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驹过隙、岁月匆匆,一眨眼又过去了五年多。
这些年,有许多事改变了,有许多事正在进行。
当年孩子出生后,宁朝天感激染染把妻子的痼疾治好,便让染染替儿子取小名。
染染想了想,取了色色这个小名,她是这样解释的,“染色嘛,这样人家才会把我们姊弟想在一块儿。”
宁朝天打死不愿意。
染染又说:“要不……染料、料料?染坊、坊坊?染剂、剂剂……”
在她提出一连串让人哭笑不得的名字之后,宁朝天决定放弃她,改去找云曜。
染染不死心,追着他道:“要不然叫宁采臣好了,不过他要是遇上聂小倩可别怪我。”
聂小倩是谁?是个鬼!
知道答案,宁朝天气得要追打染染,幸好她有小翔牌云霄飞车,没错!小翔升级了,从飞行伞变成云霄飞车。
最后,云曜帮宝宝取名宁容,意指有容乃大。
至于后宫,在得知丽妃透出那点儿杀气后,云曜便传信给雨、雪、风、霜。
一瓶药,梁梓瀚大病一场,御医们纷纷表示无能为力。
待他清醒后,他照着雪姑姑的话,收起聪明睿智,隐藏机敏伶俐,他不再喜欢读书,只爱舞弄刀棍。
也在清醒的那个晚上,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父母受的冤屈,更知道这个世间他还有个嫡亲哥哥,正在远方悉心为他谋划一切。
这让他豁然明白,为什么所有的父母皆重男轻女,独独他的母妃对自己视而不见,他哭了一夜,翌日,像换了个人似的,周身透着一股不似这个年龄的沉稳。
从那日起,他避着人,更加勤奋学习,他像贪婪的水蛭,从任其安和杨鼎闻身上不断及取知识与本领。
当他不在皇上面前刻意表现后,再也不能成为丽妃的助力与梁梓雅的骄傲,梁梓雅渐渐无视他,而丽妃更是三番两次欲置他于死地。
幸好雨、雪、风、霜在,护着他逃过一劫又一劫。
这种幸运看在丽妃眼里,更坚定他是天龙星转世的想法,相信他有上天相助,这让她不敢再妄动,如果她让梁梓瀚死于非命,她的梓杉是否会因此遭受天谴?于是她改震法,把梓瀚推到台面上,让皇后与太子视他为敌,企图藉由太子党的势力铲除梓瀚。
只是皇后怎么会把一个年稚平庸的皇子看在眼里,因此在后宫的最后两年,梓瀚平安度过。
十四岁时,梁梓瀚出宫立府。
他向皇上表示,不愿在朝堂掌事,愿为父皇带兵对抗外敌,此举得到皇后与太子的大力支持。
一来,朝堂上可用的武官寥寥可数,且庸才居多上一来,除当年宁王连根铲除的匈奴之外,因大梁国势渐弱,周边诸国蠢蠹欲动。
梁梓瀚愿意领兵打仗,对朝堂而言,自然是好事一桩,更何况他与太子“交好”,日后有他做为臂膀,皇上乐意、太子高兴,唯一感到不满的,只有丽妃。
四年下来,他从东到西、从南到北,打过无数场战役。
刚开始户部受柳信与太子之命,对梁梓瀚处处宽待,但随着他不断打胜仗、声誉渐长,隐隐有压过太子之势后,户部开始对他百般刁难。
打仗就是烧银子,又要马儿肥,又要马儿不吃草,理论上是行不通的,但户部尚书贺楠摆明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要是连军粮都要将军自己想办法,便可理解边关将士有多辛劳,而平民百姓又怎么乐意让子弟从军。
幸而梁梓瀚有个好哥哥,云曜的璇玑阁里要钱有钱、要粮有粮,更别说是消息、战略和人才,凡是梓瀚想要的,云曜都会在最短的时间内送到他面前,在各种条件齐备之下,梓瀚想打败仗的机率很低。
渐渐的,所有当兵的都晓得,只要能入八皇子旗下,不但能吃饱喝足,还能建功立业。
就这样,梁梓瀚一年一年累积无数的功勋与声望,他在掌握大梁二十万兵马的同时,也赢得“战神”的封号。
凡周遭诸国想开启战争,一旦确定领兵将军是梁梓瀚,就会偃旗息鼓,不敢轻易挑衅。
这样的梁梓瀚,经常让皇上想起当年的宁王。
他始终不明白,忠君爱国的老三为什么会做出通敌叛国之事,为何要占领匈奴土地与楚国联手打进京城,他的脾气虽然又硬又臭、不懂得恭谨谦卑,但他一心为国为民,这是谁都看得见的啊,难道……这张龙椅就真的这么吸引人,让他不顾妻儿性命,与父亲反目?
