈参将就整个人激动起来,他从没想过还有这种鼓舞士气的方式,却觉得一定会成,于是他对着城墙上的将士们吼道——
「夫人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吗?等会儿都给我大声唱,声音一定要盖过鞑子的叫声,知道城头上起了热情的响应,于是白露站上了箭垛,红色的大袖在天空中用力一挥,高亢激扬的乐音随时响起——
「金甲利箭破黄沙,战鼓齐鸣马蹄踏……」
将士们用尽了全力唱起这首从小唱到大的歌,希望能将自己期待胜利的意志与对于我军的信赖传递出去,笼罩在整片战场之上。
城楼下的百姓听到了城楼上的歌声,也自动自发的跟着唱了起来,不管是垂髫孩童或是鹤发老翁,全卖力的唱,声声都是属于张平镇的坚靭,属于王朝的荣耀,即使是微小的声音,也加入了这股振奋的洪流,他们要贡献自己的力量,守护张平镇,守护王朝!
「夫君,将士们,你们听到了吗?」白露一身红衣站在城头,犹如迎来胜利的女神,即使强风吹拂下仍坚定不摇。
战场上,属于王朝的军队,不管是京军还是本地守军全都听到了这阵歌声,在这一瞬间,他们彷佛有了无穷的力量,心中的激动令他们充满了勇气,更重视起自己保家卫国的责任。
「看!这是将军夫人带着我朝的百姓在替大家助威啊!」
「杀!我们不能让他们失望!杀!」
原本还胜负未明的一场仗,在这一首军歌的鼓舞之下,每个将士都像是有战神护持,大杀四方,杀得鞑子都胆寒了,节节败退,败象已现。
左安阳在最前线杀着敌人,连他离得这么远了都还能听到由张平镇传来的歌声,他扭头一看,城头上那一抹红影几乎让他红了眼眶,心中的激越使得他犹如吕布在世,所到之处莫不所向披靡,横扫六合,荡平八方。
高亢的乐音也有低潮的时候,张平镇城头上的将士,城楼下的百姓,都唱得哑了嗓子,但外头由左安阳率领的大军已成功的驱逐了鞑子,甚至斩杀了他们数个将领,让他们元气大伤,简直可说是报了上次十五万大军败北之仇。
陈参将见状,立刻大叫道:「我们战胜啦!快开城门迎接大军!」
乐音停了,张平镇城门大开,左安阳一马当先,骑着马奔回城中,按理说百姓该一涌而上迎接他的归来,但这次大家都站开了,让他能直直的奔向人群之后那抹大红色的倩影。
左安阳在白露身前勒住了马儿,飞身而下,压抑住双手的颤抖,极力让声音平稳地问道:「白露,是你,对吗?」
知道他在问的是那阵乐声响起的缘由,白露笑着点点头,泪水终是由她盈盈如秋水的眼中落下。
她不知这泪水是源于激动或是感动,总之这一刻她无比感恩自己是张平镇的一员,无比感恩自己的夫君是王朝的英雄左安阳。
左安阳一个箭步上前,搂住了她,身后的欢呼声也随之响起。
大伙儿笑着、叫着,甚至是哭着,似乎不管怎么发泄都无法表达自己心中的狂喜于万一,而在总兵府里的徐氏早就按捺不住,匆匆赶来城门,正巧看到了两人相拥的这一幕,心中也只有温馨及喜悦。
什么发乎情、止乎礼,去他的吧!
在战胜的这一日,张平镇的每个人都永远不会忘记这对紧紧拥抱的有情人,还有那象征着胜利的大红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