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莫湘蕾顺着她的意思把面纱拿下来后,即使这些年也见过了大风大浪,她还是忍不住有些头晕。
那疤痕虽说不显,可终究外貌有亏,周嬷嬷觉得安乐侯这是想挑战皇后娘娘的底线啊!
而周嬷嬷不知道,不只她郁闷,莫湘蕾也是一肚子的苦水,还无处可说。
以前她没喝过酒,不知道自个儿居然是一杯倒,隐隐约约记得自己迷迷糊糊地答应了夏侯彧要成亲,第二日起身后,就马上被男人打包回了侯府,不管她怎么解释自己酒醉不算数都没用,男人就是坚持她已经答应他,不得反悔,然后就是一连串准备成亲的事宜了。
她不明白,成亲不是两个人的事吗?怎么她都还没反应过来,好像就被赶鸭子上架,逼得不往前走都不行了?
但事已至此,她也觉得没有拒绝这桩婚事的理由,就待了下来。
可谁知道,这一待才发现了大问题。
这安乐侯府里头,除了她以外没有半个女的,就连掌厨的大厨还有烧火的,全都是男人,而一窝的男人,对于这吃穿用度能够讲究到什么地步也就可想而知了。
本来瞧着夏侯彧的衣裳换来换去就那几套,还以为是府里没银子,结果一问他,他却说是因为府里没有管这些杂务的。
这些男人们都是有衣裳就穿,平常外出就那几套在换,要是真的破损的多了,那就再到外面买几套成衣,简直是随便到了极点。
别的她还能够忍,可关于衣裳她就不能忍,尤其现在看到他穿着她上回帮他补的衣裳回府,那衣服又被勾出一个洞,结果他还当作不知道的继续穿着,就忍不住了,也顾不得周嬷嬷还在旁边,她就开口了——
“把衣裳给我脱了!”她一脸严肃地站在他面前,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个已经被勾出一个小洞的地方,浑然不察自己说出了什么惊人之语。
夏侯彧也没想到她会用这么让人措手不及的话语来迎接他,一张俊脸差点维持不住表情,可发现她根本连看都没看他,只直直地盯着他的袖子瞧,他就知道是自己会错意了。
他轻咳了声,“这……还有人在呢!”
莫湘蕾这时候已经全神贯注在这件衣裳……不!还有前两日见到的那几件让她差点按捺不住想动针线的衣裳上,哪里还管得了他为什么突然支支吾吾了起来。
“嗯,所以快点脱了,这衣裳都这样了怎么能见人呢?对了!你屋子里的衣裳也先别穿了,等等我一块儿都补补。”她随口答着,脑子里已经在想该怎么补才能把这衣裳补得体面又好看。
周嬷嬷来到安乐侯府后,受到的第二个冲击就是这个。
这个看起来端雅大气的姑娘,居然一见着侯爷就让他脱衣裳!
饶是她年纪一把,也当场红了一张老脸。
“侯爷……这……这可真是……”
相比周嬷嬷的语无伦次,夏侯彧显得镇定多了。
打从上回被拉到巷子口让她补了衣襟后,他就明白她对于衣裳的要求绝对是超越一般姑娘的。
所以他非常顺从的脱了自己的外裳递给她,然后看着她板着一张脸,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个小小的针线筐子来,接着快速的穿针引线,全神专注在补衣裳上,显然已忘却了旁人。
周嬷嬷好不容易缓了缓心跳,然后被领到了书房里,这才终于能够好好地说话。
“周嬷嬷,娘娘怎么派你过来了?”夏侯彧知道自己要成亲的消息一传出去,姊姊肯定会派人过来瞧瞧的,可怎么也没想过她居然会把跟了她十来年的贴身嬷嬷派过来。
周嬷嬷皱着眉头看着衣衫不整的夏侯彧,没回答问题,先担心起他的身子,“侯爷,这天也有点冷了,可不好只穿着内裳,还是得加件外袍才行啊!”
