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军也是陆定楠事先安排的,因为陈将军早年托过陆家商行走加急路线帮忙运送物资,所以这次他写信去拜托,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陈将军领着人一路过来,本来在半路想先紮营,结果一听到陆定楠的小厮来传话,说是倭匪已经到了淮塘,他们便直接赶了过来。
到了淮塘,一部分的人去扫荡那些还在镇上的匪徒,他则是另外带着一群人往栖霞山的方向追。
谁知道就这么刚好,追着的时候就碰上了陆定楠正摸着黑找媳妇儿,他的人多,便直接命人帮着找。
只不过人找着是找着了,倭匪也全都绑了,但是陈将军瞧着陆定楠的媳妇儿让他给抱着,那几乎没出气的模样,心里也不免有些忐忑。
这可不会人救出来却没了吧?如果是那样那可麻烦了!
陆定楠心急如焚,如果不是确定她只是因为痛晕了过去,他肯定不能还维持着冷静。
以夏、以冬和春婆让人踹了那一脚,几乎都要喘不过气来,但看着少奶奶晕了过去,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尤其是春婆,虽说手还被刀子给划伤,但是这儿没有半个是有生过孩子的,不知道少奶奶现在有多危险,她就是浑身都疼,还是快走了几步,急促地嚷道:「少爷,刚刚我不敢和少奶奶说,不过少奶奶的宫口未开,血却已经流了好一阵子了,如今还疼晕了过去,若是再不想想办法,只怕大人孩子都要不好啊!」
陆定楠抱着陶贞儿的手紧了紧,鼻尖不断传来的血腥味,让他无法分辨到底是刚刚杀敌的血,还是陶贞儿身上传来的。
他深吸了口气,试图忽略不断干扰他思绪的血腥味,略闭上眼后又倏地睁开,他看着陈将军,要求道:「陈将军,给我一匹快马,我要入山。」
陈将军皱着眉头,劝道:「陆大少爷,夜里山路难行,与其你抱着陆夫人冒险进山,还不如我马上派人去把大夫接出来,女人生孩子本来就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你也不要太过心慌反而乱了手脚。」
「我明白陈将军的意思,但是还是请你帮我备一匹快马。」陆定楠的双手微微发抖,他明白陈将军说的话很有道理,只是没有人知道他现在心里的恐慌,已经随着春婆的话提到最高。
在上回杨氏的事情时,老大夫就私下寻他说过一次,陶贞儿这胎不平顺,吧现在几乎都是靠着安胎药还有针灸才拼命把孩子和大人给保下来的,这样艰难的一胎,到生产的时候就要格外的小心,若是顺产也就罢了,若不是……就是一屍两命。
陆定楠和老大夫之间的谈话,他没有再让第三人知晓,他只是更加小心的照料着她,并且将老大夫和产婆都事先安排妥当,就怕出了什么意外,只是千防万防,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老大夫是退下来的太医,他的医术绝对是附近首屈一指,连他都说保得艰难,那么那些普通大夫就更不可能保得住了,所以这山,他必须进!
