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映红也不是那扭捏的性子,跟着他好一会儿,见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后,脚一酸,就直接跳上板车,任由他在前头拉。
她看着板车上的一堆猎物,说道:“上回是野猪,这回是熊,还有这野兔狐狸,毛皮保存得还不错,往镇上去卖应该能卖不少银两,梅娘的药我也问过了,就算添了几味好药那也不过几两银子,怎么你们还能够把日子过成这样?”
她不是想挑他毛病,而是真的无法理解。
虽说她并不清楚这些东西到底能够卖多少银两,但是像熊或者野猪等等大猎物,尤其是像这样毛皮保持完整的,肯定都能够卖到不错的价钱,怎么他还能够越过越穷?
旬贲虎没说话,杜映红也没死缠烂打的问,毕竟她也不过是一时好奇而已,只是等两人到了镇上,见他不把板车往镇上的大酒楼还是毛皮店的方向拉去,反而拉到一处宅子的后门,她又觉得奇怪了。
那宅子看起来不小,应该是三进的宅子,后头还请了个婆子守门,看见旬贲虎来了,对方面露不屑,也不招呼他,只抛下一句等着,就进屋子里去传话。
一开始杜映红还以为这是哪个富人家的宅子,说不得会开高价收野味,谁知道等后门再次打开的时候,一个三角眼的妇人走了出来,看见板车上的猎物先是露出欣喜的表情,紧接着看向旬贲虎的时候,又是一脸的嫌弃。
“这回怎么花这样久的时间才来送货?再说了,这熊肉又老又酸,哪有人愿意吃这个!罢了罢了,看在自家人的分上,我好心些用五两银子收了,下回要是再遇上,弄点活物最好,这些东西,别人家我可是都只用三两银子收了,毕竟也不是活物。”卢氏故意把板车上的猎物说得一文不值,还不忘彰显自己有多好心。
旬贲虎像是习惯了一样,不发一语。
不过杜映红的性子却容不得这种睁眼说瞎话的,她看着卢氏丢了五两银子在地上,旬贲虎还没弯下身去捡,她就站到前面去,脚踩在银两上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妇人道:“哎呀!奴家脚滑了,这是什么东西呀?给我垫脚我都嫌戳脚呢!”
什么东西!一头熊加上一板车的猎物,居然五两银子就要拿走?
这可真是让她长见识了,没想到这世上真有这种无耻的人,她呸!都已经住在这种大宅子了,身上也是穿金戴银的,竟然这样欺负老实人,也难怪旬贲虎一天到晚上山打猎,日子还是过得穷巴巴的。
卢氏不过是像以往那样,边占着便宜还要顺势踩这个侄儿一脚,不想今儿个却突然冒出一个小娘子来,杜映红那把银子踩在脚下的嚣张模样,让她忍不住火上心头。“嫌戳脚,那就把银两还给我!”她冷笑着打量了杜映红一眼,看这小娘子穿着也不过如此,上上下下连点绣花也没有,可见是旬贲虎不知道从哪里勾搭来的小蹄子。
“还你就还你,银子不就在这儿呢,你自己来捡吧!”杜映红笑着收回了脚,也不把银子拿起来,等着看卢氏愿不愿意弯下腰自个儿去捡银子了。
卢氏气得涨红了脸,破口大骂,“哪里来的骚蹄子,也不瞧瞧这是谁家的地界,敢来这儿闹事,小心我相公一状告上衙门,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杜映红不怕人家发火骂人,就怕人家不骂,她浑身的功夫没地方施展。
她娇俏的笑道:“你说要银子我就还你了,你却说我闹事?那行啊!大家上公堂说个分明,到底是你无理也要寻人晦气,还是我真做了错事!”
这妇人以为她好欺负是吧?她之前落脚这地方的时候,早就打听过了,这地方别说出一个当官的了,就是举人都没有,顶多也只有几个秀才而已,连县令也是今年才从别处给迁来的,这妇人开口就敢说要闹上公堂,大概是家里有人有功名,只不过这一般人会怕,她却是不怕的,她连公主都见过,难不成还会怕一个小小的秀才不成?
卢氏以往用这一招都是无往不利,毕竟一般小老百姓一听到要上衙门,都是选择小事化没事,她原本以为这样就能够唬住杜映红,却没想到会被反将了一军。
她气得胸口起伏不定,一时之间居然也拿杜映红没有办法,转头看向一直不发一语的旬贲虎,怒骂道:“好你个旬贲虎,这是特地寻了人来给自家亲戚没脸?行!算你厉害,既然如此,你以后也别往你大伯这儿来,咱们受不起这等亲戚!”
卢氏骂着,手也指挥着屋里的几个小厮,要人去把板车上的猎物都给搬下来。
杜映红在心里恶狠狠的咒骂,真有人没脸没皮到这等境界!骂了人让人滚,银两也打算要拿回去了,东西却不忘让人搬进去?
“唉呦!原来是自家亲戚啊!这是大伯母……身边伺候的婆子?”杜映红故意歪了个称呼,反正也没人让她认人,她就干脆又戳一次卢氏的心窝子。“做人可不能这么没规矩,就算是大伯母……的婆子也不行啊!这要东西得给钱,要不人家怎么说亲兄弟还要明算帐呢?想来您也不会赖这一点银两,对吧?”
