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稍安勿躁,这个时候千万别露面。东西既然我们已经买了,也没有让的道理,若真让了,杜大人说不定会觉得受辱,也不会领情的。」
是的,因着姜尚宫一事,他绝不会接受她的好意。
安夏当下抑住冲动,强止脚步。
「买走了?」杜阡陌隐忍道:「好,掌柜,请再进一对那样的羊脂玉,无论多少价钱,我们照付便是。」
蓝掌柜很为难,「杜大人,美玉可遇不可求,那本就是稀罕物,下次未必能再碰上。」
杜阡陌闻言依然道:「还请掌柜努力帮忙寻一寻,那是给母亲祝寿的,总要合母亲的心意才好。」
蓝掌柜转而劝说道:「杜夫人,这对水滴状的其实成色不差,您不妨再考虑考虑?」
杜夫人冷冷地道:「若是这个就不必了,我命苦,早年丧夫,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原本指望他能好好孝敬我,想不到连一件寿辰礼物都不如意。」
这话一出,安夏不由一楞。
杜夫人也太不疼爱杜阡陌了,哪有当着外人的面这样数落儿子的?不过是一件礼物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杜阡陌连忙道:「母亲息怒,还请母亲等等,待儿子再去寻一寻——」
「你寻得到吗?」杜夫人哼笑一声,「就算寻到了,你有钱买吗?就凭你那点微薄的俸禄?算了吧!」说完,她拂袖而去,扔下杜阡陌独自在这店中。
所有的人都没料到她会如此大发雷霆,好半晌无语。
蓝掌柜不由有些愧疚,轻声道:「大人,都是小的的错,下次……下次小的一定帮大人寻一对满意的。」
杜阡陌摇头,「不必了,家母只是胸中气愤难平,倒不见得真的是想要那对学脂玉。掌柜你说的不错,美玉可遇不可求,也是缘分。」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
阳光透进窗子,照在他眉心略蹙的侧颜上,引得安夏心中一阵怜惜。
他身世可怜,父亲早亡,母亲待他又是这样的态度,想来姜尚宫肯定是对他不错,他才会常常到姜尚宫的故所去……
安夏想起了杜澈。杜澈于她来说是天上璀璨的星,自己想为他做一点事情,却总找不到可以帮得上他的地方,但现在另一个杜澈就在她眼前,这一次她终于可以对他施以援手了,毕竟现在她是公主,他是臣下,这样的身分转变,让她可以在心疼他时,再也不是爱莫能助。
马车上,小茹见安夏沉思许久不语,怯怯地对她道:「公主,既然您已经向皇后娘娘禀报过了,好歹也要去闻遂公主府上一趟才是。」
安夏回过神来,淡淡笑问:「怎么,你怕我不愿去了?」
「奴婢是怕公主心情不太好……」小茹果然很懂得察言观色。
安夏浅笑道:「放心,这些利害我还是知晓的。一会儿到了皇长姊府上,若有什么我做得不对的,你要及时提点才是。」
小节宽解道:「公主放心,大公主为人随和,待您也向来亲近,不似别人。」
这么说来,闻遂公主倒是个好人?如此,她可以稍稍松口气了。
片刻之后,马车停下,安夏轻掀车帘往外望去。
看来宫里早有人到闻遂公主这里通传过了,只见闻遂公主府门前站着一队仆婢在等着迎接她。
「给夏和公主请安——」说完,为首的一个嬷嬷主动上前来搀扶安夏,「大公主一早就听说您要来,特意在花厅备了好些东西,只等着您呢。」
安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来得迟了,害皇长姊久等。」
「公主说的是哪里话,」嬷嬷连忙笑道:「说来今儿也巧了,太子妃殿下也在呢。」
「什么?」安夏一怔,「皇嫂也在?」
嬷嬷点头,「今日太子宫中举办马球赛,太子妃一向不喜热闹,说是出来躲个清静。」
楚音若与闻遂公主一向要好,从小就一块在御学堂里读书,关系就像是夏和跟元清那样的闺中密友。
安夏莞尔道:「我病了这么久,还没能拜见皇嫂呢,正巧。」
嬷嬷领着仆婢一路将安夏迎进府里,绕过充满蔓蔓青萝的游廊,来到雕梁画栋的花厅,只见两位宫装丽人正坐在桌前一边饮茶,一边说笑着。
楚音若是难得一见的倾城美女,端泊容对她爱若珍宝,东宫唯她独尊,并无侧妃,因此安夏一见便知左边这位衣饰更为华贵、容貌更为出众的,就是楚音若。
不过传闻显然有些夸大了,眼前的女子虽然十分漂亮,但倾国倾城倒未必见得,估计端泊容独宠她是另有原因。她的父亲楚太师把持国政多年,大概是有些政治上的利益。
闻遂见安夏来了,起身笑道:「夏和来了,我方才还与你皇嫂说,怎么从宫里出来要行这半日?怕是迷路了。」
「让长姊和皇嫂久等了。」安夏屈膝要行礼,楚音若却上前一把将她搀了起来——
「妹妹不必多礼,你这病刚好,一跪一起可是要头晕的。」