陈将军见无法说服他,还是让人牵来一匹快马,看着他抱着大肚子的妻子上马,用披风将人包得密密实实,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的背影,他一个大老粗居然也能够看出一点悲怆的味道来。
因为他手上抱着人,陈将军好人做到底,派了两个小兵跟了,举着火把帮着照亮山路。
陆定楠点点头,没说谢,勒紧马缰,半点迟疑也没有的策马急行。
两个小兵赶紧追了上去,四个人三匹马,一下子就消失在夜幕里,渐渐地变成了两个微亮的点。
以冬和以夏远远的看着,两人的眼眶都红了,双手紧握,似乎这样就能够更有力量。
「以冬,少奶奶不会有事吧?」以夏心里又慌又乱,只觉得一辈子所有的害怕都集中在这一晚了。
以冬看着栖霞山的方向,喃喃的道:「少奶奶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她也搞不清楚这话是在说服以夏还是说服自己,她们只能紧紧握着彼此的手,诚挚地向满天神佛祈祷,只愿少奶奶那样的好人,能够熬过这一关。
陶贞儿觉得自己像被打断了全身的骨头,一阵阵剧烈的疼痛不断袭来,让她在昏昏沉沉中都忍不住低声呻吟,直到又是一阵撕裂的疼痛,让她睁开眼醒了过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像是离水的鱼,想要更多的空气。
身体在摇晃,她感觉到自己被抱在熟悉的怀中,因汗水而有些迷蒙的视线里,她看见他有些模糊昏暗的面容。
哒哒的马蹄声如同她急促的心跳声,她抓着他的衣袖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一阵阵越来越频繁的疼痛,让她只能哭泣。
「好疼……定楠……我好疼……」
陆定楠的手收得更紧,声音紧绷得像即将断掉的弦。「别哭,我带你找大夫和产婆,我们一定能够把孩子给好好的生下来。」
她疼得好似又要再次昏过去,她觉得在这一刻,那种疼得喘不过气的感觉,让她离死亡很近,有些一直说不出口的话,似乎如果再不说就来不及了。「如果还有下辈子……三生石前愿等着你……啊——」
这世能结夫妻的缘分是幸福,只是这样的幸福太短,所以想等着他下辈子、下下辈子。
「别胡说!省着力气,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好好的想着这辈子就行!」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能大声的喊着,似乎这样就能压下心中不断蔓延的恐惧。
夜里的山路,曲曲折折,彷佛看不见尽头,偶尔飞过的夜枭,那刺耳的叫声,也让人越发紧绷,就在他们以为这样的疾驰没有终点的时候,他们终于看见了前头的车队。
两盏引路的马灯慢慢停了下来,只有陆定楠没停下,直接冲向最前头的那辆马车,逼着整条队伍停了下来。
他抱着人跳下马,马儿继续往前又跑了一段,马车周遭的人,甚至是马车里的人都被惊动了,他顾不得那些,大声急问:「大夫坐在哪一车?」
看到有人指着其中一辆,他立刻抱着人钻了进去。
他不管自己身上沾了血,看起来有多狼狈吓人,他紧紧抱着她,沉重而惶恐的哀求道:「救她……她要生了……」
老大夫先是被突然闯进马车里的人给吓了一大跳,等看清楚来人是谁,又让被包在披风里痛苦吨吟的女人给吓了一次,困意一下子全都跑个精光,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情况不好,一手抓了陶贞儿的手腕把脉,一边将还愣愣地在一旁看着的陆定楠给吼下车,「女人生孩子,你杵在这儿有什么用!下车!喊了产婆过来!再喊人烧热水!」
陆定楠抹了抹脸,恍神的下了车,当初是他安排的,大夫和产婆分别坐在前后辆马车,他大步来到下一辆马车上,把产婆给拉出来,扔了进去,然后无意识的冷眼扫过,刚刚伺候着老大夫的丫鬟连忙机灵的下车准备热水去了,他则是回到老大夫的那辆马车旁,焦急的守着。
陆文昇走了过来,听着马车里头不断传出的呻吟声,看着面无表情又一身狼狈的儿子,他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只能沉默地站在一边,陪着他一起等待。
陶氏也下了车,指挥搭灶烧火的事情后,她静静的走到另一边,这时候不管想要知道什么或者是说些什么,都无能为力,她只能耐心等待着。
所有人都知道少奶奶正在生产,且生得艰难,都不敢大声喧譁,几乎可以说是屏气凝神的等着最后的结果。
热水一盆盆的烧,从马车端下来的水,还有染了血污的帕子也连串的送了下来,折腾了大半夜,马车里的声音几乎要细微得听不见的时候,突然一声嘹亮的啼哭声乍然响起。
就像是配合好的一样,哭声一响,一轮光芒从东方缓缓跳出。
破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