“没关系的!周嬷嬷,我不冷,再说了,衣裳穿了等等还是会让她剥下来拿去缝了。”在自己的府里,夏侯彧说话没那么讲究,其他不敢说,但这府里他还是有自信治下百方,不该传的消息绝对不会传出去。
周嬷嬷无言了,她也是头一回见到这么……不拘小节的姑娘,要说她是蓄意勾引爷那绝对不是,刚刚她拿了衣裳,手拈了针线后,可是连个眼神都没再往候爷的身上瞟,就像是……那衣裳比候爷重要多了一般。
那心无旁鹜的程度,若是自己调教出来的丫头她肯定是给予肯定的,可要是侯爷夫人对针线专注到这种程度……她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那姑娘……侯爷要不再想想?若是为妾也就罢了,不说性子,就是容貌有损,哪里是能够担当宗妇的……”
周嬷嬷斟酌一番,还是老实的劝谏着,只不过话还没说完,就被夏侯彧反问了回来。
“那嬷嬷以为我该娶什么样的姑娘?”夏侯彧语气平淡,话语却是一句比一句犀利,“是娶一个整日对我战战兢兢的姑娘?还是娶一个出身世家却瞧不起我的姑娘?我瘸了一条腿已经是事实,那些愿意上门谈亲事的是什么人,周嬷嬷你也知道,而像胡家那样的人家,就算愿意把姑娘嫁过来,也不过就是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表面是挑不出错的,可要是夫妻两个同床异梦,难道还能够让皇后娘娘插手不成?”
周嬷嬷被问得无言以对,可是一想到莫湘蕾刚刚当着外人面就敢让人直接脱衣裳的彪悍举动,她就觉得再怎么说,也比她好啊!
“侯爷,您也别怪奴才倚老卖老,奴才想劝您一句话,这世道哪对夫妻不是如此?正所谓至亲虽夫妻,侯爷这样的身分更是如此,不说别的,就是娘娘和皇上不也……”
“嬷嬷慎言,皇家之事哪里是我们能提的。”夏侯彧打断了她的话,他望向窗外,窗外的枫树已经有几片叶子染上了鲜艳的红,“如同嬷嬷所说的,至亲至疏夫妻,可在疏之前也还有一个亲字,我上不能求取功名官职,下爵位无法世袭罔替,现又落了残疾,就只求余生有一知心人相伴,这样的要求,想来不算过分吧?”
周嬷嬷语噎,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夏侯彧当年也是满腹才学名满京城的,可是只因娘娘身居高位,所以他虽被封赏了爵位,却也断了科举取士的路子,而这爵位因是外戚身分所赐,所以也无法世袭下去。
当然皇上这做法到底是为了恩赏皇后的娘家人还是因为要抑止外戚势力坐大,谁也不敢多言,即使皇上是夏侯彧的姊夫,那至高无上的皇权也是不可反抗的,总之夏侯彧一身才华被白白浪费,是不争的事实。
谁人不道夏侯家这一代风光,可除了夏侯家的人,谁也不知这光鲜的背后藏了多少苦楚。
姑娘进了宫,封了娘娘,小少爷空有一身才学却无法施展,而其它年长的少爷们则是全战死沙场上,连个后嗣都没留下来,老夫人也因为伤心过度早早的去了,本来人丁兴旺的夏侯家不过短短时间就只余下了一对姊弟。
先帝还记着夏侯家帮着打天下的情分,所以替皇上和大姑娘定了婚约,又允诺要给夏侯家一个爵位,但还来不及登上皇位,人就走了,那个爵位就留给当今皇上来封。
然而对皇上而言,和老太爷的情分早就薄了一层,夏侯家的功绩反倒成了一根刺,大姑娘虽然稳坐后位,小少爷却只得了个安乐侯之位,皇上心思再明显不过,后来那些明升暗降的手段,哪个看了不让人寒心,可君就是君,又哪里是别人能够置喙的?