「皇嫂,我已经好多了,」安夏满怀歉意地道:「这些天没能去给皇嫂请安,实在惭愧。」
楚音若拉着她的手拍了拍,「这话倒是说反了,按理,你病着的时候,我和你皇兄该去看你才是,可太医说你从前好多事都不太记得了,我和你皇兄就觉得该先让你多加静养。」
安夏顾作懊恼,「是啊,脑子里空空荡荡的,也不知从马上摔下来怎么就这般严重……」
闻遂摆了摆手,「从前的事就别再提了,现在好了就成。」
安夏笑道:「方才路过街口,我本想给皇姊买些礼物的,却没挑出什么。」
「怎么,你又去街口的蓝玉堂了?」闻遂很了解她。
她点点头,「对啊,好久没去了。」
闻遂调侃,「我说呢,怎么半天了人都还没到,原来又是去玩了。」
楚音若亦笑道:「蓝玉堂是卖珠宝首饰的吧?我也常去。」
「原来皇嫂也常去啊……方才我还碰到了御学堂的杜少傅,他在给他母亲买寿辰礼物。」安夏趁机提起这事,希望能打探一二。
「杜阡陌杜大人?」楚音若似乎对他颇为熟悉,「哦,对了,他家也住这附近吧?」
闻遂十分意外,「这位杜大人很有名吗?怎么你们都认识?」
楚音若道:「杜大人在宫里当差,多少我也听说过一些。」
「昨儿听父皇说要调杜少傅到礼部去呢。」安夏知道楚音若的父亲楚太师在朝中势力庞大,很多事情可以先探探她的口风。
「是吗?这倒是新鲜事,我和你皇兄都还不曾听闻。」楚音若对此事不甚了解。
安夏眨眨眼睛,「杜少傅仿佛家境不太好,方才听他母亲说,他的薪俸也很微薄。」
楚音若道:「在宫里当差自然是比不得朝中,若是去了礼部,或许会宽裕一些。」
「夏和似乎对这位少傅的事格外上心啊……」一旁的闻遂似看出了些端倪,意味深长地笑着,「哦,我想起来了,据说御学堂里有一位才貌格外出众的少傅,想必就是他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为师,」安夏不由有些结巴,「我方才看杜少傅境况窘迫,实在是同情得很。」
「薪俸少一些也算不得窘迫吧?」楚音若也会意过来,笑看着她。
安夏垂眸道:「方才他没买到称心的礼物,被他母亲责骂呢,杜夫人也太严苛了些。」
楚音若揣测道:「听闻杜夫人年轻时就守寡,为了抚养儿子没有再嫁,心中苦楚日积月累,脾气总是不太好吧?」
闻遂不解地道:「这也怪了,我们萧国民风还算开化,并非不近人情之邦,她若再嫁,旁人还能嘲笑她不成?何必把气撒在儿子身上。」
「其中的原因外人哪里知晓。」楚音若语气无奈,「不过母子之间偶有间隙,也不是什么大事,终归一家人骨肉相连。」
安夏觉得楚音若说话十分熨贴,听着颇为顺耳。看来她性子很不错的,难怪太子会那么喜欢她。
闻遂忽然忆起了什么,开口道:「对了,音若,你方才说有什么好东西要送我?说了这一番话,倒是忘了。」
「哦,打了支簪子,想着送你。」楚音若有些不好意思,「没料到夏和也会来,早知道就打两支了。」
安夏连忙道:「皇嫂不必客气,簪子我不缺的。」
楚音若微笑着,「我那里有一颗粉红钻,夏和戴着一定漂亮,其实做成链子戴在颈子上更好,可惜宫里不流行戴链子,那就嵌在簪子上吧。」
什么?!安夏一惊,粉……粉红钻?她没听错吧?
闻遂先开口问:「粉红钻是什么?」
楚音若答道:「一种粉色的钻石。」
「钻石是什么石头?」闻遂满脸不解。
「你看,」楚音若叫婢女捧了锦匣上来,开启匣盖,只见里面有一支明晃晃的金簪,金簪上头镶着一颗极为闪烁的宝石,「就是这个,不过这个是白钻,没有颜色,我打算送给夏和的那个,略带点粉红。」
「好明亮啊!」闻遂把簪子拿起来,仔细端详,「像是宝石,却比宝石通透。」
楚音若介绍着,「它可比宝石刚硬多了,比如这琉璃灯罩,只需用它轻轻一划,就会有裂纹。」
闻遂大为惊讶,「是么?这么稀罕,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
「这东西时下并不流行,因为人们还不知道它的好处,」楚音若指了指那根簪子,「或许将来会很值钱呢。」
安夏整个人僵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时空居然有人在摆弄这些属于她那个时代的东西。
这说明了什么?只是一个巧合吗?楚音若……会不会与她一样,来自同一个地方?
安夏心中一惊,被自己这个想法吓着了,但眼前的事实告诉她,的确有这可能,毕竟连京城第一珠宝阁都没听过的东西,她却那么清楚钻石的特性。
她说不清楚,只觉得此刻胸中是全然的错愕,可当中还夹杂着一丝喜悦,因为在这陌生的境地,多一个同类就像多一个支撑。
然而她的猜测准确吗?她能对楚音若坦言自己的身分吗?她又该如何坦言?
万般矛盾如百川激流,在她心里碰撞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