皇上后悔过,倘若他早点定下太子,是否就不会让皇子之间生隙,不会让宁王存着不该有的心思?
他当然怀疑过柳信,只是当年柳信带回来的罪证确凿,谁也无法反驳。
宁王之死,是皇上心中最沉重的痛。
幸而有梓瀚在,这孩子和当年的宁王一样,容貌肖似自己,且聪慧不输宁王,若非当年一场大病,伤了脑子,他不得不另寻出路,弃文从武,如今肯定能在朝堂上成为他最得力的臂膀。
不过这样也好,倘若梓瀚留在朝堂,说不定会引起太子的猜忌。
太子平庸昏昧,却阴险刻寡,善妒恶毒,这样的人不足以为帝君,只是天龙星诞在太子府邸,不立他,能立谁?
身为皇帝,绝对不乐见子孙为夺嫡而兴起一场腥风血雨。
可是钧沛打小便被众星拱月捧着,骄纵任性些自是无妨,但年岁渐大,依旧不喜读书,成天斗鸡赌狗、不思上进,这样的人,真的可以幡然觉悟,撑起梁国大局?
想着梁钧沛,再想想梁梓瀚、宁王,皇上心底烦躁渐升。
云曜放下秋品谦送来的信。
在云曜的指点下,多年来,秋品谦渐渐取代柳信成为皇上的心腹,便是东宫太子也得对他客气三分。
云曜颇感欣慰,看来皇上也开始怀疑梁钧沛是否适合当皇帝了,幸好,皇上还没昏庸愚昧得无可救药,瀚弟这次班师返朝,应该封王了吧,该娶谁呢?若是当年镇国公一族,没有受皇后柳氏陷害,那个粉雕玉琢的六小姐,应该是瀚弟的良配吧,可惜……
他想起云霜寄来的信,她在信中提到,一个六岁女娃儿和十岁的瀚弟竟然会立下同生共死的誓约,是怎样的感情能够这般强烈?
云曜轻喟,当时应该为瀚弟想尽办法保下镇国公府的,但他担心打草惊蛇,过早曝露璇玑阁的立场,却让瀚弟因此失去挚爱,他深感抱歉。
五岁那年,自己随着公孙寄、曹建和宁朝天逃出宁王府,途中,病痾入死,而后重生一回,他才晓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前辈子的自己太心急,他深怕自己的身子撑不久,瀚弟十二岁那年,他就华丽丽的登场,唉,看来他不知不觉也被染染影响了。
如染染所言,璇玑阁阁主有麒麟之才,得麒麟才子得天下,他一进京,便深受皇上与太子的看重。
他施展长才,把京城局势搅得一团混乱,太早把瀚弟摆在台面上。此为过一。
他心疼瀚弟,一意守护,不教他受半点伤害,他派无数人保他平安,却没想过,爱之足以害之,在风调雨顺中长大的瀚弟,哪有能力历经风雨霜雪的摧折。此为过二。
于是最终,他失败了。
瀚弟被皇上下令圈禁,眦睚必报的太子又岂会放过他,圈禁期间,一碗鸩酒,夺去了瀚弟的命,而他则逃回擎天岭,终生抑郁。
数年后,皇上驾崩,皇上离世之后十天,他也死了,享年二十四岁。
重来一回,云曜再不允许自己冒进,他按部就班,慢慢布局。
在秋品谦的帮助下,朝堂上已经安插若干贤臣,他们有能力,懂得与柳信周旋,便是皇上再昏昧,大梁不至于岌岌可危。
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在柳信尚无察觉时,礼部、刑部、兵部已经掌握在瀚弟手里,接下来就是要处理吏部、户部和工部。
工部尚书赵子简倒是个堪用的,虽然心向着太子,但这人是墙头草,很懂得忖度局势,若瀚弟够强,此人必会倒戈,不足为惧。
那么只剩下吏部和户部,这两部柳信与太子打死都不会放手,吏部掌管全国官吏的任免、考核、升降、调动,太子想安插自己的人,就得牢牢掌控此部,而户部掌管天下土地、户籍、赋税、财政收支,有钱才有胆,太子自然也不会放过。
眼下云曜的优势在于,太子党深信六部依旧掌握在自己手中,殊不知这些年秋品谦帮着在朝堂里埋入的人马绝不会听令于太子,届时若非要百官选边站,瀚弟的势力绝不会弱于太子。
所以……摘下天龙星之后,就该对户部动手了。
这一世,云曜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不再冒险躁进。
这一世,他把瀚弟训练成能够吃苦耐劳、坚毅果敢的英雄人物。
这一世,他不从皇后、太子、柳氏身上动手,而是先把下面的人一个个理清,最后再擒首匪。
这一世,他只允许自己成功,不准失败。
闭上眼睛,云曜轻轻靠着椅背,他已经二十三岁了,如今只剩下一年的寿命,而皇上的身子虽有陆叔帮忙调养,却也已是强弩之末。
最后一年了,他不想华丽丽登场,但是京城,他必须去,决战日将近。
“不许!不可以!小翔,你再这样,我要生气喽!”染染端着一盘蛋卷左闪右躲,企图躲开小翔的偷袭。
问题是,扎了八年马步下盘依旧不稳的染染,凭什么敌得过小翔?若不是小翔话说得不清楚,脑子简单了些,凭他的武功,下山去闯荡,拿个武林盟主也不是不可能,因此从厨房到书房不长的路,一大盘蛋卷只剩下小半盘。
听见染染的声音,云曜不自觉扬起笑意,那是发自肺腑的愉悦。
染染长大了,十四岁的她,眉目虽然长开,样貌却没有改变太多,和六岁时看起来并无太大差异。
她本来就是个小美人儿,还是个颇受欢迎的小美人,自然是走到哪儿都众星拱月,更何况这几年璇玑阁女神医的名号传了出去,不少病人特地上擎天岭求医。
她倒是来者不拒,只要付得起银子就医,管他是江洋大盗还是皇亲贵族。
宁叔骂她没节操,她笑着反问,“节操一斤值多少?”