就连大姑娘也只能沉默着,只好好照料着孩子,不敢多帮忙侯府,就怕招来闲话,让人以为皇上对安乐侯府不好,还得皇后出手。
周嬷嬷想起了这些年不足为外人道的苦楚,眼眶都红了起来。
话说到这个地步,周嬷嬷知道自己是没有理由劝夏侯彧了,可夏侯馨那儿,她还是觉得这事情遮掩不过去。
“侯爷,可您知道的,娘娘是不会点头答应莫姑娘嫁进侯府的。”
在夏侯馨的眼里,夏侯彧可是天上有地上无的好男子,要不是为了夏候家的香火,对她来说根本没有可以匹配得上他的姑娘。
所以不提性格,莫湘蕾光是外貌,就过不了挑剔的夏侯馨那一关。
夏侯彧也知道自家姊姊对他未来妻子有什么标准,只是这回他心意已决,谁也无法让他改变主意。
“皇后娘娘那里我自个儿会去说的。”他一句话就把事情给揽了下来,不打算让周嬷嬷夹在他们姊弟之间难做人。话既然说明白了,夏侯彧就先走出了书房,迎面正好见到拿了一件衣裳笑着走过来的莫湘蕾。
“怎么到现在都还没套上外袍?都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得要我盯着你不成?刚好我已经把这件衣裳补好了,你赶紧穿上,还有,你屋子里那些衣裳也都让人拿出来。”莫湘蕾刚刚就发现了,整件衣裳可不只袖子勾破了,衣摆处不少地方也勾到了,只是乍看之下不怎么明显而已。
这件能够让他穿出门的衣裳都这个样子了,她敢肯定其它的衣裳状况更糟。
一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就唠叨几句,“明明就是侯爷,也不差那一点银两,怎么就不让人管这些杂务,四季请人做衣服?也要请个专门缝补的人!”
“等明儿个我亲自去买布,帮你做几件新衣裳吧?这些衣服当作家常衣裳穿也就罢了,外出见客还是得有几件体面的才成。”
夏侯彧笑着不答话,接过了衣裳套上。
这衣裳其实不怎么合身,毕竟是买来的成衣,他对于这些并不讲究,可是落在了莫湘蕾的眼里,那就是这个侯爷的日子过得可比她还紧巴巴了。
这也是侯府没几个下人的原因?
莫湘蕾认为夏侯彧说家里有钱只是爱面子的谎言,认为安乐侯府很落魄,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忽然明白为什么夏侯彧想娶她了。
大概是因为没银两娶妻,娶了她,她一个人可以当好几个人用,起码堂堂侯爷穿的衣裳可以体面点。
有了一个可以说得过去的解释后,莫湘蕾长吁了口气,觉得自己似乎对这门亲事更能够接受了。
她不是自卑,而是有着自知之明,她这样的条件,连左书凡都敢瞧不起她,更别提一个侯爷了。
她无法相信他喜欢她,所以在找到其他理由前,她怎么也无法安心。
现在有了理由后,虽然不知道为何心里有点空荡荡,却也莫名安心了起来。
夏侯彧虽然不明白她小脑袋瓜子里又在想些什么,可光瞧着她仅露出的一双眼里那多变的神采,搭着她家例程的唠叨话语,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周嬷嬷站在书房门边,看着那两人说话的模样,突然间似乎明白了刚刚夏侯彧说的那些话。
那姑娘不曾在意着夏侯彧走路不便的残疾,如常的对待他,更没有面对侯爷的紧张,在她眼里,他先是夏侯彧这个人,才接着是安乐侯。
但了解之后,她也更加头疼,不知道该怎么跟皇后娘娘回话。
唉!侯爷不成亲恼人,打定了主意要成亲后,也着实让人烦恼啊!