卢氏的脸色乍红乍白,一下子说不出话来,瞪着杜映红就像在看仇人似的,接着她的目光瞪向了旬贲虎,心底认定就是他指使的。
几个呼息过去,她沉下脸,撂下狠话,“行啊!这就是旬家的好儿郎,也不想想这些年你大伯父是怎么照应你的,就是只狗也该颜熟了吧,真是只白眼狼,活该一家子早死,一窝的崽子不是病就是穷!”
自从旬贲虎开始打猎往镇上送东西让大伯父一家见到后,这些猎物就再也卖不到另家去,最后只能一进镇子就往大伯父家送,银子给多给少都只能凭着大伯母的心意。
他自然是知道这是少给的,可他从军的时候,这一屋子的老弱都赖着大伯父一家照料却也是事实,所以即使吃了亏,他也从来没说什么。
可今日大伯母说这话却是彻底挑起了他的奴心气,如果只说他一个人也就罢了,偏偏把他爹娘弟妹都给扯上了,他再也不能忍。
“大伯母,还请慎言。”他的一双黑眸冷冷的盯着卢氏,那眼底渗出的寒意,让一直以为他就是个傻子的卢氏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我……怎么,自个儿做了亏心事还怕人家说?”卢氏硬是壮起胆子啐了他一口,让人把地上的银两给收了回来,她像是怕旬贲虎会冲过来打人似的,不动声色的退到了门边,但仍冷笑着撂话,“你行!你有本事就自己去卖这些东西!只是我现在还肯给五两,等这肉都臭了还卖不出去的时候,即使你和这贱蹄子给我磕头谢罪,可也没有五两的价钱了。”
杜映红呵呵一笑,半点也不把她的威吓放在眼里,“这位大婶,您放心,我就是生吞了这头熊,也不会把东西送回来给您糟蹋的。”
杜映红扯了扯旬贲虎的袖子,让他再次推了车走人,也不管卢氏在背后又骂了些什么,反正不会是什么好话,根本不用浪费时间去听。
只是走到巷子口时,她发现他的脸色不是很好,以为他还在气他大伯母说的话,连忙安慰道:“没什么的,刚刚那人就是嘴里说得难听,真要找咱们的麻烦她也是不敢的。”
旬贲虎摇摇头,“我倒不是担心那个,而是大伯父有秀才功名,大伯母的娘家是开酒楼的,若是她开口说不收我们的东西,那这大大小小的酒楼看在大伯母和大伯父的面子上,肯定不会收的。”
杜映红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听到他只是在担忧这个,松了口气后忍不住笑了,“我还道是什么呢,那人说不让酒楼收,别人怕这事我却是不怕的。”她自信的保证,接着又打趣道:“再说了,就是卖给我,我也能给银子的,怎么说都不必怕她那种人的威胁。”
谁知道她也只是好心说上这一句话,他却板起了脸,严肃地道:“昨儿个我就说过了,之前欠的银两我会打借条,慢慢还给你,以后再也别提要用你的银子这件事了,我还有把力气,就算打猎这条路走不通,我还能够去做苦力,总是能让一家子温饱的。”
这大约是他对她说过最长的一段话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觉得他把两个人的关系分得清清楚楚的,让她心里徒添几分酸涩。
“只怕你是瞧着我的银子来路不正当,所以要和我撇得干干净净吧!”杜映红不知不觉就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可是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其实没提过自己是什么来路,也不知道他到底知不知晓,但是她现在说这话,无疑是不打自招。
她是妓子,虽然这些年来,她卖艺不卖身,从不曾让男人摸过她的一根手指头,然而一般人哪会明白她的洁身自爱,他大概也是不理解的吧?
她早已不期待世上有真情,也早早就看明白这世间男儿薄幸多,她又怎么可能那么刚好,就能够遇上一个有情人呢?
但她想是这样想,心中还是免不了忐忑,她不自觉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甚至想着,若是他有一分不屑神色,那她也不用白做工,早早收拾了东西回王牙侩那里混日子就是,至于之前置办的东西就送给他们吧。
可还没见到他的表情,她的手却已经被一只有着粗糙厚茧的大手给紧紧握住,她莫名的害臊起来,双颊染上红晕,十指发软。
明明昨儿个做出那样亲密的举动她都不怎么害羞,偏偏这会儿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两人的手还藏在她宽大的袖子里,往来的行人根本看不到,她却觉得心儿怦跳,唇瓣都要让她咬出印子来。
路上人来人往,有着骡马嘶鸣声还有小贩的吆喝声,可即使这么多声音,她还是只听见了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的落在耳里——
“你委屈自己过这样的日子,我却不能把那当作理所当然。”旬贲虎顿了顿,又道:“不管以前如何,做为一个男人,我总是要能够让你靠得住。”
她低着头,他看不清她的神情,其实他心中也是不安,不知道自己嘴拙,是不是会不小心说错话惹她生气。
可,那却是他的真心话。
虽然说他有些意外一个在牙侩那签了契的小娘子能够拿出这么多的银子,可那又如何?身为一个男人,若是只能靠着她的私房钱养家,比起在意那些银两从那里来的,这让他更无法忍受。
他看着她,她却不抬头,可过了一会儿,他却是淡淡的笑了。
因为她的小手反握住他的手。
没有灯花,没有烟火,可隐藏在这来往人流之中,杜映红却突然明白了那金风玉露一相逢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