气得宁叔吹胡子瞪眼,发誓永远不跟她说话。
一个揣着气呢,一个却像无事人似的,饭照吃、玩笑照开,完全无视宁叔的臭脸。
面对这样的小姑娘,宁叔的气能维持多久?哪次不是草草收场。
即使如此,宁叔对染染的偏爱,人人都看得出来的,他不但将一身绝学悉数传给她,还逼着陆叔把看家本领也教给她。
宁叔甚至曾私底下悄悄对他说:“染染老在你身边睡觉,虽然你没对她做什么,可她总是个姑娘,名节得顾着。”
宁叔会说出这样的话,是因为宁叔也默许把引蛊这件事丢到九霄云外?
是吧,这么疼爱染染的宁叔,怎舍得亲自送她赴死,这样……非常好。
但宁叔没说错,从他十八岁那个冬天病发后,冬天一到,染染就会蹭上他的床,她说这叫各取所需,他怕冷、她怕热,两人躺在一块儿,方能安寝,为何不帮彼此一把?
她说得冠冕堂皇,可让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受到帮助的,只有自己。
可她老是嬉皮笑脸的道:“你不行把我踢下床,我就认床了,非得少主这张床,我才睡得好。”
她的好意,他全知道,她的小女儿心态,他全看在眼里。
没错,染染很喜欢他,只差没当面问他到底要不要娶她。
那他喜不喜欢染染呢?无庸置疑,当然喜欢,而且喜欢得不得了,喜欢得恨不得将她留在身边,一生一世。
只可惜他的一生这么短,他怎舍得耽误她?
所以他会尽全力待她好,但是没有承诺、没有未来,他与她之间,只被允许拥有当下。
染染奔进书房,把蛋卷往桌上一放,急忙说道:“这些全是做的了。”说完,她飞快旋身,张开双臂,阻挡小翔。
“小翔要。”小翔不依不挠。
“不行,你已经吃太多了,再吃下去,会吃不下饭。”
“小翔要。”小翔指着蛋卷,鼓起腮帮子,长长的睫毛扇啊扇的,在白白的皮肤上映入两道阴影。
染染看着小翔,实在觉得老天爷不公平,小翔明明已经十八岁了,却还是可爱得让人想捧住他的脸狠狠啾两下,不过纵使“美色”当前,她还是要坚守立场。“不行!做要是再这样,下次不做苹果派给你吃了。”
云曜的屋前有一棵苹果树,结的苹果又大又甜,每到结果季节,三个人会在树下,一面啃苹果、一面聊天,说说笑笑,好不惬意。
是那个时候,她讲出白雪公主的故事,云曜问了玻璃棺,而小翔闹着要吃苹果派,直到很久以后,染染才晓得,云曜为什么对玻璃棺感兴趣。
小翔恨恨的一跺脚,伸出五根手指头。“五根。”
“不行,一根。”染染同他讨价还价。
“四根!”
“一根。”
两人为了几根蛋卷在那边闹,云曜却看得心情飞扬。
终于,云曜开口了,“行了,就一根,再闹的话……”他拿起一根,作势要掰成两段。
小翔急忙道:“好啦,一根!”
终于拿到蛋卷,小翔用力从鼻子哼气,走出屋外,一个纵身,飞上屋顶,他要慢慢享受最后的美食。
染染这才松了口气,小翔越来越不乖了,看来她得想个办法好好整顿。
她转过身,面对云曜,指指蛋卷,说道:“吃吧。”
云曜拿起蛋卷细细品尝,这是他百吃不腻的滋味,以前没吃过,这是染染的独门点心,为了做蛋卷,那副工具,听说让曹叔折腾了好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