因为两方都没有父母长辈,男方唯一的亲人还是在深宫中难以外出的皇后娘娘,所以亲事两个人也没打算大办,甚至在莫湘蕾没感觉紧张时,她就已经坐在喜房里头,和掀了她红盖头的夏侯彧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
周嬷嬷因为不知道她送进宫里的信都被夏侯彧拦下来了,只想着皇后没半点消息,或许是默许了,便搭把手办了这桩可以说是寒酸到了极致的婚事。
没有什么来客,上没有高堂,也没有一路热闹的鼓乐,如果不是红布挂彩没少,还以为是纳了个小妾而巳。
周嬷嬷是对莫湘蕾有些不喜,可是看到两个人真成亲了,这喜事又办得这样简陋,她心情还是挺复杂——替莫湘蕾委屈,又觉得胡闹,于是在把新人都送进新房后,她也就折回屋子里去休息了。
莫湘蕾眨巴着一双大眼看着夏侯彧,她倒是想有几分害羞,可是她算是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的人,这男女之间那裆子事,要装害羞……好像也装不起来,倒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呢!
可是她大方,不代表这男人可以半点也不知羞啊!怎么什么话都没说,直接就开始脱衣裳了!
她震惊地看着夏侯彧自然的脱起了衣裳,随着男人身上衣物越来越少,她心里浮现淡淡的慌乱。
夏侯彧脱完了衣裳,看着她镇定的脸色变得有些尴尬,故作自然地直接把被子上的干果等东西弄下来,然后拉了被子一躺,眼睛一闭,似乎准备安寝。
莫湘蕾傻傻地坐在床边,看着这个已经是自己名义上丈夫的男人大刺刺的睡觉,不由得他有什么“难言之隐”,要不然她身材还算窈窕,他怎么连看也不多看一眼?
她瞪了他老半天,直到他呼吸越显绵长,只差没发出鼾声了,她才不得不相信他是真睡了,而不是装睡等着她上床做什么事。
虽然被忽视有点尴尬,但不得不说她心里也有点松了口气的感觉——知道跟亲身上阵还是不同的。
她轻手轻脚的站起身,把地上的干果收拾好,然后又到屏风后,把一身喜服还有发簪等东西褪下,才泡进已经没那么热的水里,慢慢地放松紧绷一天的肌肉。
她不知道,那个她以为已经熟睡的男人在她走到屏风后,就睁开了眼,侧着身子看向她的方向。
她自己可能没有发现,她总会在有人主动靠近她时——尤其是男人,她会下意识的浑身僵硬。
即使她看起来一派大方,可是他刚刚挑起盖头的时候,明显察觉到她整个人绷紧了身子,似乎下一瞬就要落荒而逃。
他不清楚她曾经经历了什么,但是他知道她这份恐惧必须慢慢消除。
两人虽已经结为夫妻,但鱼水之欢他不急于一时,他向来很有耐性,足以慢慢地去了解她,然后让她心甘情愿的接受他。
他思索着,察觉她已经离开浴桶,便又乖乖的躺回原位。
而她慢吞吞地盘好头发,又把衣裳套上,走出屏风之后,看着那个动作跟之前一样,呼吸也一样深沉的男人,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小心地掀开被子的一角也跟着躺上床。
一开始她觉得怎么睡都不对,边上多了一个男人的味道和体温,她怎么都放松不了,绷紧了身子,深怕自己不小心一挥手碰到了他,竭力往床边蜷缩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莫湘蕾没能挡住忙了一天的疲累,终究沉入睡梦中。
在她呼吸渐缓的同时,她身边的男人睁开毫无睡意的眼,定定地看了她许久,见她差点翻下床,才把人捞了回来,固定在自己胸前。
她无意识地皱着眉头,夏侯彧则是耐心地轻轻一下下拍着她的背,就像哄着一个孩子一样,温柔地安抚着不安的她。
“一辈子长得很,我们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来……”他低语,垂眼看着怀里的人儿,语气里有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